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脉脉发觉出了花百错的紧张,也发现了白洛莲已经微微发抖了。
她们三个现在还是隐身状态,可那师徒二人已经摆出来了十分恭敬的姿态,垂首而立。
庞脉脉明白,金丹修士的隐身术在元婴后期修士面前,几乎等于不存在,所以也乖乖跟着摆出一样的垂首姿态肃立着。
天空中暗香隐隐,晚霞绮丽,便有一人,款款从空中落下。
根本没人看她怎么飞来的,也或者她根本没有飞来,只是投影过来而已。
元婴后期修士,早有身外化身,与本人无异,瞬息可至千里。
当看到那衣裳与漫天晚霞融为一体的女子之后,庞脉脉忍不住一震。
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绝世佳人的。
本来觉得花百错雍容艳丽,但是和这位阁主一比,真是宛如草本的芍药之于魏紫姚黄的牡丹,高下立见。
增一分太高,减一分太矮。
点朱太赤,施粉过白。
仪态万千,实为国色天香。
那个少主本来看着也算秀丽,和她的母亲一比,却如一件劣质的仿造品,气质粗劣,也难怪如花百错这样的元老们不服。
她看到她母亲降临,已经是脸色一变,也顾不上魂笞,也顾不上欺辱调戏人家双胞胎少年,赶紧奔过去,撒娇道:“娘,你怎么来了?”
阁主淡淡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若不来,你还不知道要胡闹成什么样。”她纤纤细指一指那对双胞胎少年,道:“我都不去惹崔商,多年来东海一直平安无事,你到底在想什么,把他们捉来?”
少主嘟起了嘴,道:“他们对我不敬,欺负辱骂我,我才设法捉了来的,也没怎么他们,他们不是好好的吗?若是侠仙来了,母亲你就帮我提亲好了……”
那个被捆住嘴的少年,瞪着她,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阁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少主慢慢有些慌了,嘴里还嘟哝着:“母亲……”
阁主打断她,道:“你最近修为可有寸进?”
那少主被噎住了。
她母亲继续冷笑说:“今年你可曾闭过一次关?”
少主低下头。
“你以为,”天外阁主缓缓道:“只要生成我的女儿,就可以胡作非为?”她指指那对双胞,“这两个人,你是凭自己的本事捉来的?”
那少主低头不语。
“哈,”天外阁主发出一声冷笑,“你看看你自己,你配当我的女儿么?”
威压渐露。
那少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滚回去闭关,你那些男侍,一个也不准带。”阁主冷冷道。
少主哽咽着说了声:“是,母亲。”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看上去可怜极了,一点也不复刚才的高傲霸道。
不过显然没几个人会在心里同情她的。
少主一旦滚了,她那些陪侍修士无论男女自然是灰溜溜的一并都滚了。
阁主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透出失望和心痛来,但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清明,她转身指着那个训导师对侍童营的女管事道:“这是怎么回事?礼教课本来是教导男子本阁中实力为尊,勿以自己男子身份自傲,需恭谨侍奉女主人的,为何现在成了这般模样?”
女管事跪下磕头,一句话都不敢分辨。
阁主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厌倦的神色,挥手道:“天外阁不需要这等人,把她赶出去吧。”
那个训导师此刻还因为花百错的迷魂术迷迷蒙蒙,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那女管事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逐出门派,是要废掉她在这个宗门里学到的法术法力的。
阁主这才朝着隐身的花百错等三人看过来,花百错单膝跪下,道:“见过阁主。”
白洛莲也跟着单膝跪下。
庞脉脉深深鞠了个躬,毕竟她不是天外阁的人。
天外阁主专注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然后看着跪在那里的花百错,叹了口气,道:“小花,你起来吧,既然你关心此事,这两个少年就先交给你看管。”
花百错依言站起来,有些愕然道:“阁主,不把他们送回去吗?”
那个沉默的少年这时行了个礼,道:“罗阁主,请放我们走,我们自会向爷爷禀明阁主的善意。”
天外阁主一眼都没看他,好似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庞脉脉心里暗自叹息,这个少年虽然沉稳,比起谢橒却毕竟还是稚嫩了些,他说的虽然合情合理不卑不亢,可天外阁主若是答应了他,岂不是表示怕了他爷爷?在手下面前还如何立威?
这位天外阁主,一人建立起这样的天外阁,必然本性十分高傲,岂肯如此露怯?
那阁主轻轻一挥手,安静的少年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依然带着淡淡倦意,姿态优雅地对花百错道:“这两人既然法力封了,你也别给他们解开,免得不好看管,除此之外,倒是好好招待他们。”
花百错答应了“是”,却还有些疑虑的样子。
阁主叹了口气,道:“崔商素来看不惯我,更看不惯我们天外阁,就算我把他俩给送回去,他也不会感激,反而会讨个说法。难道叫我捆了阿嫒去给他处置吗?既然不能善了,不如把他们先留下好生看管着。”
花百错明白了,却在脸上露出忧色来。
阁主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摆了摆手,便打算离开。
只是她突然看了庞脉脉一眼,庞脉脉觉得身上一凉,知道是人家用神识扫了她一遍。
阁主皱起了眉头,一双秀目隐含迷茫,朝着她又走了几步,神识继续在她身上逡巡。
庞脉脉暗想,难道自己又要被这种元后的老妖怪看出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阁主却是停住脚步,有些惊疑地侧头看着她,犹豫道:“……你,你身上有什么?……”
庞脉脉愕然。
阁主摇了摇头:“不可能,应是不会……”喃喃自语,漂亮的柳眉都皱在了一起。
大家都有些惊愕,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时阁主的男侍来接她了。
她有不少男侍,来的是最得宠的两个。
两个男侍看上去年龄不大,都是金丹修士,容貌都十分英俊,比起普通天外阁女弟子的男侍们,这两个看上去气派很大,带了不少扈从,衣着均极华贵,看起来英气勃勃,顾盼自得,其中一个还是剑修。
想来,能做到阁主的男侍,他们都是灵根极为优秀的男修士,不输给任何一个宗门的精英弟子。
连花百错对着他们也十分客气。
庞脉脉想起来自己和大师兄在琳琅宝山时杀死的那个天外阁金丹男修士,还远远不及面前这两个男侍的风采,想来应该还不够格成为阁主的男侍……不过自己倒是要小心谨慎些,若是被那人生前的亲友所知……自己现在又在天外阁……真是瓮中之鼈了。
阁主又看了庞脉脉几眼,似乎还有些犹豫和不甘。
花百错上前一步道:“阁主,这是原本合一宗的启虚道君的徒孙,叫庞脉脉,她师父是卢真……他们离开了合一宗成了散修,最近借住在崇真派,弟子这次出去,遇到这孩子,觉得十分投缘,就把她带回来住些日子,若是有缘,他们师徒肯一起投入我天外阁是最好不过的了。”
阁主点点头,道:“你考虑的很是,启虚道君是有真才实学的,合一宗赵一顾容不下他,是赵一顾愚钝,咱们天外阁求贤若渴,不用顾虑合一宗才是。”又对庞脉脉点头,温言道:“好孩子,一看你就是个有志气又乖巧的孩子,好好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事叫百错给你撑腰,定然不让你受了委屈。”
人家天外阁主说的这么客气,庞脉脉能说什么,只好回了个礼,道:“多谢阁主厚爱。”
天外阁主最终还是和她的男侍一起走了,男侍们对她体贴温柔,目光更是时时胶着在她身上,看起来和那些不得不侍奉女修士的男侍很不同。
花百错松了口气,道:“还好事情没搞砸了。”
她回头朝着庞脉脉一笑,道:“阁主她老人家难得有心和你一个后生晚辈说这么多话,看来挺喜欢你的。”
庞脉脉微微行礼道:“承蒙厚爱。”
花百错笑道:“不要这般客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她举目四顾,舒了口气,道:“你看,咱们天外阁还是河清海晏的……待着多么舒服!”
庞脉脉没接话,这话也没法接。
花百错飞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啊,我带你来,是觉得你定然会喜欢这里,初看你和洛莲似的,是个外柔内刚的,实则你性子高傲,定然不甘居于男子之下,被男人们当成物品工具一般。”
庞脉脉斟酌了一下,道:“天下男子,喜欢将女子看作物品者甚众,不过脉脉还算幸运,修真以来,师父慈爱,同门友睦,并不以我是女子而看轻我分毫。我不喜欢男人把女人看作物品,也不喜欢自己去把男人看作物品。通天大道万千,何因男女而有别?”
花百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苦笑一声道:“你太天真了,便是你这般想,难道天下男子会这般想?……我修真之前,出身在小门小户,爹爹是个秀才,十四岁时,我爹就把我卖给了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做妾,我一咬牙,逃了出来,侥幸遇到了我的师父,这才摆脱了厄运,若是我没有灵根,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骨头会烂在哪里……便是修真之后,也时常遇到想掳掠女修士为炉鼎玩物的男修士……我们这里,男子地位虽然不高,但毕竟他们是双修侍者不是炉鼎,随着女主人水涨船高,日常也得进益……你不曾见过,哪里知道别处的凄惨呢?”
她说了一番,也觉得一时恐怕难以说服庞脉脉,便住了口,指挥庞脉脉和白洛莲一人一个,把那两个少年搀扶起来,携带回去。
庞脉脉扶的是那个被捆了嘴的少年,那少年虽然伤得不轻,却不愿意被她碰到,狠狠打算挣脱,不过他现在没了灵力,挣扎也有限,自然不是庞脉脉的对手。
庞脉脉自己还不想碰到他呢,扶也是离得身体远远地搀扶,看他乱动,皱眉叱道:“别动!”从自己的储物手钏里取出匹普通的云蚕锦,用神识操控,片刻缝好两件袍子,给两个少年披上,省得他们裸露身体。
又看他们伤得尴尬,还拿出了养伤的丹药给他们服下,那个桀骜少年不肯服用,那个安静的少年倒是接过来,道了谢,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