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把的内丹,灵珠,灵石,奇玉被谢橒投入了灵泉之中。
灵泉的水渐渐氤氲出一层珠光来,美得胜过任何一种宝石。
而大地渐渐震动,那干涸的火脉处,慢慢有些动静出来了。
“够了,”谢橒冷静地说着,停止了向灵泉投入,然后便设置了一个结界,来确保庞脉脉炼器不会被打扰。
火脉口这时已经隆隆作响,零星的火星带着一股硫磺味透露出来,紧接着,一股带着极为巨大压强的火焰便喷薄而出。
“现在!”谢橒依然冷静地站在一旁指导,俨然是当初给她当教练时的风范。
这股地火名不虚传,大概是从地心极深处透出,带着九幽之气,以庞脉脉金丹初就的实力,竟然也就能将将控制和引导。
庞脉脉自己有石莲心火和春雷火,故而很少借助外火,更不要说如此高等级的地火了。
不过她从《元融真经》和《点睛赋灵》里学到的控火技巧极多,她又是极为出众的火灵根,所以很快便掌握自如了。
汹涌的,带着微微黑色调的九幽地火被她慢慢如一条乖顺的蛇一般玩在手掌之中。
她自己的异火虽好,但适合用来炼制一些精细,微妙的精致法器,炼制本命法器,火力却不够霸道,做出来的即使好,也无法突破。
她需要一些凶猛的外力,所以谢橒替她选择了这里。
每一步推演都在脑海里,熔炼,萃取,成型,镶嵌,以及镌刻阵法,和最后的收灵。
零零总总数千步骤,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而其中一些对灵力,对火,对速度,对精细度,对神识的要求都奇高。
这是庞脉脉迄今为止,挑战的最高难度。
幸而恢复灵力和滋养神识的灵药,谢橒身上都有,给她备得充足。
每次灵力难以为继,神识濒临枯竭,就有灵丹奇物喂到她口中,她只需要张开嘴接受,尽力促进吸收即可。
最难的一步其实是压榨铁牌里生发之力。
之前给所有的真人解除困灵时,她动用的铁牌中的生发之力,应当是不足其十之一二,如今她打算将近全部压榨出来,投入到她的本命法宝中。
然后,起初还算勉强顺利,但当取出的量达到一半左右时,难度骤然提升!
铁牌竟好似变得吝啬起来,突然间一滴都不肯放了。
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去压迫和命令它,双方又拉锯了很久,最后大概是给它剩了十分之三的样子,就再也不行了。
庞脉脉看看也达到了自己需要的最低量,而且品质比预想的更加精纯几分,也便罢了。
将近三个月时,镜子终于做成了!
多么美的一面镜子!
用上了她从孩提时所有关于美的梦想!
一面的镜框是近乎半透明的水银色,盘绕着精雕细琢的藤蔓花纹,时时有一道隐隐带了紫色和暗蓝色的电光流过,周围一圈镶嵌了二十多颗颜色形态各异的宝石或内丹,有红色,有黑色,有金色,有墨绿色……几乎都是火系和雷系的,充满了难以约束的力量,冶炼它们的九幽地火给了它们更深的色泽和更强的爆发力;另一面镜框是生机盎然的碧绿,只有清浅的,玄妙难言的水波纹不住流动,幻化出复杂的阵法符文,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却不时开出一朵花来,有时是一朵艳红的大花,妖冶地遮盖了半个镜面,有时只是一朵小小的白花,不起眼地乖乖待在镜子的一个角落……
两边的镜面都是完全透明的,故而映照着它们各自的镜框颜色。
庞脉脉怀着极大的喜悦观看自己的心血力作。
她低头看着那透明如水的镜面……
镜子里是她的脸……
是他的脸……
庞脉脉擡起头,发现自己是骑在马上。
自己是……对了,是乔红儿。
美美的马儿甩着尾巴,马蹄得得,敲在青石板的小径上,春风似乎使马蹄声更加轻快,使他的心情更加轻松。即使没有金鞍鞯,没有紫狐裘,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韵。
他独自一人,驱马走在这干净而僻静的后街小巷上,只偶尔迎面遇到几个行人,道路两旁是二三层的小楼,有的画梁朱瓦,有的却已木漆斑驳,露出老木头的原色纹路来,昭显着它们平凡的主人们起落兴衰的不同……
隔了楼便是一条小河,故而水声隐隐可闻。
没有纵马奔跑,没有呼朋唤友,自己一个人原来这般轻松快活。
自己要去……对了,自己要去看看朱栀儿。
乔红儿少年英豪,没有家累,薄有家资,生得健颀俊美,喜欢他的,跑来媚眼勾搭的,甚至主动夜奔的女子从来都不少。他却不知为何,对这些女人从无兴趣。
唯一的例外就是朱栀儿。
朱栀儿年方十七,善织,小小年纪已有大家风范,所织的锦能有几百种纹理,图案活灵活现,毫发纤细可见,因她所织的锦价值极高,故而从乡间迁到城里,她父母早亡,自幼随祖母长大,祖母也过世之后,她就摆脱想占便宜的亲戚,立了女户,独自在城里赁下楼舍,买了奴婢,自己关门织锦谋生。
乔红儿认得她是因为她家伯伯企图将之嫁给一个丧妻的老鳏夫,收取二百两银子的聘礼,朱栀儿抵死不从。乔红儿偶遇此事,就打了抱不平,朱家大伯自然不敢跟他斗,便偃旗息鼓回去了。
觉得朱栀儿是个好姑娘,是因为她并没有因此就含情脉脉地“无以相报,以身相许”,反而是郑重又恬静地朝他深深行礼,再三拜谢。
相处久了,发现她是个恬美又宁静,心里有许多想法的聪明女孩儿。
乔红儿没想过成亲,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成亲,他大概会娶朱栀儿这样的姑娘吧……
隔半月一旬,他会去她家,喝一盏茶,吃一顿饭,聊聊天。
朱栀儿有时会替他做衣服做鞋。
这样春天的傍晌,温暖微凉,春风温柔,鼻端萦绕青草的芬芳,耳边听到淙淙的水声,隐隐有买卖东西,讨价还价的人声……想到朱栀儿要做给他的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去年秋天她酿的石榴酒……乔红儿年轻不羁的心也温柔起来。
到了朱家,看到小花园荼蘼架下的案上,简单又美味的酒食,穿着淡黄色衫子薄荷绿裙子,黑发垂到肩头的朱栀儿,心情便更加愉快起来。
用完酒食,他随朱栀儿去她的织室看她正在织的锦。
渐渐昏黄的日光下,暗宝蓝色和棕色的丝从织机上流泻着珠光,怕看不分明,朱栀儿又点了一盏灯,灯光如豆,照着她的手却分外素白。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叹息了一声。
乔红儿转身朝她看过去。
她漆黑的眼睛在灯光下莹润得仿佛含着泪,至少,也是带着不知道多深的寂寞和无依……
乔红儿因此心里便隐隐难过起来。
这一年年的韶华易逝……
一天天的光阴流去,何尝不知道无情?
这样美好的少女,本不应该在织机旁耗费一年年光阴……
也许,他应该娶妻了?
他并不想和任何一个女子帐笼鸳鸯,被翻红浪,可是,却想要安慰她。
一向任侠豪爽的乔红儿,这一刻竟然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朝她走向前一步。
而朱栀儿却勇敢起来,朝着他小步走向前两步,仰着白净的面孔,眼睛里都是殷切。
他被鼓励着,却依然没说出口……
正在胶着时,突然一声巨响,凭空一把剑飞射而来,乔红儿竟然完全来不及反应,那剑超出常人所能,如电光一般,等他能看清时,已经插在朱栀儿的胸膛,把她钉在了墙壁上。
血从她胸脯的伤口和嘴角一起溢出,流过她白皙的肌肤,浸湿她衣襟……她还没有死,眼睛里满是凄楚……
乔红儿虽然见血不少,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简直是噩梦!
他发出一声怒吼,转身朝着窗户的方向:
一个个子比他还高的男子,一张脸比最亮的月光还要动人,俊美得让从来自信的乔红儿都不忍直睹,冷冷地站在窗口。
他正想问“你是谁”,下一秒那年轻男子已经带着一股夜风的森寒出现在了他面前。
根本看不见他如何移动的……
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乔红儿也生了一背的冷汗。
那男子朝他伸出手来。
乔红儿看着那只手,竟然不敢抵挡。
手靠近了他,甚至碰到了他的耳朵,猛然一撕。
乔红儿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然后虚空中仿佛什么被撕掉了……他茫然感觉到有什么倾泻在他肩头,是……头发?
然后那男子继续面无表情地撕着,他的肩膀,他的胸膛……没有痛楚,是什么被撕掉了?
他的肩膀,怎么变得这样窄小圆润?
他的前胸,白生生的,娇俏地傲然挺立的是什么?
他的腰,纤细白嫩,如此陌生……
乔红儿发出一声大叫,但听到耳朵里的,却只是一个女子悦耳动听的惊叫声,陌生又熟悉……他转身就逃,却撞上了织机,而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压倒在地……
织机翻倒,丝和锦缎散落一地……
他被男子压在地上,竟然使不上平日十分之一的力气,越挣扎越发觉这一刻自己的娇小无力,被人家压住腰腹,竟动弹不得。
而那男子还伸手按住他两个上臂,本来应该有肌肉的上臂,这一刻只是两条纤细白嫩的胳膊,被那男子握在手里,用点力大概就要被掰折了……
他怒骂,出口的却不过是女子的娇斥声。
那俊美的陌生男子低头,咬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这么白嫩嫩,纤细的颈项,怎么可能是自己的脖子?
他绝望地只能看到被钉在墙上的朱栀儿,依然睁着眼睛,眼中流出的泪海停留在脸腮上……
“脉脉!”
哪里来的当头棒喝?
睁开眼,眼中依然是那张俊美的脸……自己在他怀里。
啊,不,是谢橒。
自己,不是乔红儿,是庞脉脉……
庞脉脉喘息着,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谢橒把按在她额头的一颗碧绿色珠子收回来,蹙眉说:“炼个器也能招来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