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就是周织澄的27岁“生日宴”,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在周家自建房的院子里摆上了两三桌,就周家人、几个律师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周阿公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办流水席的大厨,院子里还有两口砌了多年的露天灶,一口大铁锅,他撸着袖子,抄着铁铲子炒当地特色卤面,烟雾渺渺,香气四溢,他等会还要做一锅老周独家海蛎煎,蔡阿嬷则在另一口灶上盯着清蒸鲈鱼、鲍鱼排骨炖罐和龙虾粉丝。
江向怀他们已经上桌坐着了。
桌子就是农村常见的八仙桌,上面铺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膜,方便收拾,椅子是简陋的刷红漆长板凳条。
赵延嘉坐得屁股硌得慌,眼睛看向了那口黑漆漆的铁锅,一旁洗菜做饭的脏水从那边的水泥地一直蔓延到他脚下,桌面上的一次性餐具都起了毛边,挺容易割伤嘴的,他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粗糙简陋的“宴会”,闻着是挺香的,就是感觉好像不怎么卫生。
赵延嘉动了动屁股,忍不住道:“哥,今天是周律师生日啊?那不是跟你……”他瞥见江向怀的眼神,又改口了,“难怪我见你在行李箱里装了好几个礼物,她就一个生日,你也不用准备五份吧。”
五份?
周律师和他哥分开正好也是五年,所以是补礼物啊。
赵延嘉叹气:“原来夏par说你后悔了,爱而不得,是真的,不过,都五年了,周律师怎么没有跟别人结婚生娃呢……”
江向怀闻言,眼神凉凉地盯着赵延嘉看了两秒。
赵延嘉识相地不吭声了。
开伦律所太子爷,何开伦律师的儿子,何砚铭一开完庭就直奔周家,他从叶白那听说了,北城大律所来的律师敢看不起他们开伦律所,气得他差点就直接抄家伙来周家吃席了。
他顾虑到澄澄生日,家伙没带,但气势不能少,一屁股坐在江向怀的身边。
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领口扣子,挽起袖子,看似不经意,却每个动作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完美地露出了他的猛男肌肉块:“你好,南日县第一律所,开伦律所第一律师,何砚铭。”
江向怀沉默:“你好,明迪律所,江向怀。”
何砚铭自觉已赢一回合了,掏出烟盒,递给江向怀,下巴扬了下:“来一根?”
江向怀看了他一眼,虽然戒烟了,但还是礼貌性地接过烟。
何砚铭咬了根烟在嘴里,低头用打火机点烟,流里流气,浑身透着不好惹的气息,看着不像一个律师,倒像是干催收的黑社会大哥,他正想着这根烟抽完就逼问江向怀还敢不敢瞧不起他们开伦律所!
一道女声忽地响起:“何砚铭。”
他手里的烟还没点着,就被人夺走了。
周织澄换了条裙子,刚从二楼下来,就看到何砚铭又要在她家抽烟,以绝后患,她又拿走了他的打火机,说:“说了别在我阿公这抽烟,他身体不好。”
何砚铭的黑社会气势一下就弱了:“澄澄,你干吗呢,他们都看着呢。”
周织澄没理他,还是没收了他的烟和打火机,只问:“今天开庭怎么样?”
“相当顺利。”何砚铭又膨胀了,“我是谁啊,第一大所的第一律师,一出手那就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叶白立马反驳:“何律师,众所周知,第一律师是我们周律师。”
何砚铭今天第二次被打脸了。
何开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损道:“何砚铭,赶紧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他带了意大利咖啡豆和一瓶别人送他的红酒,热情道:“我听澄澄说,大律所律师都爱喝那个caffè,我特地买了一个coffee机,以后办公的时候,你们可以泡,还有这瓶redwine,今天大家一起喝啊,不醉不归!”
短短一句话竟能掺杂了方言和发音怪异的英语、意大利语。
何砚铭心服口服:“哟,爸,你还会说多国语言呢,那你必须call他们lawyer了。”
周织澄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顺手一捏肌肉:“你这几天有举铁吗?肌肉又大块了。”
“举了,要不要看看我腹肌?这几天状态特别好,澄澄,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等一会。”周织澄没拒绝。
江向怀擡了擡眼皮,目光在何砚铭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他们的关系挺亲密的,周织澄的手还放在何砚铭的肩膀上。
他抿起唇,神色冷淡了几分。
“上菜咯。”周国华准备的都是当地特色菜,冷盘前菜是土笋冻、卤肉和咸腌红膏蟹,主食是特色卤面,热菜便是清蒸鱼、荔枝肉、炝肉、椒盐虾姑、鲍鱼排骨炖罐和龙虾等等,色香味俱全,颇有曾经叱咤南日县农村流水席的大厨风范,甚至还周全地准备了豆粉裹汤圆做饭后甜品。
他们这一桌人还没开吃,旁边两桌已经开动了,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周家的亲友。
赵延嘉瞥了眼那边,很沉默。
他们吃饭都没用公筷,每个人都把沾满自己口水的筷子伸到菜里面去,吃得满嘴油光,又在饭桌上吆喝着喝酒,不知道喷了多少口水进去。
他都受不了,那有轻微洁癖的他哥肯定更受不了。
好在他们这桌有公勺和公筷。
何开伦父子都是爱喝酒的,何开伦今天带了优雅的红酒,怎么说都得喝得文雅些,他说:“澄澄,去拿几个高脚杯过来。”
何砚铭两手夹着两瓶啤酒,听到这话,怎么说今天有外人在,还是文明些,也装模作样道:“澄澄,那也帮我拿个开瓶器过来。”
周织澄装听不见,只拿了高脚杯,还对何砚铭眨了眨眼,问:“你不是有开瓶器吗?”
“我哪有?”
叶白秒懂,凑了过去:“何律师,你以前不都是用牙齿做开瓶器吗?”她说着,还模仿起他的经典拿手好戏,用牙齿啃开瓶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开伦吐槽:“你这就是狗头上长角——羊(样)的,装吧你。”
何砚铭装不下去了,气得直接撸起袖子,转头,干脆利落地就用牙齿咬开了一瓶啤酒,他吐出瓶盖,也不用杯子盛酒,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还享受地“啊”了一声。
周织澄让他慢点喝。
江向怀看着,只觉得胸口微闷,莫名一阵苦涩。
宴席过半,周家的亲友过来找江向怀喝酒了,人多吵闹,唾沫四溅,喝到兴起时,不少大爷就对着他勾肩搭背,有些唾沫带着酒气喷到了他的脸上。
江向怀避无可避。
“我们两个是喝过酒的交情,以后你在南日县有什么事,报我周方林大名!”
“江律师,你是大律师,你是不是就是那种从来不会输的律师啊?”
“澄澄说他是什么非非……什么律师,不去法庭的。”
“不去法庭那是假律师,澄澄天天打官司,哪里有律师不打官司的啊?”
江向怀并不介意这些人对他职业的误解,眉眼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很配合地跟周家亲戚碰杯,看似应对自如,但认真看,才能发现他早已背脊僵硬,下颚线绷紧着,极力忍着周家亲戚对他搂抱的亲昵举动。
他面对案值数十亿的案子应酬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自在过。
但这都是澄澄的亲戚,不能乱来。
“你小子挺会做人的。”这是周织澄的小叔公,“有女朋友了没?”
江向怀笑着回道:“没有。”
周织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陆合来县城后,奔波了一天,正低头给好友发消息:“这里的人挺无知的,说律师就都是干诉讼的,不打官司、不上法庭的就不是律师,言语里都瞧不起非诉,但普遍来说,非诉的门槛和收入比诉讼就是要高。”
好友回他:“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非诉律师,会这样认为还挺正常的,诉讼领域更鱼龙混杂,但也有不少赚钱的大牛,话说回来,让你一个金融领域的非诉律师去县城干鸡毛蒜皮的诉讼,大材小用,肯定无法适应。”
陆合扯唇,正想回什么,忽然发现叶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一边倒红酒,一边看着他的手机屏幕。
他神色冷了下来。
叶白立马声明:“我没偷看哦,是我在倒酒,你手机就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看到的。”
陆合冷笑:“你法学教授没教过你要尊重别人隐私权么?”
“那你父母没教过你,不要背后说人吗?”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叶白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了,她说:“你这人鄙视链还挺多的啊,你以为你站在金字塔顶端吗?你好了不起啊,你歧视我们小律所律师就算了,你还歧视诉讼律师!周律师说了,这些都是偏见,你们非诉做金融,就觉得自己业务高端啦?都是打工人,你还当精神资本家了?我还说你是资本市场螺丝工、律所民工呢。”
陆合拧着眉头:“你有什么资格……”
叶白打断他的话:“是是是,我没资格,你们非诉大所门槛高,超级精英才能进,我这学历去刷马桶都不行,你们商业律师赚钱多,一年级律师就月薪好几万,我们实习还要倒贴钱,是是是,你们纵横高楼大厦间,动曳擡手就是震惊国际大并购,我们就是鸡毛蒜皮,业务低端,救你伟大厉害,行了吧?”
她把陆合要说的话一股脑像倒豆子一样吐了出来。
陆合愣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叶白也用鼻孔出气,斜着眼睛睨他:“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那么厉害,那你来我们这干吗啊?因为周律师,我一直有名校滤镜的,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人品是名校带不来的。”
陆合气得冷笑。
她嘴硬又有什么用?职场本身就充满各种歧视,学历歧视,收入歧视,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要努力地往上爬?更何况,是他没礼貌吗?明明是这群无知的人先瞧不起非诉律师。
诉讼律师就是相对门槛低,比如像她这样的,过了法考就当律师,水平参差不齐,还有一些把自己包装得格外高大上的讼棍,乱收费、乱办案,水平低下,欺骗外行人,到处毁坏律师形象。
另一旁的赵延嘉没管他们的诉讼、非诉之争,他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做贼一样地偷拍了张江向怀被周家热情的亲友们勾肩搭背、围着喝酒的狼狈模样,发到了他的家族群里,并手动提醒了所有人。
他姐赵延婷很快就回复了。
赵延婷:“表哥去见家长了?新女婿上门被女方亲友灌酒?”
他妈:“这是去参加法律节目,还是去参加相亲节目?”
赵延嘉:“不,这是爱情保卫战,大龄都市富二代苦追貌美村姑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