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是牙医,他父亲没学医,但商爷爷也是牙医,他就是让商陆来接桑渔去商匠牙科诊所吃晚饭。
一楼的商铺是商爷爷的诊所,诊所后面有个小厅,被改造成了略显逼仄的小厨房和饭厅,饭厅进门左手边就是重装过的、上二楼的楼梯,楼梯拐角下,是一台用铁架子悬挂起的、屁股硕大的老式彩电,电视机旁的空位上零散地堆着几串钥匙、遥控器和商爷爷的胃药。
这台电视机陪伴了桑渔近20年,只是现在接线头不太灵敏了,只有偶尔运气好的时候才能打开,但商爷爷一直舍不得换,桑渔想着过两天,找个师傅过来维修一下。
二楼有三个房间,以前商爷爷夫妻俩和两个孩子正好住着,后来孩子们长大离家了,房间就空了,后来商陆被他爸爸送回了老家,他爸的房间就成了他的。
桑渔走进小诊所的时候,商爷爷正在拧一块擦玻璃的布,牙医陈元音戴着口罩,弯着腰,正在治疗今天的最后一个顾客阿姨。
桑渔打招呼:“商阿公,音音,我来了。”
陈元音专注着治疗,头都没擡,也没应声,只温柔地对那个阿姨道:“再坚持一会,别关上嘴巴,马上就好了。”
商陆提着刚买回来的菜,径直进了后面的厨房,他刚刚在路上就跟桑渔说了,明君姑姑今天回来看爷爷了,他来做晚饭,姑姑在厨房帮他先准备好一些比较耗时的菜。
陈元音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后,就下班回家了。
商爷爷拉上铁闸门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柜子,这是他每天诊所歇业前的必备流程,玻璃柜子里封存着一副他早年自制的镶牙工具,那时技术落后,还是以伤牙的“镶牙技术”为主。
商爷爷忍不住再次为自己的技术感慨:“小鱼,来,告诉你明君姑姑,大家怎么称呼你商爷爷的?”
商明君烫着波浪头,烈焰红唇,妆容精致,从诊所后的饭厅走出来:“哎呀,爸,我是你女儿,我早就知道你是牙匠、牙神医。”
她上下打量了眼桑渔,微微皱眉:“小鱼,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你妈妈不穿扔给你的啊?你回山洲县,被你姐传染了土气吧,不过你再土,都没有她土,快四十了,穿着胖胖的卡通裤,像个蛋,光看个背影就知道是她了。”
商明君说着,翘着指尖,去勾红棕色木椅上的包装袋,递给了桑渔。
她扬了扬下巴:“给,明君姑姑送你的,大牌子护肤品,贵妇级别保养,保你干皮水灵灵的,里面还有防晒霜,你整天都要跑工地,风吹日晒的,可得好好保养,女人的美呐,都是钱砸出来的。”
桑渔接了过去,笑道:“谢谢姑姑。”
“谢什么?这都是你们姑丈,非要带我去法国旅游,哎哟,我都不知道买什么,他就自己做主,买下刷卡了,他这次去出差了,我儿子也去集训营了,我一个人无聊就回来看爸了。”
商明君又让桑渔去抱另外两个袋子过来,她就坐在椅子上,指挥着桑渔把她带回来的礼物,一样样地摆在桌子上。
她开口前,先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润润嗓,下一秒,又到处找垃圾桶,面露嫌弃地吐掉:“什么茶叶啊,都没什么味道,爸,这是我给你买的武夷山大红袍,不要喝太多,小心伤胃又睡不着,很贵的,别有客人一来,你就白白泡给人喝。”
“这是维骨力关节保养黄金搭档,你上次不是说腿骨疼吗,这是安美露,你疼的时候,就擦一擦,舒缓一下,这是深海鱼油,我从法国药店买的,专门净化血管的,人老外都吃这个。”
“还有这件羊绒毛衣,可舒服了,你看我哥给你买的羊毛衣,都是便宜货,哎哟,我可不敢穿。”
桑渔和商爷爷对视一眼,笑了。
商爷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以前和桑渔感慨过,这明君到底随了谁的性格,这么爱炫耀啊?
桑渔淡定地指了指他,他一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想反驳,一擡眼,却看到玻璃罩子里的镶牙工具,又忍不住膨胀地扬起了嘴角,这山洲哪有比他还厉害的老头呢?
他干咳一声,行,他生的女儿,随他!
商明君是家里的老来女,受宠的幺女,也就比桑渔大了16岁,桑渔7岁时若没地方去,就往小诊所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能看小半天,她来的次数多了,商爷爷给吃又给喝的,还没远嫁的商明君双手掐着她的脸蛋:“你这小孩没皮没脸的啊?还到处认阿公的啊,你没阿公阿嬷啊?”
桑渔从小就胆大且淡定,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张榕女士忙着带夏桑纯去捉夏正坤的婚外恋,经常忘记来接她,那会的园区老师还没那么多安全的规则,没人来接就自己回家好了。
桑渔背着小书包,走到了摩的师傅那,眨巴着大眼睛,问他:“叔叔,我只有五毛钱,可以坐车回家吗?”
而到了商明君那,她也是眨巴着眼:“小姑姑,我可以看电视吗?”
商爷爷大笑:“明君,你捡了个侄女。”
商明君万分嫌弃,嫌弃到了后来,她结婚的时候,小桑渔穿着她买的红色公主纱裙,提着她的红色婚纱大裙摆,给她当花童。
而另一个男花童,是商陆。
商陆今晚为了照顾高嫁的贵妇明君的口味,做了一桌的西式晚餐,葡萄酒番茄龙虾意面、帕玛森芝士烤南瓜、惠灵顿牛排、欧芹碎红酒羊腿、白酒忌廉煮蚬和尼斯沙拉。
明君姑姑依旧是挑三拣四,说这些有多不正宗,肉太腥,她吃了口沙拉,说:“爸,这个InsalataNizzarda,下次我带你去吃更正宗的。”
商爷爷一口咬到没熟的鸡蛋和流血的牛排,难受,恶心,却敢怒不敢言。
“阿公听不懂外语的,小姑姑。”商陆给桑渔倒了一杯贝奇野菜汁,这个本省特产、口感奇怪的胡萝卜汁饮料,只有她一直很爱喝。
商明君可算有地方发泄了:“知道你阿公不爱吃西餐,你还煮这一桌没熟的。”
商陆神情淡定:“小姑姑,你不是说牛排越生越正宗吗?阿公今天本想直接买头牛回来给你啃的。”
“埋有!”商明君急得都飚方言了,“你故意的,商陆。”
桑渔听到最后那句熟悉的话,她瞬间就和明君姑姑感同身受,商陆就是故意的。
她看了眼时间,不算太晚,给了明君姑姑台阶下,提议道:“姑姑,我想吃点本地菜,我们出去找个小店吃吧。姑姑,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们去过的那个动物园吗?我刚接到那个动物园的整改项目,想问你一些事。”
商明君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行吧,那姑姑就请你吃一顿,那家小笼包和泡泡扁食还开着不?就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
桑渔忍不住笑,明明是明君姑姑爱吃。
商爷爷望着这一桌子菜:“等下,这些谁吃?”
“商陆呗,他明天一个人吃,无业游民没资格嫌三嫌四。”商明君按住火气。
等她见桑渔去了卫生间,才再开炮:“你的嘴跟你的名字一样,剧毒。”
商陆,陆是他母亲的姓氏,商陆又恰好是一种草药,白根可入药,而红根则有剧毒。
商明君嘲笑:“所以,你才连那一抽屉的礼物都不敢送出去,桑渔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