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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鹭屿 正文 第63章 张扬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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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张扬之后

    1997年的阴云从2月份开始,渐渐笼罩在全球经济的上空。

    陈淮越和钟程坐在总裁办的沙发里,一边的电视正在播报这几月来“一夜崩塌”的企业,产量造假、资金短缺、拖欠工资、激进扩张,另一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英文新闻,讲量子基金大量抛售泰铢,泰铢跌宕,私人银行家倾家荡产。

    钟程手上还拿着许多这几月的报纸、杂志,中英文的都有,《经济参考刊》、《纽约时报》、《远东经济评论》、《中国房地产业》,他略显烦躁地把手上的东西扔在茶几上,说道:“我们南洋的资产全都缩水了。”

    他主要负责海运贸易生意:“国际市场太冷,船东都在找货,去年初还涨价百分五十,现在已经跌了百分六十多。”他看向了陈淮越,“去年年末我们拍的岛内郊区污染地块,还按期动工吗?现在这情况,首期资金会有点紧张,因为鹭越大厦也在建,现在这情况,外企也没钱买写字楼了。”

    陈淮越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即便现在市场萧条,国内房地产行业还未对所有人开放,不至于现在就大江东去,但他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中,也不能再过于激进。

    “香港要回归了。”他们的新楼盘就是引进香港、新加坡的封闭式花园小区概念,强调环境的绿化和隐私,他沉思许久,反复阅览项目策划书,最终还是道:“首期按期动工,开工两月后公开发售,但首期价格下压,以优惠价开盘,争取快速回款把现金流投进二期开发,第二期再重点强调建设环境和配套设施。”

    “然后恢复原定售价?”钟程觉得可行,反正地产这一块,他就是跟在陈总后面捞钱的,有胆量的是陈淮越,十年前拉着他去工地看哐当哐当的打桩机,就跟他说,他们要盖楼,资金哪里来?陈淮越理所当然地拿他们俩赚了几年的海运和贸易生意的钱,一股脑投进了房地产业。

    陈淮越倾向稳妥、注重品质,多少也有受到林希微的影响,这几年国内和房地产相关的法律法规逐步出台,压制着早几年疯狂的行业热,而林希微从在华侨办开始,就选择了尊重规则的路。

    她那时的解释是,她没有任何的背景,尊重规则是最安全的,狂热过后,就会强势输送规则。

    钟程见陈淮越面无表情地走神,便讲义气地安慰道:“没事,就算房地产线不行,还有我,我卖货船养你。”

    陈淮越下意识就要说,他肯定行。

    但他忽然想起,这是林希微上次对他说的话,眉眼的躁意一闪而逝,抿直唇线,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见面了,他生日后,两人就各忙各的。

    金融资本主义的破坏力直接席卷股票证券市场,而林希微此前一头扎进证券法律行业,她和倪知禾手头的几个上市项目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领导下了命令,必须在这几个月里完成交易。

    于是,她更是不要命地驻扎现场,还飞去香港和海城好几次。

    钟程问:“这几个月怎么都没见到林希微?忙成这样。”他也有个疑惑,“不都是女朋友了吗,为什么每次去你家拜年,都是以阿公学生的身份去的?”

    “你前一个问题,就是后一个问题的答案。”陈淮越语气淡淡。

    钟程笑了下,他们俩在家族里都是出了名的大龄晚婚不孝子,逢年过节就要被拉出来批判,但他有点羡慕陈淮越:“你妈不催你,你爸不敢管你,阿公阿嬷纵着你,我就惨了,前几年也就过年催一下,今年是从开年到现在,没有一天不催的。”

    他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

    陈淮越擡了擡眼皮:“你去哪?”

    钟程说:“相亲,我爸妈因为我还没结婚的事,每天都在吵架,我跟他们说今年经济不好,哪有心情结婚,他们就说,再经济不好,也穷不到我老婆孩子身上,总归就是,我赚得再好,不结婚就是最大的不孝。”

    陈淮越勾起唇角,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他目光重新落到越程地产今年的第一季度报告和去年的年终报告上。

    她想引进合伙人,就需要钱,一是合伙人工资不低,二是,她需要一个更大的办公地,合伙人需要单独的办公室,如果她去年给越程卖楼,一期就有200多套房,多卖几个楼盘,就有一两百万的创收,现在也不至于引不来人才。

    更不至于他们俩的结婚迟迟提不上日程。

    钟程瞥了几眼陈淮越,忽然道:“我怎么感觉你在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

    “家里催婚。”钟程挑眉,他笑,“你恨不得家中催你,然后你以此为借口,去哄她结婚。可惜,你独立惯了,陈家人反倒不敢插手你的事。”

    陈淮越也笑,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觉得我家里着急,她就会同意么?”

    钟程语噎,按照他对林希微浅薄的了解,不会。

    时间倒回90年左右,他很难不把林希微当成一个想“捞钱”的女人,那时是整个南方经济狂热期,社会鼓吹的论调便是“什么都不重要,只有钱最重要”。

    社会压抑了太久,在新一个十年的开头,疯狂地解放自己,名校大学生傍富婆、当二奶、男女都下KTV陪酒卖笑,林希微的情况完全吻合,家境贫寒,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学历,还有几分“自立自强”的气性用来增进情调。

    虽然阿越一开始就表明林希微是他的女朋友,但少数的几次见面,钟程的确感觉不到林希微有什么特别的,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就是特别能装,不要金钱,不要珠宝,穿得土不拉几,她要学习的机会,学英语、学电脑、学扩展人脉,要出国留学,放长线钓大鱼,偏偏阿越吃这一套。

    钟程自认是俗气的商人,他谈了好几次恋爱,一直都是花钱买快乐,恋爱和做生意一个性质,量化成金钱的数字,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不必费什么精力,有钱能解决很多麻烦,当然,他第一次改观,是她提出分手。

    虽然他意外得知拉达车的存在后,也开过玩笑,但七万块对他们来说,真算不得什么,她不分手,才有可能利益最大化,从这几年来看,她的确是想做一番事业的。

    他也看不懂她,跟阿越结婚,肯定是她占优,但她迟迟不愿。

    钟程也明白,他干预不了这种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十年,二十年,你一定能结上婚的。”

    好恶毒的话。

    陈淮越却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下来,无论如何,得先把工作处理完,只是一整个晚上,他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到那个安安静静的私人手机上,林希微没有给他来电,他拿起手机,手指摁在拨号键上,停顿了许久,几乎快将屏幕盯出一个洞。

    拨也不是,不拨也不是。

    她肯定是在忙,就算拨通了,也只是敷衍的两句话,他也可以像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开几小时的车再去酒店等她回来,只是他不太明白,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就像她说的,她满脑子都是工作,他想给她的帮助,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磕得满头包,也拖着他们的恋爱,如果他不主动,他们就会错过许多需要彼此的时刻。

    生日那天晚上,他们其实没有吵架。

    他听到“李总”的那一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假怒,尽管他清晰地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他也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用最幼稚的方式去掩盖胸口不断泛出的酸意,任谁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喊错自己的名字。

    “林希微,我是谁?”他掐着她的脸。

    “陈总,你是陈总。”林希微抱紧他。

    “那李总呢?是你给我的昵称吗?”他语气阴测测。

    林希微被逗笑了,她很认真道:“不,你是独一无二的陈淮越,你是陈总,是阿越,是我的男朋友。”

    “你为什么喊李总。”

    “我在想工作的事,最近跟他交集比较多,焦头烂额。”

    他有些酸涩,忍不住加重语气:“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今天是我生日,在我身边你都能想别的事,我不能有一天的独占么?”

    林希微也自知愧疚:“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补偿呢?”

    她只是吻他,比之前更温柔和纠缠,他凝视着她,心里的野兽在躁动,这么久以来,她知道她对李从周没有意思,可是李从周对她有想法是能看出来的,她想引进的合伙人是他们的共友,漫长的项目期长达一两年,她和李从周联系的时间比和他的时间长多了。

    最无力的是,他们有个最正当的接触理由,就是工作。

    像一个无解的命题。

    李从周风光霁月,坦坦荡荡,而他就就会变成心眼小到极致,不愿意支持女友创业的小人,阻碍女人进步的思想落后男性。

    “猪肘子好吃吗?”

    “什么?”

    “我就没见你爱吃猪肘子,不是不喜欢吃肥肉吗?李总做的特别好吃吗?”

    林希微努力地回想了下:“因为便宜,廉超最多,周末聚餐就只能吃穷鬼餐,大家都很穷的,过得很苦,但是周末就可以喝酒快乐一下。”

    他也委屈:“给你钱你都不要,非要把自己摸爬滚打,苦日子又不好过。”

    “你要是不给钱了,我怎么办?”

    他稍显愣怔:“我怎么会不给钱?”

    “谁知道呢?享受虚荣之后意识到自己无能的痛苦。”

    陈淮越接受她从前不愿信任他,可现在呢,他们的爱意已经很炽热了,他们结婚不必请律师,不用做财产公证,他会把所有资产都与她共享,他再伸手找她给钱。

    他在她喘息呜咽的时候问她:“希微,先领证好不好?”

    “不好。”林希微撑着眼皮,简直就像走流程一样,“等不忙了再说吧,今年市场风向还不知道会如何……”

    一年又一年。

    他觉得林希微又仿佛是在哄情绪化的小孩,而且她还没什么耐心,因为她哄一半就睡着了,声音戛然而止。

    第二天,她很早就跑了,给他留了张纸条:出差咯,爱你。

    显然,他无声息的愤怒,她完全不知道。

    陈淮越不擅长冷战,他也没打算冷战,但他发现林希微根本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缺了什么,将近三个月没见面,她还觉得很正常,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在各自奋斗,就是他不主动,他们就停在原地。

    陈淮越在打开公寓门的时候,接到了林希微的来电,屋内是一室的黑暗,电话里是林希微的声音。

    “陈总,你今天是不是也很忙?”她还来邀功了,“看,今天是我先打电话给你。”

    陈淮越问:“你要回酒店了吗?”

    她说:“没有,我在医院,但不是我生病,厂区有人闹事,出来时遇到一辆黑车,李从周手臂被砍伤了……”她还没讲完,那边已经有护士在喊她。

    “阿越,你去忙吧,我明天给你电话。”

    陈淮越进屋,把所有灯都打开了,被养得娇气的鹦鹉睡得正香,刺得它立马睁开眼,发脾气地用力挥翅膀,骂骂咧咧:“疯子,疯子。”

    陈淮越没理它,他反正本来就不理智,跟疯子也差不多,他去拿了行李箱出来,鹦鹉又道:“你真忙,你真忙。”

    陈淮越来气了,走到鹦鹉面前,和它对视:“我不忙。”

    鹦鹉眨眨绿豆眼,沉默。

    “我说我不忙。”

    鹦鹉把张扬的翅膀缩了回去,乖乖地抓竿站着,偏过头,不跟他对视了。

    “她到底叫我去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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