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羞愤太甚,连身上的疼痛都可以暂时忽略了,庞脉脉不知如何提起了仅剩的一点灵力,也不要赵千行给她的练习飞剑了,把引雷钗放出来充当飞剑,踏上便飞离了余芒峰。
她不想看身后的赵千行会对她的背影作出怎样的表情。
所以她也不知道,赵千行注视她狼狈飞离的背影时,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错愕或嘲讽,只是平静地看着,一直没动,一直到她消失在天边,他才把自己的剑纳入身后的剑鞘,又弯腰捡起她的练习飞剑,转身走回木屋。
庞脉脉冲回自己的屋子,整整一天闭门不出,之后又整整三天没有去余芒峰练剑,只是自己躲在房中修炼养炁诀。她想尽快打通筋脉,尽快化炁。
其中也不无跟赵千行赌气的意思。
就算我确实是自取欺辱了。
可你应该看到,我明明已经努力到头破血流了,为什么还要说我“娇气的蠢样子”?
只有实力才能证明的话,那我就提高实力。
三天后,卢真居然直接来找她了。
卢真第一次进女弟子的屋子,举止有些不自在,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不时要咳嗽一声。
庞脉脉明白他这是来看她为何不去练剑。
见师父关心自己,庞脉脉心中一暖,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是矫情了,作了,就算父母不得重逢,自己也不算是完全孤零零的,至少拜了个不错的师父呢。
“脉脉。”卢真努力作出既威严又和颜悦色的样子。
庞脉脉屈膝行礼,口称“师父”。
“你修行可有挂碍?”
庞脉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说:“无有。”
“伤可好了?”
庞脉脉脸热了,小声说:“好了。”
卢真正色说:“修道中人,不会生病。你既然无病无伤无碍,为何中断练剑?”
庞脉脉一时羞惭,低下头来。
卢真又说:“我问了赵真人,他说是因为他太过严厉,弄伤了你,又教训你训得太过厉害了。你这是在跟他赌气吗?”
“师父……”庞脉脉小声唤着。
卢真叹了口气,“赵真人虽然年轻,刚刚炼就金丹不久,却实力强大,你不要因为他与你有引入门的香火旧情就不知尊重前辈。要知道得他亲授雷炎剑,是何等造化,多少剑修求而不得。以后你出去历练,单凭这雷炎剑就能增加许多胜算。师父知道,你是个小姑娘,修炼这样迅猛的剑法确实很难,且赵真人自己不但灵根极佳,剑道天赋更是千百年难得一见,越是天才的人便越是看别人愚钝,不免就有些急躁了。可这是你的天命功法!有这样修习的机会,你再难也要忍着!明日你去跟他磕头赔罪,好好加倍刻苦练习。”说到最后,声音严厉起来。
“磕头……”庞脉脉一惊。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向赵千行磕头。
“怎么!”卢真不悦道:“你一个小小晚辈,向一位金丹真人磕个头有什么稀罕?何况赵真人对你有半师之恩,你理应知道感恩。你可知道,你入门三年,第二年他就开始闭关冲击金丹,等到半年前丹成出关,你也到了可以修习雷炎剑的时候了,本来金丹初成,都要再闭关稳定境界,至少也要一二年,可是无回真人只闭关了三月就出来了,主动传音给我要你去找他修习雷炎剑,这是何等恩谊?”
庞脉脉怔然。
这意思是说他只闭关三个月,是为了不耽误她吗?
赵千行……可能对她这么好么?
不,她不信,以他的表现,她如果真的这么相信,那真是自作多情了。
卢真见她惊愕,放缓了语气,说:“脉脉,大道本无情,不分男女,女子体弱心软,本来不适合修习大道,自然道路比男修士加倍困难,可你若总以女子自居,将来总是难以登临大道的。”
庞脉脉一惊。
连师父也觉得……
自己难道真的整天有娇滴滴的蠢样子摆出来?
明明已经十分刻苦,也只不过偶尔为了娱亲对卢真撒个娇什么的……
为什么连师父都说自己“以女子自居”?
是了,若自己是男子,怎可能以一个小小引气修士对一位金丹真人这般不逊?赌个气就敢三天不练剑?只怕就是挨了责打也要谢谢前辈指教,唾面都要自干呢!
自己果然潜意识是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而赵千行是个年轻男子。尽管公平地说这是赵千行不合宜的言行把她导向到这一步,但她自己又岂可顺势就这般了,到底是心思不纯所致的。
这一想通,顿时就觉出了悔意。
她起身对师父行礼,说:“多谢师父指点,明天徒儿就去向赵真人请罪。”
卢真点点头:“下个月就是赵真人的金丹大典了,我宗请了不少别的宗门的贵客,你虽然没什么好东西,毕竟受了赵真人恩惠,不防想一想要送点什么礼物。不求珍贵,但求别致。”
交代完又得到弟子正面回馈的卢真,满意地离开了第一次踏足的女弟子的斗室。
于是第二日,庞脉脉早早来到余芒峰,直接跪在了赵千行的木屋跟前,一声不吭,默默跪着。
直跪了半个时辰,里头才有声音传出:“你一大早跪着作甚?”声音微微慵懒,似乎刚起床。
庞脉脉低头朗声道:“弟子得蒙真人费心传授雷炎剑法,却不知感恩,不知尊重,今日特向真人请罪。”
里头没有回答。
却有开门声和脚步声慢慢走出屋子,一双玄色绣双龙,看不出材质的靴子踩在她面前的地上。
然后一只修长而微凉的手伸过来,托住她下颌,把她下巴擡起来,使她不得不直视他带着嘲讽的双目。
“怎么,”赵千行今日始终有些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说,“不叫赵千行了,改叫真人了,这是在跟我赌气?”
庞脉脉硬生生扭开脸,挣脱他的手,心想,果然不能完全怪我,赵千行一直对我就是这么暧昧的态度,我再也不要上当了,以后不管他是冷嘲还是调侃还是调戏我,我都把他当前辈毕恭毕敬,这样他总不能再有那样的机会欺辱我了!
所以她垂目低声说:“弟子不敢。”
赵千行站直身子,修长的腰身舒展,庞脉脉忍不住想这厮果然面目普通身材却很好。
“看来你是不肯做我的炉鼎侍妾了,既然这样,就起来练习吧。”他声音虽冷冷的,里头倒是有了一丝舒缓。
庞脉脉心里一松,看来赵千行真的是在教导自己,而不是借故调戏。
于是她加倍拼命。
这几天赵千行没再过分折腾她,也没再说过分的话,她每次要面临比较严重的伤势时他依然会过来救助,却在敏感处微微避让些,似乎很有点开始避嫌的意思,简直真的有了前辈高人的架势。
庞脉脉的心终于能静下来。
也因此发觉,他的教导方式虽然看上去严酷不近人情,却相当有效,自己的体力和灵力都有了相当提高,而雷炎剑的入门她也快速达到,已经能够做到剑携雷电或火焰。
虽然赵千行表示说她的剑法目前只能杀杀毛虫,兔子且还要看运气。
实际上庞脉脉也领悟了,她之前三年的修炼,除了炼器几乎都是专修灵力,打好根基,而养炁诀真的是毫无杀伤力的。所以她的肉身在修士看来是非常脆弱,而她的攻击也基本就是靠五雷诀等几个小法术和师父给的小法宝防身。
卢真到底是并没想过让自己这个得意的女弟子太早出山历练的,所以也没有特别强调过战斗。
也或许卢真自己本人都并不很擅长战斗。
她是活在修真界的象牙塔里了。
亏得她还一直暗自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又有天资又勤奋。
赵千行却不然,他浑身的冷其实是杀气,只言片语间都可以窥得他是经历过许多生死杀戮,所以格外看不惯庞脉脉随便一站浑身破绽,身体娇弱宛如凡女,他给她严厉的训练,是为了给她淬体和增强战斗意识,免得她将来“一出去就被杀了掳了,宗门花那么多材料的培养全浪费了”。
想通了,努力起来就更加心悦诚服,毕竟就算庞脉脉不喜欢好勇斗狠,也绝对不想做一出去就被杀的炮灰。
恢复练剑第七天的第一项训练:庞脉脉从山下徒手攀登。
“不许用飞行术,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果上不来,你今天就不要练剑了,直接爬一百次山。”魔鬼教官说。
然而余芒峰真的是陡峭无比,他让她爬的那一边是基本九十度的。
若庞脉脉没修炼过,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任务。
现在她有灵力,还有逐渐增长的体力,然而一盏茶还是很艰难的。
庞脉脉缺乏主角光环,虽然她非常拼,却还是稍微晚了点。
于是这一天就用来反复爬山了。
一开始她用灵力护住手,六十多次之后灵力枯竭,只能靠体力爬山。
七十多次的时候她满手鲜血,赵千行在山顶双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
八十多次的时候她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咬咬牙,没有抱怨或求饶。
九十三次时,她掉了下去。
掉下去时,她想,说不定这次掉下去就又穿越回去了呢。
醒来时,她在他怀里,睁开眼睛就是他那张路人脸,偏偏眼睛又那么漂亮,还有那颗让人无法忽视的朱砂痣。
她的左手臂紧贴他的胸膛,体温心跳全都能感觉到。
庞脉脉不自在地费力挪开一点点,免得一会儿又招来他的嘲讽。
他抱她的手臂紧了紧,随即又松开些。似乎只是怕她掉下去。
少来,堂堂赵真人不应该这么温柔。庞脉脉想。
然而他说话时虽然声音不温柔,内容还真的有点温柔:“今天就算了,还剩七次明天补全。”
庞脉脉身子还躺在他怀中,叹了口气。
赵千行低头凝视着她,出乎意料竟然没有开嘲讽。
山风微凉,但勉强还算得上柔和,庞脉脉浑身疼,尤其是双手,但此刻也勉强还算是静谧平和。
赵千行不说话时真是还挺美好的。
她反正没力气挣扎,就暂时纵容自己在他怀里停留片刻。
修士多好,公主抱一个女人完全不用费力,若是等自己回去现代,一般男人要能公主抱自家新娘都需要健身房提前锻炼两年,更不要说这样迎着山风瀑布,默默不语举重若轻一直抱着了。
于是庞脉脉很自然就开口了:“在那个村子里,为什么我出不去?你又是怎么让我出去的?”
赵千行没说话。
庞脉脉继续说:“我以为当我成为修士之后很容易就会明白,可现在我是修士了,却还是不明白,我私下查了很多书……”却连师父也没敢问。
这世界她终究是异类。
“不要多问。”赵千行声音冷下来,“也不要跟人说起,包括卢真。”
静谧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
山风渐渐寒凉得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我会好奇。”
“好奇会死。”赵千行的声音不但冷,还变得遥远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你一个外来者不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