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没有撑伞,小雨飘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冷雾般的寒意,他敲完了车窗,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雨水的冷意渗透到他的手指上,不知道是不是腱鞘炎发作,指骨隐隐作疼。
他也不想要那个答案了,她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的,他转身就想走,桑渔却下了车,从后面喊他:“商陆。”
商陆停住脚,只一瞬,他又快步回了诊所,诊所斜对面有个菜市场,这时候已经关了,今天又下了雨,门口摆摊的就只有零散几个,卖了几十年麦芽糖的老阿公在那敲着铁罐,“叮叮当当”地响着,他看见桑渔,喊道:“小鱼,吃不吃‘加油’?”
桑渔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买了两根“加油”,木筷上卷了两大团的泛着甜香的麦芽糖,她举着麦芽糖,进了商阿公的诊所,只看到明君姑姑和商阿公。
桑渔问:“商陆呢?”
商明君撇了撇嘴,示意了一下楼上的方向:“没听到这烦死人的音乐声吗?”
商阿公说:“他吃了炸药,暴躁得很,现在噼里啪啦弹钢琴,阴晴不定,等下就要哭着弹琵琶了。”
桑渔点了点头:“那我上去找他。”
“等下。”商阿公忍不住皱眉,职业病犯了,“你牙齿不好,大晚上还吃糖,等下吃完马上就刷牙,刷干净知道不?”
桑渔顾不上点头,换拖鞋上了二楼。
这是属于她的小鱼毛线拖鞋,是明君姑姑闲着没事干,用毛线勾的,谈不上好看,也不保暖,因为手艺不好,毛拖前面太窄,脚趾头穿不进去,后头一小截后脚跟还露了出来。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小灯,商陆坐在窗户边上弹琴,外面昏黄的路灯照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他冷着一张脸,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大概是弹得不顺,弹错了音,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琴盖,又转头去拿他的琵琶,弹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悲伤琵琶曲。
窗外细雨霏霏,雨雾绵绵,光线冷清昏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半抱着琵琶,冷着脸,只静静地看着窗外,手上的乐声静静流淌。
桑渔从小看到大,只觉得他又开始作了,他现在是被迫卖艺的儿郎,就差白居易看了,给他写一篇新的《琵琶行》了。
商陆多少是有点小资的,他祖公就是山洲有名的赤脚医生,祖嬷是接生婆,阿公是受人尊敬的老牙医,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考上了大学后,就一直在外面打拼,有个会赚钱做生意的妈,他又是受宠的独子,要什么有什么,自己也优秀,没人逼他,偏偏他自觉,自小成绩好又多才多艺。
小学一年级那会,他爸妈工作忙、闹离婚,虽然爱他,但没空管他,就把他扔回阿公这,钢琴和琵琶也跟着他回来,弹钢琴还好,镇上的小孩都羡慕地夸他是钢琴小王子,他一弹琵琶,就被嘲笑娘气。
他并不在意,毕竟他知道,《封神演义》里的天王魔礼海就是面目狰狞拿琵琶打仗的,“娘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他弹琵琶的时候,夏桑渔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
就比如此时。
商陆早就发现她上楼了,但他就不动,一首曲子弹完,夏桑渔还是没出声,他转过头去看,发现她已经半躺在沙发上舔“加油”了。
他抿着唇,不说话。
桑渔爬起来,把麦芽糖递给他,说:“喏,给你买的,吃了开心点。”
“你知道我不开心?”商陆语气淡淡,像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样子。
桑渔原本想说,你就差落泪,再把钢琴砸了,瞎了都会知道你心情不好。
但她只顺着他的话:“嗯,我就是知道。”
商陆似乎心情好转了一些,他接过麦芽糖,想到小时候的夏桑渔门牙缝漏风了,还笑嘻嘻地舔“加油”的模样。
桑渔说:“小时候冬天还有卖糖葫芦的,那个姐姐还带个签筒,你记得不,我每次手气都很好,可以给你摇出一根免费的。”
商陆:“但最后都是你一个人吃了两根。”
桑渔笑了:“因为你不爱吃,我是好心帮你吃。”
商陆转头去看她,她在笑,瞳仁漆黑澄澈,她总是看起来很容易接近,热情积极,是个情绪稳定的温暖小太阳,但他知道,她很多时候都是不在乎,在她身上始终都有一种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甚至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就算他们认识了将近二十年。
他很想知道,她和谢久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距离感是否消失过?但他也不想知道,因为怕得到他不想知道的答案,他就是弹琵琶弹到流血,都无法消除那种郁闷。
商陆想到摇签,提议道:“等过几天再去师太那,我们也可以去庵子里上香摇签。”他对这些可信可不信,但桑渔相信。
“你要去捐香油钱么?”
商陆不置可否:“也可。”
桑渔忽然说:“那你也帮我捐一份。”
“什么?”
“我没钱。”她平静得十分理直气壮,“你第一天也听到了,我团队的叶工程师工资只有两千八百五十块。”
桑渔不是傻子,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商陆生气的原因,但她不确定,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事情也过去了两年,就算她不该睡了他,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值得做的事情那么多,男男女女的感情,是最不值得去浪费时间的。
但她还是想要确认一下,拿钱检验。
方棠说过,她之前遇到过苦苦追求她的有钱大哥,拿钱砸她,理由是爱一个人,就要舍得给她花钱。
商陆也不缺钱,听说他之前对他女朋友就很大方。
桑渔话音落下,就见商陆深邃的黑眸盯着她,渐渐地靠近她,他的气息笼罩过来,不是香水,不是烟味,不是汗臭,也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是食物么?是她喜欢的柚子香气,还是巧克力的甜香?
她的心下意识地微颤了下。
他笑,:“没钱装什么阔,跟菩萨赊个账吧,你也不是第一天穷了……我失业了,比你更穷,也不捐香油钱了。”
桑渔的心一下落地,那些纷乱的情绪倏然消失,她忽视那股怪异的沉闷,笑了一下,收回视线,重新回到了沙发上,她打开了电视机,准备找纪录片看,随口问他:“你被开除了啊?”
没想到商陆回答:“也可以这么说。”
桑渔迟疑地问:“你违反医德了?跟客户……发展关系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毕竟按照他闪闪发光的学历、履历和晋升速度,应当不存在医术上的问题。
他却不想回答了,转移了话题。
“夏桑渔。”又连名带姓地喊她,“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么?”
桑渔顺着他:“为什么呢?”
商陆:“因为,你昨晚误会我了,你得先跟我道歉。”
“我误会你什么了?”
他冷静陈述:“我昨晚的确是因为工作,才没及时回复你的消息,那时候我在给教授发邮件,询问他糖尾动物园猕猴牙齿相关的细节,你不听解释,还拉黑了我。”
桑渔沉默了半天,欲言又止,又无法解释,她不光拉黑,还说了绝交。
商陆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手机,还没熄屏,他点进微信,找出他自己,放出黑名单。
他面无表情地点开通讯录的新的朋友那一栏,语气淡淡:“你没回复我QQ的消息,却在看谢久贺的资料页……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桑渔不觉得这是个为难的问题,她说:“在想跟谢久贺借钱的可能性。”
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