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与孙氏在厅中坐着,面上虽不显,但都觉得尴尬。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来意。
孙氏昨日被婆婆敲打了。
原话是这么说的:“虽三郎样样出众,风头盖过二郎,我心也有不喜,可我从未目光短浅的去打压他。为的不是旁的,而是他日若能成为朝中重臣,于侯府所言,于二郎所言,得他相衬,并无坏处,只会锦上添花。”
“那温氏再不得宠爱,那也是他结发妻子,你们做得过分了,便是打了他的脸,他如何能不计较?你是世子娘子,将来要管的是整个侯府,心里再偏,面上那碗水还是得端平的,这才能管得住侯府。”
孙氏昨夜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拉下脸来,从自己的补品中取了些,亲自送来。
今日来了后,见了三娘。让孙氏诧异的是,那向来骄纵不讲理的沈明霏竟会乖乖的跟了来。
沈明霏哭得一双眼红肿得厉害,一双手更是用纱布包裹着,显得滑稽又觉得好笑。
察觉到孙氏在看自己,觉得丢脸的沈明霏直接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孙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走廊下,温盈伴在沈寒霁的身侧,垂眸看向他。
身姿颀长,白袍步姿闲适淡然中却带着沉稳。
沈寒霁虽才二十三岁,但却比同年纪的公子要沉稳,温盈不禁想到了梦中他成为宰相之后,三十二岁的模样。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样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依旧是那样让人一眼就能记一辈子的样貌。只是较现在更加的成熟内敛,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淡淡的威严,与现在这温润如玉还是有区别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话用来形容沈寒霁再也切合不过。若他是嫡子,只怕侯府的爵位反倒成为了他的束缚。
住处到云霁苑的正厅不过就是片刻的脚程,夫妻二人一同进了正厅,让厅中的人诧异。
若说昨日沈寒霁为温盈撑腰,是因沈明霏做得过火了,打了他的脸,那现在又是为何?
怕她们欺负他这妻子?
三娘与孙氏都从位上站了起来。沈寒霁微微作揖:“见过三娘,二嫂。”
两人都微微颔首。
沈寒霁抬起了头,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沈明霏,许是还有些害怕昨日说要罚自己的三哥,又或者是委屈,她扁着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沈寒霁收回目光,看向三娘。
三娘可不想在孙氏的面前让女儿道歉,而是看向孙氏,先声夺人的笑着道:“世子娘子这般早来云霁苑是做什么?”
孙氏似挂上了面具一般对着温盈笑了笑:“昨日见三弟妹手流了许多的血,今日拿了几样补品送了过来,给三弟妹补补。”
三娘脸色微微一僵,这孙氏偏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盈看向身旁的沈寒霁,似乎在等他说话。
沈寒霁笑了笑:“多谢二嫂如此关心阿盈,平日里我学业较重,极少关心阿盈,阿盈性子温吞,旁人欺负了她,她也不爱与人计较,往后还请二嫂多多照拂。”
温盈闻言,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就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现在怎么回事,是在维护她?
可早干嘛去了?都已然两年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维护她几句,又是什么意思。
沈寒霁虽不提昨日之事,但这话却让孙氏细究了起来。在府中她虽未曾对温氏冷言冷语,却也从来未把她放在眼中,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若是温氏问安,也是抬着下巴,挑眉看一眼便傲然走开。
昨日她在场,未曾劝阻沈明霏的事,沈寒霁怎可能不知晓?
细细品了品一下沈寒霁的话后,知晓他这是在告诉她,他虽对温氏冷淡,但也会给她撑腰。
孙氏继而挂着笑容:“三弟既然这么说了,我往后定然会好好照拂三弟妹的。”
说着,上前执起了温盈那未受伤的手,笑意盈盈:“三弟妹,往后有什么委屈,尽管与我说。”
温盈心底虽然惊诧孙氏对沈寒霁这般的忌惮,但也露出了笑意:“多谢二嫂。”
也不是只有徐氏一人会演,她也会。
孙氏见温盈这顺从的模样,暗道眼前的温氏依旧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不足畏惧的温氏。
正欲松手要走,手却忽然被温氏反手握住,孙氏微愣,又听到温氏说。
“昨日的事,二嫂千万不要挂怀。”温盈笑意敛下,垂下眼眸,轻声道。
厅中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又听到她说:“二嫂昨日在一旁看着,未曾劝阻七妹,我想了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二嫂的理由的,所以我不会怪二嫂的。”
孙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那边的三娘听了这话后,目光晦暗的看了一眼孙氏。
沈寒霁却也是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温盈一眼。
昨日之事,沈寒霁从徐氏身旁的祝妈妈那里听了详细的经过。
昨日庭院中,嫡女嫡媳都在一侧,可却没有一个出声劝阻沈明霏,显然事不关己,只在一旁看戏。
便是没有亲眼所见,沈寒霁在梦中也见过这样画面。
侯府年轻女眷在吃茶赏花闲聊的时候,温盈安静的待在一隅,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却还是有人把她拿出来说一说。
沈明霏素来骄纵,俨然把温盈当婢子来使唤,若是不如她的愿,便当众为难,旁人从来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笑话一般,在一旁看戏。
看了一眼温盈后,收回了目光,温润的笑意未变,与孙氏道:“二嫂莫要在意,阿盈向来心胸宽阔,不会太过计较。”
孙氏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温氏是心胸宽阔的人,她倒成了心胸狭隘的人了。
强忍着甩脸走人的冲动,演起了戏来:“昨日在池塘旁喂鱼,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这个做嫂子的疏忽了。”
温盈放开了孙氏的手,乖顺的站在丈夫的身侧,好似有些地方变了的,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孙氏收起了疑心,收起了手,袖子遮住被握过的手,紧紧攥着。
面上温色道:“三娘她们似乎也有事,我便不打扰了,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徐氏,三娘脸上挂着歉意看着夫妻二人。
哪怕是刚刚几人视若不见她们母女二人,当着她们的面提起昨日的事情,她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来。
侯府就是一个染缸,在里边久了,谁都不可能心思单纯。
三娘走了过来,面带歉意:“三郎,昨日回去后我已然训斥过霏儿了,她也知错了,故今日特地带她来向三娘子道歉。”
说罢,看向一旁的女儿,催促道:“霏儿,还不过来道歉。”
沈明霏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站到了三娘身旁,“昨日的事情,是明霏做错了,三嫂,对不起。”
声音因哭得厉害而有些沙哑。
在侯府,温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与她道歉,这两年来的憋闷似乎又松了些。
心情,很畅快。
虽知晓她们的心底依旧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或者会更加的厌恶她,但那又如何?
她心里爽快就好了,何必在意她们。
温盈依旧一副不爱计较的模样,温声道:“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再者昨日却也有我的过错。敬重长辈,爱幼小辈本是我应该做的,但昨日我没有做到,所以不能全怪七妹。”
沈明霏听到这话,撇了撇嘴,暗道温氏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还算识相的把错揽下了一半。
沈明霏虽骄纵,但心思还是不够深。三娘却知温盈说的是场面话,并未当真。
三娘佯装松了一口气,随即道:“三娘子能原谅霏儿,果然是心胸宽阔,与三郎倒是相衬得很。”
温盈闻言,似在沈寒霁身侧羞涩的低下了头。
三娘道:“这次是因霏儿才让三娘子受了伤,我心里有愧疚,特意寻了祛疤极好的膏药送来。”
温盈:“三娘客气了。”
“还有昨日霏儿弄坏了镯子,我另寻了一只成色更好的玉镯过来赔给三娘子。”
还未等温盈说话,一旁许久未言语的沈寒霁却先开了口,面色淡淡地道:“三娘不必送镯子了,若是七妹下回再讨回去,再伤了阿盈另外一只手,那便不好了。”
三娘的脸色一变,便是沈明霏都变了脸色。
温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他不是向来都表现得大度的吗,怎听着好似还未消气的样子?
且她以为他昨日说为她讨公道时,并未动怒。
“三郎,你这是不肯原谅霏儿?”三娘忐忑道。
沈寒霁淡淡一笑:“七妹的性子,是该好好的收敛收敛了,三娘若是想为三妹好,不如由我来引荐,让七妹去女学内学堂学习礼仪,如何?”
三娘闻言,眼神一亮:“当真?”
便是沈明霏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变得欢喜雀跃。
女学内学堂,为王公大臣之女所设立的女学堂,其中也有庶女。
侯府嫡六姑娘自然也在,而沈明霏原本也可以去的,但因惹恼了清宁郡主的庶妹,从而没有去成。
沈寒霁与裕小王爷交好,他若是说几句,裕小王爷自然会从中帮忙的。
三娘母女几乎都没有怀疑他这话的真假。
沈寒霁点了点头,看向沈明霏:“你三嫂在我面前,为你说了许多好话。”
沈明霏闻言,心下一颤,再看向温盈,这回是真的露出了歉意。
“三嫂……对不起。”小声别扭道。
温盈心底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并未在沈寒霁的面前说过沈明霏的好话,他说这话,是想要为她收买沈明霏的心?
虽不大敢确定沈寒霁的用意,但他这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的法子倒是让她叹为观止。
三娘母女二人满脸欣喜的离开了。
温盈却有些笑不出来,人走了之后,才低声道:“我以为夫君是来给我撑腰的,但为何还要帮七妹进内学堂?”
沈寒霁看向她,意味深长地道:“自是帮你出气,那内学堂并非是什么好地方。”
温盈一愣,抬起头看他。
“内学堂规矩极多,七妹骄纵且脾性大,内学堂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沈寒霁说这话时,笑容温柔,全然看不出有任何的坏心思。
但温盈却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沈明霏骄纵不受规矩束缚,去内学堂只会受尽磋磨。
温盈心里顿时又畅快了,可想起他拒绝的镯子,小声嘟囔:“可镯子又有什么错呢?”
沈寒霁正欲要转身出厅,听到这话,脚下一顿。
忽然想起了那日在书房中,他说的那句“果子又有什么错”的话,不曾想她竟反过来用在了他这里。
眼眸多了几分趣味的笑意,转身看向她:“既然阿盈想要,为夫赔你就是了。”
温盈微一盈身子:“那妾身谢过夫君了。”
哪个女子会和华衣美服,珠玉首饰过不去呢?温盈自然也不会。
夫妻二人一同出了正厅,并肩同行在回廊之下,沈寒霁忽喊了一声:“阿盈。”
温盈侧脸抬眸望向他:“嗯?”
沈寒霁面色温和,似漫不经心的提醒:“方才在厅中,与二嫂说的话,莫要在母亲等长辈面前再说一遍。”
温盈脚步微微一顿,又听他淡淡地说:“知你委屈,但那话太过刻意了。”
他果然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
温盈继而缓缓地走在他的身旁,轻声的应了一声:“我听夫君的。”
虽会听,但她也不会再傻傻的等着任何人来给她撑腰,给她倚靠。她会主动去寻能保护自己,且她觉得是正确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