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锁定
这一年的除夕夜,叶玲不做年夜饭了,林颂带着她和林屿去聚春园吃饭。
林屿美滋滋地吃着佛跳墙,问道:“这一桌子多少钱?”
林颂看着他,只说:“你手上这一盅七百多。”
正巧叶玲已经掏出了林清耀的照片,摆放在了桌上,林屿对着照片,闭上眼陶醉地抿了一口汤,享受道:“伊爸,贵的就是好喝。”
叶玲也笑了起来,像是好笑,又像是怪罪:“你要把你爸气活是不是?”
三人都记得林清耀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抠门,买个泰国榴莲就能把他气得心绞痛,骂他们这群人是不事生产的蛀虫。
“跟着伊姐吃香喝辣了,伊爸,你在下面应该放心了。”林屿说。
叶玲还是有点良心的:“快别讲了,你爸见不得我们奢靡,他就是身家几百亿,都舍不得吃一位几百块的佛跳墙,只会说,聚春园讲它百年历史,讲它是佛跳墙起源,那它就是了?那我还讲我福兴是榕城造船起源,也几百年。”
林颂也忍不住笑了,举起杯子,三人碰杯,为的是祝福。
“我们三个人应该拥抱的!”林屿提议,他放下杯子,先抱住了自己的妈妈,然后又去拉林颂,要她抱住他们两人。
林颂只是笑,一瞬间的动容,眼泪似乎要涌出,其实就只是拥抱而已,她原本就是一个喜欢拥抱的人。
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大概被三人的姿势吓了一跳,又退了出去,不想打扰这一家人。
叶玲说:“讲出去人家都不信,我可是后妈呢,后妈也有春天。”
“那都是电视剧害的,好后妈多了去了,比如我们伊妈。”林屿笑得眼睛眯眯。
“我们颂颂也是好女儿。”
“伊妈,我呢?”
林颂看着悬吊的灯,微光晕开,替叶玲回答:“林屿,我发现你没什么叛逆期。”
“怎么没有?”
“哦,你说的是鼻孔气得张开,眼睛朝天,还假装染发纹身那会吗?”
“你嘲笑我!太可恶了,你们这两个坏女人。”
最后喝多了,叶玲话也变更多了,握着林颂的手叮嘱道:“你不要觉得,你爸干的都是糟粕,玲姨虽然懂得不多,却也知道,哪里都是人情社会,过刚易折,那些宗亲讨厌,但也是可以用一用的。”
林颂扶着她回家,在车上她还是继续讲:“就比如你想借钱,你爸也做过会头,拿钱投资了福兴,那时候银行都不给他贷款,就只能回去找村里宗亲借,有华侨,有做鞋打铁架的生意人,你知不知道咱们这边的华侨怎么垄断阿根廷的超市生意的?”
林颂让林屿给她扣上安全带。
林颂坐在副驾驶座,等代驾启动了车子后,才慢悠悠地配合着问:“怎么垄断的?”
“老年大学同学讲的,他们早年到阿根廷,十几万人都在做超市生意,靠的就是在老家起标会,集资给他们开。”
林屿说:“违法的吧?”
叶玲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胳膊:“你懂什么,现在做会头的很多都是女人,女人不好做生意借钱,会子好……”
可她早昏昏沉沉了,还没说完话,就已经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林颂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屿,笑了笑。
林屿下定决定般:“姐,我把房子卖了吧,香港那套,反正没用,我也住不上,马上我就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卖掉的,你还差多少钱?”
“你安心联考,不用替我担心。”林颂转头看向车窗外,还是笑,“谢谢你,小屿。”
“姐……”林屿忸怩。
“嗯?”
“叫人家小屿这么生疏,讨厌,叫伊弟,弟弟啦。”
“……”
车子停在院中后,姐弟俩把叶玲扶到了床上,又回到一楼守夜。
林屿又是给林颂倒水,端果盘,又是帮她掰开心果壳,他好像很兴奋:“姐,只有我们俩一起守夜。”
他试探着靠在了林颂的肩膀上,见林颂没有驱赶他,得寸进尺,干脆抱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肩膀:“姐,姐,姐,我们现在是亲姐弟了吗……”
“现在是,以前不是。”
“那等我考完试,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吗?”
“如果你考得还不错,我又不忙的话。”
林屿又问道:“你不喜欢周老师了吗?你跟他结婚,把他房子都卖给银行。”
林颂笑:“想法不错,再把他名下股份都卖了好不好?”
林屿眼睛一亮:“我觉得他愿意,他家比我们家有钱,把他的钱全拿了,给我们家船厂。”
“你为什么觉得他愿意?”
“因为我愿意啊。”林屿又趁机表忠心,“姐,你当初为什么跟那个周老师在一起?”
林颂也有些困了,又像是有些醉了,随口道:“哪有为什么,介绍的相亲对象,还可以就试试吧,反正又不亏。”
“那你的前任呢?不对,前前任。”
“你认识他?”
林屿点点头,也是很纠结的样子。
主要是他现在可抢手了,都知道要来讨好他,他原本也不稀罕这种讨好,可是,他们都是看在他和他姐的姐弟关系上,他就喜欢听他们提“你姐”这两个字眼。
“那你跟那个做电池的,是为什么在一起的?”
“你这么八卦做什么?”林颂探身去取了一杯水,但她也回答了他,“一样没有为什么,就顺其自然,适合就在一起了。”
林屿神色果然八卦:“姐,那你跟前任都能继续当朋友吗?”
“为什么不行?”林颂喝了那杯水,她以后会跟姜自恒合作的。
零点钟声一过,林颂给大家群发了“商务祝福”后,就上楼去睡觉了。
她没有精力熬通宵,也没去看其他人回复了什么,手机群里红包满天飞,喻宁他们@可颂:“快出来玩。”
林颂费劲地睁着眼皮,打字回复:“你们玩,我喝了点酒,太困了。”
可躺了下来后,听着窗外的烟花爆竹声,她分明头疼,却没有睡着,只是觉得疲倦。
她想到了周其均,那天她说的话也很奇怪。
哪一个她不都是她?什么叫做她又变成初见的她,她做什么要否定从前的自己?不管是哪一个阶段的林颂,都是那个时间段里最好的她。
林颂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原本不怎么生气,但那天周其均说了什么来着?
她在质问他的感情,他没有保持沉默避开。
“你在害怕失败吗?”
“我没有!”林颂趴在周其均的背上,气得想也不想就锤了他一把。
“那初见的林颂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林颂不讲话,周其均又继续说:“但我应该是有区别的。”
“本质的区别吗?”林颂反问他,“还不是一样的,在事情平息之后,再出现,遇到了事情,是不是就又要说,林颂,你冷静点,崩溃没有任何意义。”
周其均轻轻地笑了下:“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个头,那你难过的时候,你被律所开除,我也对你说,冷静点,快找下一份工作。”
“挺好的。”他是真的觉得挺好。
林颂抿了抿嘴,恶毒道:“那你为你身世难过,我就说,我建议你冷静,周其均,还有更多的人比你更可怜,这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不了,我不能理解你的痛苦……”
周其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我封闭情感,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所以我们的情感需求根本就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林颂觉得他在装傻,装什么都不懂。
“我讲过了,你只适合情感需求低的人,最好是周末情侣,周末夫妻,不会拿情绪去烦扰你,在你需要冷静的时候,就自觉离开,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且对方还要独立自主优秀,事业很强……”
周其均背着她,怕她身体往下滑,往上托了托她的大腿,听她把他说得毫无责任心又自私。
像是气笑,又像是被说中,可他表现出来的还是冷静。
“那你呢?颂颂,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颂不回答。
周其均替她回答:“不管你想做什么,又做什么,能不能成功,可不可行,对方都要抛却理智,盲目地支持你,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承诺为你兜底,颂颂女士,这是溺爱,你是成年人……”
“溺爱?如果这是溺爱,那我要你把所有身家都给我那叫什么?”林颂冷笑,“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我是成年人,我就是眷恋伊公的溺爱,权衡利弊、冷静自持还叫什么爱情,那是联姻,你现在要还想联姻,拿你的钱、股份和拟好的合同来找我谈!”
她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生气地说完之后,夜里的风都跟着寂冷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的几天,两人都没再联系彼此。
她知道周其均不会找她,除非她主动发消息,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的,一定要她主动,才能打破那层个隔阂。
所以,刚刚她群发祝福的时候,跳过了周其均。
溺爱又怎么样,她就不将就,没有溺爱,她就不要了,她也重新在心里复述了一遍,她就一个人、一个厂子了。
才不害怕失败。
但入睡之前,耳畔却瞬闪过了一句话——那她就一个人,怎么好意思跟人家登顶过省内首富的家庭提起“联姻”这两个字?
可能因为周家的人都特别亲切,可能是沾了林律师的光。
林颂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干脆起身打开电脑工作,到了后半夜,刷到林律师的朋友圈,在一张合影中看见了周其均,还有蹲坐在他腿边的小白。
站在他身边的人大多是那些在新闻中出现的闽商大佬,比如越程集团陈淮越,还有不少常常出现在东南亚富豪榜的常客,林颂爱看名人传记,能把这些名号对上人脸,什么“十大富豪”、“闽商领袖”、“商业教父”、“船王”、“航空大王”。
周其均跟着周家人去了狮城过年,其实是一个闽商的私人年宴,就在越程旗下的高尔夫球场山庄。
陈总喜欢打高尔夫球,在鹭城办了二十多年的高尔夫球比赛,所以每年的聚会,只要他出席,就一定有高尔夫球项目。
周其均虽然十来岁才被周家收养,但为了融入交际圈,该学的他都会。
陈淮川只挥了几杆后,就开始带着年年玩无人机。
陈淮越说:“小时候玩遥控飞机,还没长大呢。”
“你长大了吗?”林希微扫他一眼。
“他老了。”杨幼芙给自己喷涂防晒喷雾,“老头长不大了。”
陈淮越吐槽她:“听说你又塞了个VIP进来,外籍的实习生,中文不好,你招进来做什么?”
“资源互换,你装傻。”杨幼芙瞪他。
“Yoe大小姐,人这么多,给我们阿越留点面子,省优秀民营企业家、全球十大闽商、百亿美元俱乐部……”
杨幼芙打断钟程的话:“陈淮越只在乎他是不是立达所创始人林希微律师的老公,好不好?”
周其均顺着几人的视线,望了过去。
陈总靠在林律师的肩膀上,轻声道:“希宝,我累了。”
“你身上都是汗。”
“嗯,希宝。”
“嗯?”
“我爱你。”
周其均是真的一时沉默,其余几人早就习惯了,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杨幼芙四处张望,恨不得马上见到她的沈律师,她也要来几句“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陈淮川脸上挂着笑意,把遥控给了年年,说道:“你真的可以跟我大哥学一学,他见证且陪伴着嫂嫂一路的成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成功女人的背后男人。”
他很骄傲:“这是我们纯爱党的胜利!”
周其均低头看着陈淮川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下,也握了上去,虽然他现在被分手了,但他应该也算纯爱党……吧?
这样想着,握手便更加坚定了。
袖子上滑,陈淮川这才看见了周其均手上的新手表:“新定制的吗?”
“嗯,林颂送我的。”
陈淮川皱起了眉头,摇摇头:“你连我大哥的皮毛都没学到,我教你。”他把周其均的袖子挽起来,确保每个人都能看见他的手表。
“你知道女人送男人手表有什么含义吗?”
老实人周其均摇了摇头。
“锁定这个男人,你算是幸福了,被林总锁定了,这我大哥说的,他现在每一支表,都是刷我嫂嫂的卡,其实都是他自己拿着卡代签的。”
周其均倏地笑了起来,他想起当时和林颂父亲一起吃饭那一回,林颂为了那三千块抓心挠肝,恨不得伸手进他裤袋掏钱的模样。
这样想着,他说:“川川律师。”
“嗯?”
“我好像通了一点点了。”
“愿闻其详。”
“这只表不便宜,钱在哪……”
陈淮川:“爱就在哪,好兄弟,我懂你,她爱惨你了。”他忍着笑,眼神坚定,“你的钱呢?都给她,这样就可以证明真爱了!”
周其廷打电话喊两人进屋,晚宴开始了。
以前周其均在这类的聚会上,就只是听伊妈伊爸的话,礼貌打了招呼后,就把主要任务交给大哥。
而今晚,周其均一直在应酬。
“这是周家的尾仔吧,还是老周教育得好,家风正,两个仔都事业有成,还关系和睦,大仔继承家业,尾仔当大状,也升合伙人了,航运界的律政大拿啊。”
周其均笑:“全靠叔伯们给的业务。”
“阿均谦虚了,又不是做慈善,都是合作,伊伯还要感谢你,在英国帮伊伯打赢了官司呢。”
等人少了些,周其廷凑近周其均,狐疑地看着他:“变性了?”
“没变,还是男的。”
“还会讲冷笑话了,今晚这么热情社交应酬,难道,我们家也要迎来兄弟权力相争,继承人内斗?我这个执行董事要被挤走了吗?”
周其均拿出了几张名片,递给大哥。
是福兴船舶的名片。
他今天晚上发的也是这些名片。
有的华人船东好奇:“东环入股了?”
“没有,合作过。”周其均回答,“两百多年的造船历史,经验丰富,去年从单一市场走向了多元化,开拓了修船业务,正好赶上扩张一带一路的东南亚航运市场。”
“二代接班了吗?”有船东跟福兴合作过,“不对,应该是三代了吧。”
周其均笑:“嗯,我们这一代的人接班路径都差不多。”
周其廷接话:“毕业后先在外面打两年工,历练后,再回来,不然也得从基层做起。”
“是个女孩子呀?不容易,这个业务量可以。”
“现在铁娘子很多,我们老刘四儿两女,一样用心培养他的大女。”
周其均接话:“是,我作为乙方,都经常很佩服林总。”
也不用说更多的话。
周其均听进了话,心机地发了一张照片给林颂,是陈淮川拍的,照片里的周其均把福兴的名片递给了印尼船王。
周其均:“春节快乐,林总。”
林总看不清名片上的字,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以为他在炫耀。
可恶的前男友。
……
2017年春节假期结束后,有了外船维修资格的福兴开坞,迎接第一艘徐徐入港的外船,万事开头难,第一艘船的维修流程总是复杂琐碎且混乱的,需要各协作单位通力合作。
出入境边防检查站要进行外轮检查,林颂为了缩短检查时间,自己去追办修船厂工的登轮证和拖轮的外轮搭靠证,再去街道办事处办理新入厂人员信息录入。
那位负责的高中老校友笑道:“福兴的党群服务中心的修建资金马上就批复下来了,到时候还要林总配合做一个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