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是因为相信你。”
周织澄见到刘强的时候,满脑子还都是江向怀刚刚对她说的这句话。
他相信她,但他也伤害她。
刘强知道这几人是张婶请来的律师,才懒得给好脸色,他就蹲在他家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也不请人进去,没一会,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就落了一地烟头。
他抽够烟了,才擡眼斜了几人一眼,吊儿郎当道:“警察都说我没事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陆合想快点离开村庄,皱眉道:“警察只说你不用负刑事责任,没说你没事,他让你还钱。”
刘强不屑地朝着陆合吐了口烟雾:“你是谁?前面的律师我认识,你实习生啊?实习生半桶水就别在这装了,别跟我说话,你不配。”
陆合的脸色有些难看:“麻烦你好好说话。”
刘强讥讽地笑了,对他冷哼一声:“哟,我好怕,你个死仔在我的地盘还这么嚣张啊,要不是今天有摄像头在,你这个毛头实习生死定了。”
“我是律师。”陆合压着脾气,平静道,“实习律师,我已经毕业工作了,这位先生,警察让你赔钱给张婶,我们过来是帮张婶讨钱的。”
刘强把嘴里咬着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站了起来,用脚碾压了下,他拽了拽自己身上掉漆的破旧皮衣,挑眉看着陆合,显然不怀好意:“你想要钱是吧?行啊,跟我进来拿。”
陆合却不以为然,他并不觉得刘强能对他怎么样,他看了眼周织澄,就要跟上去。
周织澄连忙拽住了他的手腕,笑着对刘强道:“强叔,他的确是实习律师,还年轻,不必跟他计较。”
陆合拧眉,有些不郁:“周律师……”
周织澄没管他,继续说:“强叔,我是开伦律所的周织澄,经常在村口检查站值班普法,我们之前应该也见过几次,也的确是张婶拜托我过来跟你调解的,但我不是过来跟你呛声或者吵架的,也没想着拿警察的话压人,只是,张婶一个老太太在家,养了这么多只鸡不容易,你一下偷了她那么多只鸡,她肯定气不过的,但她念着都是同村人,只是想要些赔偿罢了。”
刘强冷笑:“只是要赔偿?要钱没有,有本事叫警察来抓我啊。”
周织澄还是笑着:“强叔,能直接解决的,谁也不想去法庭,是不是?”
“是不想,还是你们没办法了?警察都说我没犯罪了,你们现在就打算用嘴巴来说服我了?你们是律师,我说不过你们,但钱我肯定不会给,我给钱了我还偷什么鸡,去买不行吗?”
最后一句话,把赵延嘉说服了。
周织澄:“强叔,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张婶家的房子是新盖的,她养鸡的‘鸡圈’不是单独在院子里,也不是独立的栅栏,而是一间夜间会锁上门的小屋子,而且那个屋子通过走廊,连接的是张婶主屋的偏门,那天晚上,张婶的偏门没关。”
刘强听得一头雾水:“说这个干嘛?”
江向怀明白了,周织澄在说入户盗窃。
一般情况下偷鸡贼的盗窃行为不会定性为入户盗窃,因为大部分的家禽关押在露天的院子里,但是张婶家却不一样。
“强叔,警察说你没犯盗窃罪,是因为你偷的金额没达标,但是呢,刑法对盗窃罪成立的规定,除了金额要达到数额较大外,还有入户盗窃行为,一旦被定性为入户盗窃,不论数额多少都会追究刑事责任。”周织澄说着,轻声叹气,“你那天是进张婶家房子偷的鸡,是入户盗窃了,张婶现在只是想要回钱,就当那些鸡是被你买了,你吃得开心,她卖得也开心,如果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跟警察说你有入户盗窃的行为了。”
刘强眼睛渐渐睁大,脸色就跟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死死地瞪着周织澄。
一番天人交战,刘强在大概率会坐牢和赔几百块之间,选择了赔钱。
周织澄替张婶拿到了被盗母鸡的钱。
回去的路上,叶白忍不住对陆合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被打了?”
陆合轻嗤:“你是说我跟他进屋子,他就会打我?”
叶白摇摇头,觉得他太天真了,她说:“强叔有前科的,他以前就这样打过一个来帮别人要债的律师知道不?你以为你说你是律师,别人就会被你吓唬住?律师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如果不是周律师,你今天肯定会被强叔痛打一顿,我早跟你说过了,你的那套目中无人的精英姿态,在我们这,锤子用都没有,还很欠削。”
陆合唯一的自知之明在于,他知道自己是个文弱书生,肯定打不过人,但他还是道:“我还可以报警,这是个法制社会。”
“你傻不傻?”叶白无语,“那你以后每次工作都先挨一顿打,再喊警察,我看你有几条命?再不改改你这臭嘴臭脾气,迟早被打死。”
陆合淡淡讥讽:“那你们这可真够野蛮的。”
叶白看他那样子就来气:“是你学不会和人平等沟通,周律师说了,没有人会害怕律师,律师也并非权威身份,就只是一个普通工种,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吗,你喊一声律师,人家都得给你面子?别天真了,高材生,诉讼律师是来协调沟通的,不是来做当事人的打手的,ok?”
赵延嘉很捧场地鼓掌起来:“必须拿小本本记下,周律师舔狗叶白律师的经典下乡语录,太精彩了。”
天色暗沉,周织澄他们回到了县城。
可以说,满载而归,村民们的热情根本阻挡不住。
这些岛上的海鲜特产带了回去,周国华又有机会大展身手了,他做饭的时候,江向怀就站在旁边看。
周阿公洋洋得意地传授经验:“男人要是不会做饭,有再大的本事都没用,我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手好厨艺,差点入赘的。”
他颠了下勺,抽空瞥了眼江向怀:“我十年前教你的几道菜,你回去了有没有好好学啊?浓汤烩鱼翅、涮锅珊瑚蚌、葱油大龙虾,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宴席必备。”
江向怀:“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那你再好好学,要是你学得好,下次澄澄结婚办流水席你来做二厨。”周阿公自觉义气,二厨这么重要的位置都给他当了。
江向怀沉默着,欲言又止,澄澄结婚,他只能做流水席的二厨吗?
“她跟谁结婚?”他也不知道他怎么问出这个傻问题。
“跟她老公啊。”周国华将卤肉装盘,“还能跟谁?”
江向怀无声叹气,如果可以,他想当新郎,但他不敢说,按照南日县当地习俗,新郎结婚当天可以当二厨的吗?
深夜,周织澄洗完澡,疲倦地躺在床上,接到了姜黎的电话,她让周织澄看看微信消息,说道:“法律圈就这么大,江向怀又是我们学校风云人物,校友圈现在都知道他下乡录制节目了,还去的我们老家。”
周织澄点开信息,她把大部分的群都屏蔽了,什么校友群、资源共享群、老乡群、法律群、班级群,就算这么多年,她远离北城,但看到这些消息,又仿佛回到了当年独自北上读书工作的状态。
班级群里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
“江师兄真的好帅,播出来之后肯定能在网络上吸引一大堆迷妹。”
“澄澄在吗?她当年就在江师兄手下实习,现在又能跟江师兄一起录节目,羡慕了。”
“不知道澄澄在老家工作怎么样了?见到江师兄了吗?不过,澄澄大学的时候,就跟江师兄的关系很好。”
周织澄翻阅聊天记录,到这为止都是很正常的讨论,直到许玫安出现,她的微信名字叫做:中瑞资本许玫安,她毕业后进了投行工作。
她似乎很惊讶:“江师兄应该不会主动找澄澄吧,你们都忘了吗,当时澄澄跟他告白,他很不耐烦地拒绝了,没有人会喜欢一直纠缠自己的女人吧?”
“而且,说句公道话,他们俩现在的差距也挺大的吧,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许玫安是周织澄和姜黎的大学舍友,同样出身小地方,但她一直喜欢把“人脉”和“阶层”这种东西挂在嘴边,从大一入学,就到处参加社团,加别人微信,不管熟悉或者陌生,积极地经营她所谓的人脉圈。
她在群里发了几个夸张的讽刺表情包:“他们能聊什么呢?江师兄说自己项目数亿,澄澄说自己律师费三千么?江师兄说敲钟上市,澄澄说村里鸡打鸣?”
其他人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