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眼高于顶
这是1994年的12月11日,是鹭城12月历史最高温的一天,27度,又许久不曾下雨,连空气都有些干燥。
林希微有些隐隐的心烦意燥,不知是因为今天的客户难缠,还是因为不停地见到那抹粉色的身影出现在接待厅的门口,还有她娇俏的声音传来:“哪个是陈淮越的女朋友?”
林希微送走最后一个客户后,拿了水杯,去饮水机那交替接冷热水,慢慢地润着嗓子,Yoe小姐进来时,她刚刚把嘴里的水吞下去。
Yoe小姐穿了一身粉色纱裙套装,头上的发带也是同色系的粉,她手上提着一个粉白相间的小包,整个人都透着梦幻浪漫的气息。
“你是律师。”她笑了笑,“我叫杨幼芙,你可以叫我Yoe。”
“你好,我叫林希微。”
“你怎么不问我是做什么的?”
林希微笑:“那杨小姐从事什么工作呢?”
“千金咯。”杨幼芙眨了眨眼,“就是负责吃喝玩乐,不给我们家拖后腿。”
杨幼芙又问她:“我们要去打高尔夫,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希微想也不想:“不好意思……”
“你担心你不会打么?”
林希微一怔,看了过去,Yoe小姐的神情又很真挚:“很多人都不会的,我可以教你,我在那边遇到好多律师了,他们都想认识客户,反正鹭城能赚钱的,今年都住在刚兴起的高尔夫酒店了。”
“我的确不会,杨小姐,谢谢你,但今天不太方便,我还有事。”
杨幼芙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冒犯?”
没等林希微回答,杨幼芙就哼了声:“是陈淮越说的,要冒犯也是他,他说去高尔夫球场能找到新客户,很多土老板都在那,我是好心才告诉你的,我下午看你工作很认真,我觉得你很厉害。”
“谢谢。”林希微也很真诚。
她为自己方才的心烦意燥而感到一瞬间的后悔,情绪缓缓地平复了下来,杨小姐知不知道她是陈淮越的前女友,又有什么关系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都怪天气干燥,扰乱她的心绪。
林希微骑着自行车离开白鹭花园,脑子里盘算着明天的计划,明天是周六,她早上要面试几个新人,下午要跟杨兴亮谈一下发展,如果还有时间,她这段时间荒废的证券律师资料也得捡起来了,月底要考试了,她已经做好了失利的最坏准备。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她身边缓缓地驶过,陈淮越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故意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喇叭。
“欸,是那个林律师。”
趴在窗口吹风的杨小姐天真浪漫,从未吃过生活的苦,还回头跟开车的陈淮越说:“她骑自行车锻炼身体,好自律,所以她身材这么好,坐车没意思,我们周末也去骑车,不要打高尔夫了……”
林希微倒也希望她骑自行车是为了锻炼身体。
她面上云淡风轻,脚上却越蹬越快,胸口的那团火还在往上蹿着,她今天就是又热又气,甚至还想着她的自行车一下威猛起来,把陈淮越那辆新车撞坏,让他眼高于顶,不识人间疾苦,笨蛋!
林希微不打算回家做饭吃了,今晚大哥大嫂回大嫂妈家了,小薇在工厂,妈妈去村子里喝喜酒了,她想了想,去工人文化中心的大排档吃顿烤鱼。
到了工人文化中心附近,她才发现今天的大排档街全是拥堵欢呼的人群,每家的塑料桌椅上都坐满了人,林希微好奇地询问,有人往她手里塞了报纸,才发现今天是股民解套的日子。
“去年买股票发大财喔,轻轻松松‘起厝娶某’!”
“今年暴跌百分七十多,赔得要死!”
“还好政策出手,不然我就要吊死咯,水深火热的。”
“坐下一起吃!这里没别的位置了,别跟我们客气。”
热情的一伯一姆拉着林希微,要她也坐下,一起享受这样难得的狂欢时刻,林希微的屁股才沾到椅子上,就听到有人在嘈杂声中喊她的名字:“希微,真的是你。”
林希微收到李从周的传真件后,中间跟他打过电话,但她实在太忙,他也有工作要做,两人一直没能约上一顿饭。
李从周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眼眸明亮,他笑了笑:“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吃饭,但是……”
“但是没想到这边这么多人,是么?”李从周也是过来看看的,他本身就是金融行业的,“感受一下气氛。”
“嗯,你吃过这样的大排档吗?”
李从周笑意更深:“吃过,希微,我生活在跟你一样的世界里。”
可是有人就活在跟她不同的世界里。
李从周主动询问热情的一伯:“伯伯,我能一起坐下吗?”
一伯笑得双目眯眯:“坐坐坐,来的都是客,随便点,随便吃!”
李从周招手让服务员拿菜单过来,他温声问林希微的意见,林希微也很自然地往他那边倾身了些许,他们在纽约的时候,除了是邻居外,也算得上是熟悉的朋友。
点好了菜,李从周给她倒茶,关心道:“你最近很忙吗?”他指的是她眼下的青黑。
“嗯,事业刚刚起步。”
“那你眼睛还好吗?”
“现在好好的。”
“不要太累,适当也要去放松放松,否则免疫力低下,眼疾就专门在这时候袭击。”
林希微双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茶,她那时候眼睛突然痛得睁不开,一直流泪,是好心的邻居李从周送她去的医院,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压力过大、失眠疲劳和用眼过度导致的。
李从周说:“万事开头难,你也不要压力过大,就像你一开始听不懂课,后来一样顺利毕业了。”
林希微想起那段时光,忍不住想笑:“我最怕案例教学讨论课了,我听不懂,就想录音,晚上再自己回去学,坐前面怕被老师点名,坐后面录音又听不清,每天晚上预习复习都要看几百页的英文资料,法律单词好多还看不懂,只能不停地查词典,到了后半夜想睡觉,又睡不着,就只能吃安眠药。”
她那该死的前男友还每天在电话里找事。
“我刚留学的时候,比你的情况还糟糕,又想吃安眠药,又怕药物依赖,睁眼到天亮,每天都跟疯了差不多,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所以那会我送你去医院,你只有干眼症,就已经够我佩服了。”
林希微笑出声。
文化中心广场上有人放起了烟花,照亮了李从周的脸,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林希微回头看烟花,整个街道的人都在欢呼,有人一瓶一瓶地开起啤酒,李从周接过两瓶,塞了一瓶到林希微的手上,示意她对瓶吹。
林希微摇头,因为嘈杂,不得不大声道:“我不喝。”
“因为开车?”
“我没有车。”
“自行车也是车。”
林希微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来过,她看着烟花绚烂的夜空,没有转头,只把酒瓶伸了过去,跟李从周碰瓶:“干杯。”
李从周喝了一口酒,目光在她的侧脸停顿了一瞬,又笑着收回了视线,他轻声道:“希微,最后一封信你收到了,对不对?”
林希微听不清楚:“什么?”
“没什么,我说,今天很开心。”
旁边的一伯表示赞同:“那当然!看,电视台都来了!”
在今晚的工人文化中心附近,就算再有钱,也打不到车,人山人海的,本就嚣张的出租车更是傲慢,李从周没有车,林希微只有自行车。
林希微跟他说:“你慢慢打车吧,我先回家了。”
李从周笑:“你要骑自行车走吗?”
“是啊,不是我不想带你,从周,我们不同路。”她义正言辞。
“我是说,你喝酒了怎么还骑车,会摔倒的,你月底不是要考试了,要是手受伤了,还怎么考?”
于是,林希微推着自行车回去,李从周跟在了她身边,说:“你一个人要是出事了,也考不了试。”
林希微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话,一点点酒精无法让她醉,却会让她更放松:“我本来就在担心考不上了,你不要再提了。”
“周日你不上班,要不要一起学习?浮屿有个书店环境很不错。我可能,或许会比你多懂一点点证券。”
……
隔天,林希微打着哈欠,起床刷牙,出门买豆浆的林鹏辉抓着一份报纸就冲进院子来:“林希微呢?”
他把报纸摊开,《鹭城日报》花了一大版面报道昨天的股民解套狂欢日,配图是人山人海的大排档街,可街道上被拍的人就有林希微和李从周。
“你玩股票了是不是?好你个林希微!这跟赌博有什么区别,你前面被套了多少钱?”
……
林希微不去打高尔夫球,陈淮越更没心情去了,他没多久就把车子给两人,自己打车回公司加班了。
第二天他跟往常一样,正式工作前先看报纸,很好,开启了一天的坏心情。
“蔡秘书。”
“在,陈总。”
“你买错报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