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赵一顾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和来的心情完全不同。
本来看上去毫无特色的一个人,至少挟威而来时,还有点高人的样子,如今这时而百感交集时而喜笑颜开的样子,简直和一个普通的中年凡人男子毫无区别了。
不过庞脉脉倒是觉得比起以前稍微好点。
她本来对赵一顾的感觉是厌恶和惧怕,恨不得用最简单的方法消灭了才好。
就如同常人对一条湾鳄或食人鲨的感觉。
现在惧怕没了,厌恶还存在一些,有点烦恼,也有点又好气又好笑。
估计谢橒心情比她更沉重些。
他依然没有弄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而且如郭深等人有通天彻地之能,竟然弄不清楚他母亲去世之谜。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谁都不知道他父亲是谁……
谢橒的母亲不姓谢,给他取名叫作谢橒,那么他父亲肯定是姓谢的。
然而九十九真人里头根本就没有姓谢的。
难道谢橒是真人和化人的混血?
可是即使谢橒的妈妈真的牛到不在乎真人公约,和化人在一起了,然而真人和化人之间显然是有生殖隔离的啊!
这似乎是无解之题。
也难怪谢橒烦恼,难怪郭深王燕台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赵一顾从头到尾也没主动提过这问题,谢橒估计也不好意思向刚认亲,人品也不怎么好的舅舅询问母亲的私生活。
赵一顾不太想离开外甥,他甚至想带着谢橒离开,不过显然这有点妄想了,一时难以实现。
极磁岛上显然没人会欢迎他,他留下也没意思,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不过,他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好像振奋了起来,似乎身体里有什么火种被点燃了,跟谢橒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他要回去整顿重建合一宗的想法。
庞脉脉想,他大概是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新寄托。
赵一顾离开后,极磁岛上的诸人倒是松了口气,气氛都好了起来。
启虚道君如今已经是自由身了,一切都变得不同。
一位元婴中期的炼器大师,加入任何一个宗门都是栋梁中坚,即使是自己要开宗立派也不为过。
对于九十九真人而言,一个有契约的化人元婴大师可能不算什么,再强也只是奴仆走狗之流,但是他现在无主,那就和月孚真君一样,不容小觑。毕竟,有不少九十九真人的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中期。
真人无法钳制他,那就仅仅只是比真人少了一个长生而已。但是元婴中后期寿元八千,和长生又差多少?
启虚道君向宁锐真君致谢,又问到他的打算。
宁锐真君曾是谢橒母亲的化人,在谢橒母亲死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这也是他这几十年在合一宗神出鬼没不太受赵一顾管制的原因。
而赵一顾念及姐姐,也没有特别针对他。
启虚道君问及宁锐真君的打算。
宁锐真君说:“吾本奉少主之命在此地保护你们,略尽绵薄,现在事了,以后要何去何从,自然都听少主吩咐。”
谢橒虽然一直比较喜欢装酷,但是对着母亲忠心耿耿的旧日下属,又曾经做过自己几十年名义上的师父的这位杰出元婴剑修,是十分客气的。
他说:“不要再叫我少主了,家母去世时,你已自由,如今尽可随心所欲。”
宁锐真君站起来。
他背上背着剑,眼神锐利,须髯无风而动,突然走到谢橒面前,单膝跪下,沉声道:“吾愿重归门下,再结契约,请少主应允。”
启虚道君和庞脉脉都动了容。
忠心是一回事,把自己性命置于别人一念之间又是另一回事,启虚道君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启虚道君甚至流露出明显的惋惜,只是他也不便阻止宁锐真君而已。
谢橒低头看着他,沉默了一秒,没有立刻扶他起来,而是同样凝声道:“我拒绝。”
宁锐真君猛地擡头看他,眼神依然锐利,只是多了不少东西。
谢橒的黑发黑衣在海风中飘扬不语。
然后谢橒才伸出双手把他扶起来,同时沉声道:“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令,那我的命令就是去继续修炼,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有朝一日可图大道!母亲已经死了,不再需要你保护,我的事,你也已为我做了太多了。”
宁锐真君看着他,默默不语。随后突然弹指作剑吟,声音响彻云霄。
身影倏然远去,很快消失在海天之间。
而声音却久久回响:“……吾去也,少主,但有差遣,还请吩咐,万死不辞……”
庞脉脉有些可惜地擡头看着。
她倒不是可惜谢橒没跟宁锐真君定契,而是她本来希望宁锐真君能留下和启虚道君一起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有两位自由的元婴修士,虽然成不了大宗门,却也足可不惧强敌,别居海外,悠闲自在了。
眼下宁锐真君已走,若是师祖启虚道君想要开宗立派,未免有点势孤力单。
庞脉脉便问启虚道君:“不知师祖眼下有何打算?是继续避世于此,还是去和师父他们会合?”
启虚道君拈须道:“吾意在此倒也逍遥,只是小辈们出入不易……若是让你把他们全部带走,也难安置……寄居崇真门内,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归于合一宗,众所不愿……唔,谢道友,吾若觍颜携众弟子归于崇真门下,自成一支,不知道你师父师兄可愿意?”
白捡一位元婴炼器大师,还带着一堆弟子,还不乏金丹期的炼器师,对于任何一派,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谢橒起身拱手为礼,微笑道:“吾师必不拒之!至于我自己,那是固所愿不敢请耳!”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要回去也非一朝一夕,合一宗这些弟子们跟着启虚道君和宁锐真君在这极磁岛居住,经营几年,开辟洞府,种植灵植,离开的弟子们也要通知他们……有好多事需要收尾。
海上危险,还真的要一起行动。
光是启虚道君一个元婴修士,要护住这么多人,有点费劲。
所以庞脉脉和谢橒也停留一阵子,等着护送众人上路。
众人体贴,为他们安排了海边一处僻静的地方,庞脉脉把自己的随身洞府玲珑小楼放出来,直接放在沙滩上。
蓝天碧海,白浪白沙。
海风朝夕轻拂,海浪终业彻响。
偷得数日闲,无拘无束,无人打扰。
不需要战斗,不需要修炼,不需要绞尽脑汁,不需要死里逃生……
庞脉脉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好像以前工作的假期去哪个海岛度假。
谢橒虽然依然身姿挺拔如剑,但庞脉脉能感觉出来,他也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
两个人,嗯,有点像蜜月的感觉。
耳鬓厮磨,虽未有真正闺房之乐,却也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缱绻万分。
有时候,谢橒会深入海底,却替她捕捉点海中珍品来。
这一带是极磁地带,许多金属被吸引到磁圈处,下沉到海底,千万年来,沉积出许多极为优质的铁精,金精来。
还有许多海兽也因此产生了变异,可以产出不少珍贵材料。
这一天,谢橒又去海底给她拿了不少金精来,还捉到一只千年的金蚌,从里面取了十来颗金珠。
纯金般的色泽加上明丽珠光,光辉灿烂,美丽至极。
谢橒甩掉头上的水珠,因为没用法术蒸发,依然有一些水珠停留在他头发,面庞和胸脯,甚至还有凝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的。
看上去格外美丽。
比起他往日冰冷锐利,拒人千里之外的美,更多了一种晶莹剔透的精致美。
庞脉脉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些珠子都不错,回去咱们办双修大典时不妨用来做个头饰。”虽然谢橒依然是淡淡的,但眼中神情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愉悦和温柔。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庞脉脉面前,离得很近,庞脉脉的胸脯几乎要挨着他胃部。
呼吸相闻,肌肤相触。
虽然如此已经很多次,庞脉脉还是不禁红了脸。
庞脉脉喃喃道:“这些是金系的……适合给你镶嵌饰品。”
“我不要,”谢橒面无表情:“这东西不适合男人,给你了你就拿着……”
“我给你磨碎熔在……”话没说完,嘴唇已经被死死堵住。
甜蜜,晕眩,海风。
强壮的手臂和身躯。
俊美的脸。
黑色丝绸般的头发。
自己的心跳和低低的呢喃……
发软的双腿。
仿佛在海中波澜上起伏和融化的身体……
不知道维系了多久,两人的肌肤才分开。
肌体相触的温热被微凉的海风取代。
庞脉脉喘息着平复。
谢橒的黑眸都不是那么冷静锐利了。
“脉脉,我们回去一定要立刻办双修大典……”从来不喜欢重复废话的谢橒破戒了。
嗯,双修大典。
从此永远在一起。
庞脉脉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中。
谁也不想放开。
从他臂弯里看出去的海无比辽阔,天无比高远。
海风无比舒畅。
海浪无比美丽。
是的,还有很多问题。
也许谢橒的师姑郭浅还会横加阻挠。
说不定连郭深和轮河真君也不一定赞成。
也许师祖师父他们不一定能在崇真顺利扎根。
月孚真君也许卷土重来。
也许以后还有不知道多少危险和阻难。
谢橒的父亲还不知道究竟是谁。
谢橒母亲的死因还不知道。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未解之谜……
自己,谢橒,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真人化人们,还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些什么……
没关系。
未来只管一一放马过来。
她和他,会一天比一天强大,直到没有什么能够真的难得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