霍世钧这几天,早晚过得都挺郁闷。
按理说,现在军需解决了,最多三两天内,士兵们就能分到棉服棉被,暂时算没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他该舒坦才对。但他偏偏就是不舒坦、越来越不舒坦。
先是前天一早,他一睁开眼就发现床上只剩自己一人,早饭也是自己一张嘴,连留下伺候着的雨晴也赶着想去花厅,一副勉为其难恨不得立刻打发他走的样子,弄得他胃口全无。他出门前,管不住脚去了趟花厅,在门口溜了一眼,见里头清一色的女人围着大桌在忙碌,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是没敢进去,徘徊了几下,最后不过看几眼他老婆的背影便怏怏离去。到了晚上他回家,老婆算是陪他一道吃了饭,回屋洗刷完了,她却又在灯下抱着针线活不放,对他的各种暗示视若无睹,好容易等到她做完手头的活上了床,又已是深夜,像昨夜一样,嚷了句困死了,倒头便背朝他睡去。
到了昨晚,有点受伤了的男人决定不再当望妻石,她做针线,他就独个儿去了书房,还迟迟不归。最后终于等到她打发了人来请自己,怀了丝小快活回房后,见她已经歇了,赶紧也躺下去,不想抱住了还没摸几下,却见她闭着眼睛一脸倦容,软软送他一句,“今天我真的乏了。下回吧。好不好?”
霍世钧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听话的人。但是听到她那声软绵绵的“好不好”后,一双禄山之爪一时竟也找不到下手之地,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听话地歇了下去。
有了前两天的遭遇,霍世钧开始改变策略了。
抓住对方弱点,攻其不备,这是他一向推崇的战术。现在他决定把这一套用到他老婆身上,所以今天他回来,夫妻两人一道吃晚饭的时候,善水便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一杯杯地喝酒,冲着自己咪咪笑,样子和前两天瞧着大是不同。只是这几天,她一门心思就扑在棉衣的事上,也就没怎么在意,自己吃了一碗饭,见霍世钧还没停下来,便与边上站着伺候的白筠说起了话,因她掌着这事,便问现在已经完成的数量。
白筠道:“咱们十一个人,日以继夜地赶,如今已经出来将近一半了,再有个四五天,估摸着就能全完工了。”
善水道:“大家都很辛苦。等做足衣服,这个月的月钱,每人多发一倍。”话说完,一擡眼,见霍世钧正看着自己,便补一句,“不是公中出,和买棉絮布料的钱一样,是我自己的体己。”
霍世钧撇了下嘴,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一眼白筠。
白筠笑眯眯道:“那可太好了,我把这话赶紧的传给大家,好让大家乐呵一下。”说罢,朝另个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小丫头做了个眼色,带她出去,边厢房里便只剩他夫妻二人。
霍世钧盯着善水,微微眯了下眼睛,“我很一毛不拔吗?要你自己出私房钱?”
善水笑盈盈道:“世子爷你最大方了。那行,都从公中走。”
霍世钧一怔,忽然有种被钓的感觉。只现在别事要紧,所以也不和她计较,拖了椅到她身边凑近些,面上带了笑,“柔儿,难得我今天心情好,你陪我喝两锺吧?”
善水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喜事?”
霍世钧抓过个空杯,往里斟了盏酒,道:“明日军资陆续能到,你说是不是喜事?”
善水点头,“确实是大好事呢!那你喝吧,喝多些也没事,早些去歇了。”
霍世钧把那盏酒推到她面前,柔声劝了起来,“难得我高兴,一个人喝也没意思,你陪我喝几杯。”
善水摇头,为难地道:“不行啊,我今天的活还没干完,你也知道,我一喝就醉。等衣服做完了,我再陪你喝个够,好不好?”
霍世钧左哄右骗,就差捏开她嘴来个霸王硬上弓,见她死活不入套,没辙了,只好仗着些微的酒意,气哼哼道:“你都没给我做过一件衣服!现在却这样没日没夜地替别人做!”
善水辩道:“怎么没给你做?我嫁妆里不是有给你做的衣服鞋子吗?”
“那不一样!你那会儿连我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那个张若松,你要是嫁了他,那些衣物就都是他的了。你又不是特意为我做的!”
“你别扯歪了去!鞋子就是照你码子赶出来的……”
善水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赶紧闭嘴。只是已经晚了,霍世钧瞪着她,面无表情道:“鞋子是照我码子做的,也就是说,别的都不是了?你本来就打算做给别人的?”
无理取闹的男人最可怕,也最讨厌了。
善水微微蹙眉,忍耐地道:“你酒还没喝多少,怎么就撒酒疯了?你又不缺衣服穿,跟你那些士兵较什么劲?还没完没了了!”见他脸色愈发阴沉,叹了口气,“行行,我怕了你了,我给你做!等手头这些完了,立马就给你做,这样行不行?”
霍世钧哼了一声,把方才倒的酒一口尽了,酒盏砰一下放桌上,“我不稀罕!”说罢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臭脾气……
善水盯他背影,愤愤骂了一句。
其实严格论起来,这两人的脾气,那叫乌龟对王八,谁也别嫌谁。当然摊到当事人身上,自然就不这么认为,觉得自己才是委屈的一方了。善水的性格,属于那种有事放不到明天的类型,前世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过劳猝死。现在悠闲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件她觉得有意义的事,自然就一心扑在了上头。所以现在虽晓得他恼了,也懒得理睬。当晚回房时,男人气头未消,没再睬她。耳边少了他的聒噪,善水反倒清心不少,一口气缝好了两件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好,这才上床去休息。当夜二人自然相安无事,一觉到了天亮。
三四天晃眼便过。两百件棉服终于赶做出来,被送到了军营中去。且这几日,军资也已悉数到位,军中正在发放,到处都是一派忙碌景象。
藩台营主将营房里,霍世钧正与宋笃行等人议事。宋笃行汇报完了边防守备以及军资发放等情况后,又道:“前次哗乱是有人暗中唆变,我查了出来,或驱逐,或降贬,统了下数,如今空出二十来个军官职位。有百长、翼长、校尉,最高的衔职是奋武前锋校。你看如何补充?”
霍世钧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头也没擡,随口道:“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不必事事问我。”
宋笃行呵呵一笑,“世子,我确实有个想法,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霍世钧道:“说。”
“咱们这武平军,统共二十三个营,达数万之众。刘九德人虽走了,只他在此经营多年,军中仍有不少他的旧人,咱们这几个月,虽已先后拔出了些人,只一时也难尽数将所有人都揪出剜掉。恕我直言,世子威势有余,旁人却以畏惧居多。最妥的方法,便是收拢人心,尤其是下级军官与士兵的人心,一来,他们最易养成世子的亲兵,二来,收了他们的心,日后便是有人再蓄谋不利,也掀不出大的风浪。世子妃那里,不是送过来两百件棉服吗?除去有姓名的那些,余下的我并未分发下去。前次哗变之时,世子妃临危不惧,风度亲善,在士兵中颇得人心,实在是想要的人太多,发谁,旁人都不服。前几天我提过,有人在比武争夺,只是乱哄哄一片,最后不了了之。我倒有个想法。如今天寒地冻,士兵操练不畅,不如就以世子妃的棉服为彩头,咱们设一个擂台,以武夺衣,胜者获取。一来,可以让弟兄们活络下筋骨,讨个乐,二来,暗中察看,从中挑出有能之人担当这些职务。加以培养,日后便是世子的亲兵勇将……”
宋笃行说着,见霍世钧擡头看了过来,略微皱眉,忙立刻又道:“我晓得世子用人唯才不计出身,所以才这样大胆建议。当然,成或不成,全由世子来定。”
霍世钧现在露出这表情,倒不是宋笃行这主意不好。其实他也承认,宋笃行搞这些,还是挺有一套的,这建议,他没理由不同意。只是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世子妃的那两百件棉服了,简直成了块心病。为了这些东西,他和她之间的温度,现在已经降得像外头的冰雪,透心地凉……
宋笃行等了片刻,见霍世钧只皱眉头,半天不置一词,一时也弄不清他的想法,试探地问了一声:“世子?你看如何?”
霍世钧这才回神。“准了。”
宋笃行喜形于色,想了下,又道:“世子,我还有一不情之请,若是不妥,还望世子勿怪。”
霍世钧道:“说!”
“奋武前锋校,职位重要,须有能之人担当。我拟让先始胜出之人再设擂台,劳动世子妃选一件她做的棉衣,绣上勇字作大彩头。最后胜出之人获取,若当用,便也由此人担这校职。”
霍世钧沉吟片刻,压下心中那种怪异之感,终于嗯了一声。
宋笃行笑道:“那好,我这就去准备。军中弟兄们知道了,想必都会高兴。”
宋笃行的办事能力,一向颇有水准,很快便制定出了章程。全藩台二十三个营,只限职位在五十长之下的人参加。按照人头数比例分配所获棉服数,搭设擂台各自比武夺取。然后将这些胜出之人再集中起来,全军设一大擂,争夺世子妃亲自缝制、象征最高荣誉的勇字棉服。
没到中午,这消息便已传遍全军,顿时欢声四起,人人兴高采烈,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无不奔涌着去报名参赛,摩拳擦掌地等着擂台开始。
此时此刻,藩台营里,武平军中,人人皆欢欣,却独独有一人愀然不乐,不是那节度使霍大人还是谁?一想到自那日自己拂袖而去后,前几夜她便都只留个冷冰冰的后背给自己,有心想求和,却又拉不下脸,且觉着这次自己若再不振夫纲,率先低头了,往后再面对她,便真永无出头之日,这才坚持了这么多天。只是心中虽这样想,偏偏胸口处那拳头大的地方却又如有猫抓不停,面上还不能露出半分,委实有些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过堂、檩郗、梵高的耳朵、一一投雷。另,因今天抽得厉害,所以在这里也重贴一遍,对手机读者造成不便,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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