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生气
就在林屿说完这句话后,林清耀的火气莫名其妙更旺盛,他指着林屿的鼻子,痛骂他:“你你你,你也是粪扫
垃圾
,生了两头无用的!”
林颂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清耀,她总算明白了。
“你有很多房子是不是?”
“我有什么房子?啊?”林清耀梗着脖子,依旧怒得面红耳赤,又开始继续教训林颂,“人家讲一句,剩过我讲百句,你年纪到了,该婚就婚。”
见林颂在哭,他终是平缓了语气:“福兴没有资不抵债,不是无法挽救,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你是真对不起你伊公
爷爷!你怨我从前不让你插手厂里的事,我是为你好,没有我,福兴和你早被人害了。”
“福兴就是你伊公的儿,好了,去擦擦眼泪,谁不知我们颂颂像伊公,善良,有担当,体体面面的。”
林颂思绪混乱,眼泪不停地滚落,她用手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抹不完泪。
她想说不是这样。
她不要这些虚假的词,可喉咙口就像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样。
而且,她否认:“福兴是女儿。”
林屿不嫌乱:“就是,林伊公又没有儿子。”
林清耀一时语噎,林颂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真,气得他太阳穴青筋直跳,摆了摆手:“行行行,女儿!我想生儿子,我就罪大恶极了?我招谁惹谁了?”
“跟孩子生什么气?”叶玲端着切好的水果盘,“来吃水果,降降火。”
林清耀瞥了一眼,只觉血压更高。
“夏天你买草莓,还是白草莓?多少钱一斤?还有榴莲,樱桃……”都看起来不便宜。
“小屿爱吃。”叶玲娇嗔,“哎呀,孩子读书辛苦。”
林屿火上浇油,囫囵了一个草莓,又咬了一大口榴莲,一脸享受:“日本草莓就是不一样,妈妈,一斤好几百吧?猫山王榴莲就是好吃,一个一千多吧……”
林清耀听了要窒息:“这是金子吗?这么贵!我赚钱不容易,你们母子……”
林颂没再继续待下去,上楼回房洗了澡,淋浴后,她才精神了一些,只不过眼皮是红肿的。
她看时间还早,给林屿发了个消息:“出来一下。”
林颂给林屿的备注是“马桶翻”,马桶都要翻个底朝天,因为他小时候最喜欢趁林颂不在家,溜进她卧室,乱碰她东西,她爸觉得这是姐弟情深。
但林颂被恶心得不行。
马桶翻回得很快:“100块,不议价,我没零花钱了。”
林颂面无表情,给他转了100元,不到一秒,就显示被对方领取了。
马桶翻:“去你房间,让我再看看那些船模?”
可颂:“你是不是想死?”
马桶翻:“你为什么不善良?不体体面面?”
林颂打字飞快:“你能活着出生,已经是我最大的善良了。”
马桶翻没再回复了,一分钟不到,就有人敲了林颂的房门。
林颂起身开门。
林屿还穿着白色的夏制校服衬衫,他靠在墙边,斜了林颂一眼。
林颂也冷眼看他,轻轻地关上了门,两人往楼顶的小露台走去。
“你爸给你买房了?”林颂开口。
林屿闻言,笑了出声:“你傻?我们爸爸的钱,那是只能看,不能花,他是给我看房产证的,说以后会给我,现在呢,他要把福兴的股份都给你,让我别计较。”
“真虚伪。”
“你怎么不对你爸这么说?”高中生冷嗤。
林颂双手撑着栏杆,垂下眼皮,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蓝楹花,她弯了弯唇角。
还能为什么。
林颂忽然说:“林屿,你爸生你,其实就是为了他死的时候,有人给他抱照片送葬。”
伊公突然去世时,他们说,她不能抱伊公的照片开路送葬,伊公在下面会过不好的,但是女婿可以。
林屿坐了下来,掏出了高中生必备镜子,摆弄他那两根刘海,再摸一摸他太阳穴新冒出来的痘痘。
他不在乎:“他想让我在他灵堂拉二胡都行。”
……
周其均沿着跨江大桥,回到南岸的老厝,车子只能停在最外面,石板小径狭窄,无法通车。
他下车后,看了眼不远处被围起来的施工地,整座山被列为新的文化老街待开发项目,重现百年前口岸开放,中西文化融合的摩登万国公馆风情。
不少原住民都拆迁搬离了,但周家的老院子更偏僻些,没被规划进去。
客人早已离去,幽幽的小灯悬挂在乌瓦小门下,羊蹄甲落光了花,树枝仍从墙角攀爬而出,院子的角落搭了架子,上面爬满了葫芦,一旁摆放着两个水缸。
周家祖上是做漆器的,开埠时就在海关税务司旁经营着漆器行,后来改行下南洋做生意,改开后他们这代华侨华人就都回祖籍投资实业。
周其均的母亲余新荷年纪越大,越爱打磨葫芦,制胚上漆。
她见周其均回来,便拿出了她新做的小葫芦。
“你挂个新的在车里,保平安的。”
余新荷又讲:“工作是假,不想相人是真吧?”
周其均笑了笑,没说话。
“吃过了?”
“吃过。”
“上回林家那个,你也不满意,她伊公我们早年都认识,13岁就做了学徒,八几年离开国营,下海创厂,最早倒卖了一艘旧船,后来改龙舟渔船,赚了钱,村里老人会馆、学校和路都是他投钱修的,就是去得早,这个伊妹……”
周其均觉得无聊:“伊妈,我是跟她相亲,不是跟她伊公,她人生唯一的亮点好像就只剩下她有个好爷爷了么?”
他这话略显冷漠,余新荷强调:“这是家风!”
她见他实在不喜欢,又道:“你不欢喜做生意的,那佳茜呢?上进努力,认识又久,家里差了点……”
“佳茜挺好的,但只是朋友。”周其均也强调,“走吧,困了,伊爸呢?”
“早睡了,过几天要去社里还愿,请戏班子,你阿哥……”
周其均躺在床上,窗户关着,但还是闻到了大漆的味道,鼻子有点难受,他回来之前吃了过敏药了。
他闭着眼,想到了自己第一天来家里的场景,不小心碰到了漆,立马就红肿溃烂起来,他又痛又痒,可这一家人祖上是做漆器的。
他谁都不敢告诉,因为他想要有人养他,要忍耐听话,要守规矩和秩序。
他复盘了一下今日日程,想到今夜意外见到的林颂,她浪费了大半天在那喝咖啡,吃冰激凌。
而他浪费了晚上,在那跟她吃麦当劳,玩马达加斯加企鹅。
……
林颂把希年基金的名片收了起来,她要让她爸以个人名义去银行抵押房产贷款,再不济,把他们现在住的别墅抵押出去,只不过输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颂跟林清耀这几天父女感情速速升温,两人同进同出福兴厂。
因为林颂吵完架,跟他认了错,又变回从前那个贴心乖女了。
林清耀欣慰:“你就跟着伊爸学一段时间,就会上手的,等钱到位了,再看看怎么运转,从前我脚步迈得太大,订单砸手里,你书读得多,看看培养一支核心团队,搞点新技术。”
父女俩正在厂区办公室开二人会议,桌面上散落着一堆文件。
林颂一边在看《港口建设费征收使用办法》,一边顺着他:“伊爸也是想把福兴做大,肯定知道行业有兴衰,谁都想着产能过剩是将来的事,有钱不赚才奇怪,更何况,之前只有伊爸在做决定,确实辛苦了些。”
林清耀听到这话,心口被抚慰得妥妥帖帖。
“那是,03年后,订单多的接不过来,想找我们造船,得委托关系,福兴愿意接受投资,也都是给他们面子,大家都抢着扔钱,建船坞,修船台,钱生钱!”
林颂闻言,擡头笑:“那时候伊爸给他们的回报率是多少?”
林清耀伸出三根手指,但笑不语。
“百分三十?”
林清耀点头,说:“那会市道好,造船纯利润至少也是这个。”依然是三根手指,他提到当年风光,难免情绪激昂了些,“最高是……”
他摊开十指,两个手掌。
“百分百纯利润。”
林清耀对自己是满意的:“钱都不是钱了,造船业红红火火,大家都在扩建,我怎么敢停下步伐?谁来马后炮都没用,金融危机先影响的航运,航运延迟半年才会影响到造船,造一艘船的周期都在一两年,等没什么单子了,再低首付的单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否则早早就断流了!”
而林颂只想知道,前几年的股东分红情况。
……
周其均再一次遇到林颂,是在寺庙。
余新荷要酬神演戏,闽剧戏班子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周其均跟着跪拜了半天,他不信这个,却也不得不配合,一人躲着休息了会,就在偏殿看见了努力摇签、爻杯的林颂。
一脸虔诚,摇得很起劲,仿佛她的命运就只在签筒里。
周其均皱了下眉,刚想离开,就见林颂擡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
林颂喊住了他:“原来今天是你家筹神,你看见解签师父了么?”
“没。”
“你会解签么?”林颂在这里求过很多次签,“有时候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问。”
周其均没回话,他其实还没见过这个人拿定过主意。
林颂还记得上回的不愉快,也没什么必要在他面前装,说:“做生意的人都很信的好不好?我伊公就这样,他开厂子的时候来问,仙公告诉他,可以,你看他就发财了。”
周其均看了眼她手上的签:“不太好?”
林颂又点头:“寒蝉唧唧笑空归。”
但她好像也并不在意,突然问他:“说真的,你觉得我跟我伊公像吗?”
周其均漆黑的眼睛在她脸上过了下,带着礼节性的冷漠笑:“不像,能力和智商不一定通过血缘传递。”
他以为林颂会生气,但她没生气,还笑了,然后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再问了一遍:“那你再看我,你看到的是我,还是我伊公?”
周其均觉得,如果文字的三个问号,能通过现实的语言和表情传递就好了。
他想念朋友圈了,至少能给她发三个“?”。
因为林颂好像不满意那个签,开始自己挑选签文了:“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周其均知道,这是刚拜在菩提祖师门下的孙悟空名言。
林颂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她回来福兴后,好像每个见到她的人,都想在她身上找伊公的影子。
不过,她指了指门外,示意周其均看过去,上次的那个女生。
“你女朋友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