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织澄听到了男人的尖叫声。
是赵延嘉,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母鸡扑了的人一样,他微微睁大眼睛,朝着江向怀冲了过去,挥舞着手臂,去赶那只老母鸡:“走开,听到没!哥,你别怕!”
老母鸡显然越发受到惊吓,翅膀扑棱得更加起劲。
江向怀整个人成为凝固的雕塑,一言不发,紧抿薄唇,绷着轮廓,眼眸幽黑不见底,唇色却微微泛白。
赵延嘉倒不是怕鸡,只是他从没抓过鸡,老母鸡被他吓得“咯吱咯吱”乱叫,慌乱得却在江向怀的身上乱啄起来。
周围的村民们并不相信有人会怕鸡怕到无法动弹,更不觉得鸡有什么好害怕的,还在一旁哈哈大笑。
赵延嘉猛地出手,一把逮住了鸡脖子,以为抓住了鸡的命运。
完了。
周织澄连忙站起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老母鸡拼命地扇动着它的大翅膀,一下又一下地往赵延嘉英俊的脸上狠狠地拍打,鸡毛漫天飞舞,它用尽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在空中乱飞着,边扑棱边拉下一坨坨鸡屎。
赵延嘉目瞪口呆。
还好周织澄迅速出手,稳稳地抓住了它的两个翅膀,制住了这只折腾的老母鸡,将它抓出这间办公室。
赵延嘉:“周律师好厉害,母鸡好凶猛,吓死我了。”
江向怀神色并不好,眸光定定的,喉结缓缓滚动,听到他这句话,眉头微皱,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喉咙口挤出几个字:“能有你吓人?”
赵延嘉也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不敢多说什么。
周织澄逮完鸡洗完手后,还给江向怀倒了一杯温水,压惊用的。
老母鸡的主人张婶觉得好笑:“你这一米八多的壮汉还怕小鸡啊?胆子比鸡小。”
江向怀喝了一口水,还是能听到外面院子里的鸡叫声,眉心沉沉跳动着,他想说什么,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口,无法言语。
周织澄解释:“张婶,有些人就天生怕这些的,甚至有些严重的,还会直接晕过去。”
“城里人毛病就是多,在我们村,不会捉鸡的男人都不叫男人。”张婶皱眉,“那他怕成这样,我家鸡被偷的事可咋办啊?”
张婶继续说:“我家的鸡被短命鬼偷了十只,警察抓到那人的时候,鸡都只剩下鸡架子了,还有喝剩的鸡汤,我可怜的鸡,本来想养着等过年我乖孙回来吃的。”
她越想越气:“一下炖了十只吃,也不怕撑死!警察抓了他,就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气死了,这死短命鬼还不肯赔钱!警察的话都敢不听!”她叹了口气,“周律师啊,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啊?这种没良心的,得让他坐牢!”
“先别着急,你先回去,我晚点联系一下警察那边,问问具体情况。”
“好好好。”张婶心满意足,离开前,她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江向怀,大概是觉得一个大男人怕鸡怕成这样,也是有点心疼的,“行了,等会婶子就把那鸡杀了,别怕了啊!”
江向怀:“……”
周织澄忙了一整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回答债务相关问题,农村人更习惯写欠条,而不是借条,但不管是借条还是欠条,他们写的格式都不太完整,到了讨钱讨不回来、起了纠纷的时候,这些条据都成了问题。
“以后大家要写借条,不要再写欠条了,拿出借条,就代表着你们之间有借钱的债务关系,更有法律效应,而且,借条在你们没有约定还款期限的情况下,是可以随时要回来的,不受三年诉讼时效期限的约束,就是说就算三年内对借条不管不问,也不会单单因为时间超过而丢了胜诉权。”周织澄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
“那欠条呢?”
“欠条得在三年内讨还钱财,如果超过了三年,法律效力就大大减少了,很有可能起诉了也要不回钱了。”
有个大叔问:“那借条是不管借了多久,都可以要吗?”
“20年,最好是在20年内就去讨要,不过有个例外,如果借条约定了还款的时间,那还款时间到了,也要在三年内去找对方还钱或者去法院起诉,不然也会丧失胜诉权。”
“周律师,帮我看看这样写的借条可以不?”
另一个大叔凑过去瞥了眼,摇摇头:“你一看就上次没认真听,借条的金额必须有大小写,这样才不会被人投改数字啊!你这利息也没写。”
“行了行了,就你懂,我能不知道吗?我就问问周律师!”
周织澄笑:“打了借条,最好也是再多打一个收条,咱们借钱的时候,多做一点准备,虽然麻烦,但总好过等钱要不回来之后再麻烦,是不是?”
“那肯定的,我之前就吃过这个亏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进来了,他走向周织澄,犹豫了一会,胡子颤巍巍,开口说道:“周律师,我儿子墓碑上有我大孙子的名字,是我后儿媳干的,她不仅刻错了我孙子的字,还把我孙子名字放在我儿子名字旁边,这不吉利啊,我大孙子这几年好运都没了。”
他紧紧地锁着眉头:“我那个后儿媳还不肯改,我要改,她也不让,报警了也没用,律师啊,这种情况可要怎么办啊?”
赵延嘉和陆合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先是扑棱了鸡,见识了闹了一大番动静就只为了不值钱的几只鸡的偷鸡贼,还不是为了卖钱,直接就把十只鸡都一锅炖了吃;然后就是这离谱的公公想告儿媳妇,为的只是墓碑上迷信的名字次序。
陆合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这些人太闲了,太无聊了,为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闹来闹去。
老大爷是真的气:“我这儿媳妇在我儿子不在了之后,就嫁人了,嫁就嫁吧,还要害我孙子!”
周织澄问道:“您就是要让她改墓碑名字是吗?警察怎么说的?”
“警察说这是家事!我想强硬改,又怕坏了我儿子墓地。”
周织澄建议道:“或许可以试试起诉。”
之前南日县法院也判决过类似的墓碑刻字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村长家里做好了晚饭,来喊周织澄他们吃饭,他一进来见到他的老叔公缠着周律师,他无奈皱眉:“哎哟,老叔公,你怎么来了?又为了那个墓碑啊?咱们村里调解一下就好了,淑芬今天还跟我告状了,说你一把年纪还故意去打死她爸家的猪,你看你这一天天闹的!”
老大爷痛骂:“她马上给我改墓碑刻字,我就不打她家猪了!”
“行行行。”村长敷衍,直接把老大爷弄走,回头跟周织澄道,“周律师,我先送我叔公回他家啊,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吧,我老婆做好饭了,你们快去吃晚饭吧。”
开伦律所的律师每次来官村值班,就是吃住在村长的家里。
村长家离村口不远,院子里拉了一盏黄色的灯,虫蛾在光束下飞舞,灯光笼罩着一张不大的四方桌,桌面上摆着的基本都是各色各样的海鲜,在南日县最便宜也最好吃的就是海鲜了。
大家正准备开吃,院子门又被人扣响。
张婶子笑容满面,手里端着一个大盆子,她快步走了进来,把大盆子往桌面上一放,然后一把掀开了盆子的盖子。
浓郁的鸡汤香味四溢,能轻易地勾起人的食欲。
她热情招呼:“来来来,大家都尝尝,反正只剩一只了,我干脆把老母鸡杀了,炖了一整个下午,味道可鲜美了,给你们这些律师补补身体,工作辛苦了。”
江向怀只扫了一眼,全身倏然紧绷,攥紧手指,骨节泛白,他面无表情,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他还不小心撞到了八仙桌,桌面晃了两下,鸡汤里的鸡头也跟着晃了两下。
他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