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光照条件最佳的时候,休息了一夜的温兰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装备,潜下水去。
昨夜,大船并没有返回玛瑙岛,而是抛锚停于温兰昨日上浮的海面之处。所以今天,只要她顺着锚链向下,就能到达沉船的位置。
李海鳅的肺部自从前次受损之后,一直没有痊愈,现在这样深度的海底,他非但无法下潜,甚至两日前便已经再次吐血,根本不能下水了。所以温兰仍只能一人作业。
按照常理推断,这个秘匣在争斗发生前,应该会被裴延鲁藏在他的舱房之中。而根据当时的情况,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最糟糕,就是沉船前,先落入了海。那么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层层的泥沙覆盖住了。根据沉船船体被埋的深度,就凭温兰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到。
第二种情况,就是落在了甲板上。这是最好的一种推断。如果确实在甲板上,只要她仔细清理一遍,想找到应该不算很难。
最后一种情况,则是匣子仍在舱房中的某个角落里。她必须要进入里面,仔细查找过每一个房间。这同样是一件耗费时间和体力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第一天仍是无功而返。她上下十数次,仔细翻找过甲板上能找的每一寸地方,找到了几把兵器,两个已经成了蟹窝的头颅骨,但根本没有描述的那个匣子的踪影。
这一天,小白并没有过来找她。
这很正常,前些日子里,它也不是每天都会来的。不过说真的,温兰倒希望它能来。有它在自己身边陪伴,她会觉得安心许多。
第二天,她开始进入舱房,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
舱房里漆黑一片,唯一的照明工具便是卫自行提供的那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严格来说,这其实并不是珠子,而是一种在吸收了阳光之后,能于暗处发光的萤石,通体翠绿,照明效果还差强人意,但只能看到它周围尺余范围之内的东西。
这个世代的舱楼船设计大体相同。温兰从最有可能的几个大舱房开始寻找。打开那些一碰即倒的木门,她在布满了厚厚水苔的漆黑房间里,借助萤石发出的有限光照,小心谨慎地一寸寸地查找着。有身上水靠的保护,皮肤受到划损的肯可能性便也降低不少。
腐烂不堪的床架桌椅、锈迹斑斑的罗盘、刀剑,一半被埋在泥沙里的酒坛,甚至还有散架的腐烂骸骨……看着这些东西,温兰几乎能够想象从前沉船前,这一个一个空间里的景象。
第三天的时候,她在即将失去希望,进入最后一个舱房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储存杂物的空间,门闭得紧合。她费了番力气才将腐烂的门打开。进入后,举着萤石慢慢往里探索时,忽然,手碰到了一样东西,随即,那东西便掉了下去。等看清楚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头颅骨。而和先前发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人体肢骨不同,这是一具看起来相对还完整的尸骸,甚至能辨认出死者死前一刻的身体姿态:他是靠坐在舱壁上的。空间狭小、门窗紧闭、里面水流相对静止,所以这间舱室里,不但积沙要少些,连尸骨也保持得相对完整。只不过因为她的到来,在那个头颅掉下去后,很快,剩余的骨节也纷纷散架。
这么多天下来,对于发现人的尸骨,温兰已经习以为常了。例行公事般地在心里默默祝祷几句后,便仔细一寸寸地查看周围。
忽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就在这堆散骨的下面,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四方形的东西。
她将萤石凑得更近,扒开了那堆骸骨,终于看清了,下面有一个半截被埋在泥沙里的匣子,用刀刮了下匣子的表面,去掉那层绿色的泥苔之后,赫然露出了金属的质地。
如果运气不是那么差的话,她是不是认为,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件东西?
温兰压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拔出沉重的匣子,投入自己携带的篓里,正要离开,忽然,视线被方才那堆骸骨靠着的舱壁边上的一把匕首吸引住了。
这是一把钉入舱壁的匕首,因为舱壁垂直,上头生的绿苔并不厚,隐隐似能看到上面刻了字。忍不住好奇心,轻轻刮掉苔层后,将萤石凑近,看得更清晰了。
确实是几行刻字,瞧着像是这具尸骸在死前所留。
温兰看完留字,心中震惊,最后看一眼散架在地的那堆骸骨,再次默祷之后,立刻探路而出。
她不止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终于可以结束这艰苦的水下搜索,而且,也已经到了闭气之末,必须快点上去了。
起先的一切都很顺利。她控制着自己想要呼吸的欲望,出了船舱,沿着铁锚的链锁慢慢上浮。但是,就在上浮到大约只有十米距离的时候,她停住了。
不远处,一团黑影朝她游弋而来。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小白,但是,等她能看清楚那团黑影的样子后,整个人顿时僵硬了。
它不是小白,它是一只体型比小白大了将近一半的鲨鱼。而且,这只鲨鱼已经发现了她,正朝她直直而来,很快便到了她的近前。
珠民下海命丧鲨鱼之口,每年都有几次发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温兰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也会遭遇相同的处境,而且,是在她完成了任务,眼看就要结束这种深海噩梦的最后时刻!
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什么都无法做,只能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身边的那条链锁,盯着对面的巨大海中杀手,等着它向自己张开生满了利齿的大嘴。
不知道是它肚子不饿,不急于捕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竟然没有立刻朝她冲来,而是停在了离她三四米之外的地方。
一人一鲨就这样静止地对峙着。
温兰几欲呛水了。
紧张绝望在飞快地消耗掉她肺里最后一丝的残存空气,但是她却不敢动。
她知道,只要她一动,视力奇差只凭生物感觉捕猎的鲨鱼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她的意志因为身体和精神的巨大痛苦而即将崩溃的时候,忽然,距离她不过十来米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样的深度,光照不错,所以她能看得清清楚楚。很快,那个人影离她越来越近。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正向她而来的人,竟然会是她的丈夫谢原。
这一刻,她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了。巨大的激动、极致的恐惧,然后,等灵台骤然清醒的时候,她只剩下一个念头,让他快点上去,千万不要再下来。
她清楚,哪怕以他的身手,也绝不可能战胜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这条海底霸王。
她很快便绝望了。
谢原应该已经发现了她的情状。因为他忽然停在了距离她七八米之外的水中,面朝着她。
她戴了潜水镜,所以这样的距离,他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他正凝视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庞之上,此刻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快上去,不要管我,否则两人都会死——”
温兰在心底里狂喊。
她知道他一定能感觉得到她的心意。但是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停在水中,既没靠近,也没后退。
就在一瞬间,温兰立刻做了决定。
她最后一次看向谢原,然后朝着对面的鲨鱼舒展四肢,吸引它的注意力。但是就在同一时刻,她彻底惊呆了。
她看到谢原忽然朝自己咧嘴一笑,像鱼那样调皮地吐出几个泡泡之后,他伸出右臂,握拳拇指向上。这是示意她上去的水下语言。接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飞快地朝自己另一边臂膀划过一刀,立刻,湛蓝的水里随了刀锋漂起一团悠悠荡荡的红色液体,然后,他猛地转身,朝着与温兰相反的方向,快速游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鲨鱼便有了反应。它那灵敏得能嗅到一千米外血迹的鼻子指挥着它朝自己的猎物追了过去。
这样的一幕,温兰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
她肺部的空气已经彻底耗尽了。现在,那里痛得就像有刀在割,而额头的血管涨得也几欲爆裂了,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她一边呛着水,一边往上而去,就在跃出海面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很快便被船上的人拖了上去。她听不到身边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了,只是趴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甲板上剧烈地咳嗽,咳到后来,口鼻中开始涌出血迹,最后当她睁开眼睛想寻找海面上的自己的丈夫时,眼前忽然弥漫了一片红雾,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了。
“谢原——”
她对着海面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尖叫,随即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