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律圈这么多年,从实习生、律师、顾问再到合伙人,每日的有效工作时间至少12小时,工作就是他的生活。
但是他从没有一刻喜欢过当律师,甚至是厌恶的。
他在明迪的每一刻,都觉得他不是江向怀,而是哥哥。熟悉的人常会对他感慨:“虎父无犬子,兄志弟承,向清如果还在,想必也是这样优秀,他如果看到他最爱的弟弟,从事着他热爱的行业,一定很欣慰。”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哥哥保护了他,他本就该背负着罪孽和哥哥的梦想继续前行,但是,他却从内心深处厌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替哥哥活着。
他应该是江向怀,而不是江向清,但他当律师一天,他就是江向清。
只有在南日县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在做自己,因为哥哥不会喜欢澄澄这个类型,也不会停留在南日县。
大学毕业后,在伯克利读JD的第一年,他就想过辍学,他对这个学科、这个行业提不起任何兴趣,他父母很少联系他,有联系也是提醒他别忘了哥哥的志愿,要好好学习,没关心过他过得如何,那年最冷的那个月,他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欲望,睡不着、吃不下,也没有离开过公寓,甚至好几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直到周织澄给他发来了QQ消息,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5个月,周织澄高二。
“你在忙吗?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好久都没回我呢?”
“美国现在几点了?我哥说你很忙,让我不要打扰你,可是,我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说。”
“你考完试了吗?你……过年会回来吗?”
那时候,或许药效发作,让他情绪稳定了些,他回她:“又不喊哥哥了?”
她那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许久才别扭道:“向怀哥。”
她又说:“美国好远,哥哥现在也在美国,我连北城都没有去过,你们都离我好远……向怀哥,你寒假回来吗?”
“是不是想哥哥了?”
她才不说想,她只可怜兮兮地说:“我一个人。”
江向怀冲动的念头来得很突然,他订了最近的回国直飞机票,然后转动车,再坐大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南日县,他才想起,他都没告诉澄澄他要来看她的事情。
那时,天色漆黑,路灯零星,有好几盏灯都是坏的,他就站在离梅梅小卖部不远处的马路坎上等着。
南方冬日的夜晚也冷风呼啸,气温冰凉,仿佛能渗透进骨头的那种寒冷。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只有一个人的周织澄,一手挽着一个朋友,嘴里还咬着棒棒糖,一身毛绒绒的外套裹得严实,很可爱,头发也染黑了,跟半年前判若两人,现在是乖乖女了。
她旁边的姜黎有些害羞地问:“澄澄,你哥哥会回来吗?”
“哪个哥?”
“你不就一个哥吗?周机长!周秉澄!”
“我有两个。”周织澄考虑了下,决定了,“一个也行吧,那我不要周秉澄,还有,他还不是机长,不要捧高他,请叫他周飞行员。”
他没忍住,笑了出声。
周织澄听到了,她侧头看了过去,只是一眼,她的瞳眸就亮了起来,就算他在路灯暗处,就算他满身尘土,就算他状态很差,她也认出他来了。
他不想进周家,她也不勉强,从小卖部里顺走了一大堆食物,气得她阿嬷在后面骂她败家女。
两人就坐在一个烧烤摊前,她忙前忙后地给他在椅子上铺纸巾,给他擦碗筷,然后叽叽喳喳地问他怎么突然出现了,她说就像做梦一样,才想见他,一下就见到了。
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捧着自己的脸,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是很累很辛苦?你瘦了好多,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好,美国是不是很苦?我听隔壁婶子说,她儿子十几年前偷渡坐船去美国刷盘子,洗厕所,都拿不到工资的。”
他一本正经地笑:“嗯,我每天上完课,还要去端盘子。”
周织澄明显信了,她着急:“那你不要打工了,你还差多少钱,我还有一些压岁钱,我可以找我哥哥借钱,阿公说周秉澄现在赚了很多钱。”
他一愣,然后,看着她,笑了起来,安慰她:“哥哥不需要钱。”
她还是觉得他太瘦了,一个劲地给他夹菜,让他吃东西,到了最后,他送她回家,他就站在那盏坏掉的路灯下,看着她慢慢地走向小卖部。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回过头。
大声道:“向怀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他没明白。
“我也要学法律,我也要跟你上一样的大学,我也要去北城,那天我看到你毕业的视频了,我喜欢那句誓词:我自愿献身政法事业……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她就站在了那盏没坏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后是一悬乌云逐渐散去后的月亮。
她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江向怀,以后我们都是律师,并肩作战……还有,新年快乐,你也要快乐,要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可以跟我说……虽然我平时不能看手机,但是我周末会上QQ回复你的,有时候晚上也会!”
他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早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周家。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僵硬,原来还会有人因为他想去学法律,想跟他走上同样的道路,很纯粹地只想要他开心。
只可惜,后来阴暗的他并没有好好珍惜她,在自己负面情绪最强的时候,没控制住,伤害了她。
他怎么能说得出“澄澄别再烦我了”这一句话……
周织澄没再理会班级群聊消息,一边整理证据材料,一边生闷气,想到也在南日县的江向怀,想到他今天又让她丢人了。
她后悔她最近对他太友善了,多年未见,她狼狈地离开北城,他现在功成名就,来了南日县,她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临睡前,周织澄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串数字,说:“澄澄,对不起。”
江向怀从上大学开始就没换过这个号码,她之前拉黑过,重逢后放出黑名单了,就算没备注,她也对这串号码倒背如流。
她没理会,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周织澄见到江向怀,跟见了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一早上都在处理之前还没做完的案件,让叶白带着明迪三人组去跟何砚铭开庭,感受南日县的诉讼氛围。
中午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叶白喊周织澄去吃午饭,就在律所楼下的小炒店。
周织澄的目光和江向怀对上,她面色淡淡:“江律师。”
赵延嘉一下就发觉了两人的不对劲,虽然喊江律师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就是奇奇怪怪的。
周织澄看了眼安排计划说:“你们去吃吧,帮我带回一份炒饭,我表姐等会要过来,我就不去吃饭了。”
几人到了小炒店,赵延嘉凑近江向怀,小声地问:“你惹到周律师了啊?昨天吃饭不都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