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前的城池叫“临城”,萧瑜来时曾经逗留,因而对这里也算熟悉,跟洛涓介绍说这里是一个凡人为主的城池,盛产手工匠人,金银匠,漆雕,制墨,炒茶,因而可以算得十分繁华,往返商人多如过江之鲫,因而在此几个生面孔根本没人注意。
他们步行到城门口时,天已经亮了,城门口已经不少等着进城的商队、车马、行人,热闹得仿佛集市一般。
他们二人衣着虽然都是绸缎的,却也并不如何富丽,虽然没带奴仆,没有车马,只是步行,倒也没人十分诧异。
两人面目都清秀,但毕竟有了年纪,又把气势掩藏起来,便也不起眼了,没人太过关注。
他们排队进了城,便直奔车马行,萧瑜还颇为细心,他弄了个包袱,装了些金银杂物背在背上。
若是要从储物袋里拿东西,便以此为幌子即可。
反正他们也不需要休息,便在车马行挑了一辆不大的马车。
又挑了四匹最好的马。
通常富贵人家女眷用的马车,雕花精美,质地优良,都是特制的,要等很久,萧瑜和洛涓自然等不了,于是萧瑜便挑选了一个给普通富户家女眷用的小桐木车,桐木轻盈,虽然不够结实,但是车行用栎木在前后加固了,车厢小,却也足够两人休憩,车里有座有几,也还实用。
因东西普通,并不豪奢,价格不贵。
那车马行伙计本以为这中年夫妻俩不是多么有钱的主,结果等到挑马时,那年纪不轻的官人竟然一下子挑走了他们最好的四匹马!
通常这种小车,最多不过两匹马拉就够了!
有的人家省钱,还只买一匹呢!
小车比普通一匹马的价格并没多多少,也就是十几二十两银子,可这四匹都是实打实的好马!每匹要价八十两!
这夫妻俩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位娘子说:“四匹加车三百两,同意就都要了。”
砍价砍得一点都不狠。
这么大一笔生意,顷刻间就谈好了!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这两人穿着举止低调,花钱却毫不手软,估计他们是表现低调的大贾之家,立刻殷勤地向他们推荐技术过硬的车把式。谁知道那官人竟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道:“不必了,我自己赶车。”
车马行的人帮着套好了车,看着那位娘子身手矫健地爬上车,而那位年纪不轻的官人则轻轻松松坐在了车把式的位置,也没鞭子也没什么,拉了拉第一匹马,手掌在最后一匹马屁股上拍了一记,那四匹马就乖巧无比地往前得得跑去。
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马,道:“这两口子难道是什么驯马世家出身?”
一个伙计道:“总觉得好生奇怪……是不是找借口特意买走我们的好马?难道是别家车马行……有什么谋算?”
最靠谱的那个伙计看着他们的背影,沉思道:“大概是江湖中人……”
已经化身中年员外和员外夫人的萧瑜和洛涓才不管别人背后说什么,他们又去成衣铺买了好些衣服,还买了块毡毯铺在马车车厢内的地面上,再买些新棉花,缝成厚实的垫子靠背引枕铺在马车上,萧瑜便驾车带着她一路出城一路朝东狂奔而去。
他们现在服下了匿气丹,对方想搜寻他们难度极大,其实躲在大城里是个好主意,只是更保险还是再往东五千里,随时便可以传送回崇真了。
因为只要一用灵力,匿气丹就藏不住他们,这时候很容易被发现,因而他们只能装作普通凡人,用凡人的车马赶路。
走的是官道,这又是繁华地带,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便是大商队也不少。
尽管萧瑜洛涓他们是四马拉小车,速度飞快,但赶一天路,也没遇到没人的路段,一路车马来往,络绎不绝,路边也不时便有那售贩小吃凉饮的简陋茶棚。
更有些农人,在大树隐蔽下,售卖正当季的桃子和刚出的西瓜。天气日渐炎热,便有不少行商贪凉口渴,去买那些吃食,真是一路都热闹异常。
这一路也有村庄,但离大路都远,到得傍晚,有的商队行人便去那些村庄里寻宿头,常走这条线的行商有的都有固定人家投宿。
而一些大商队却是投宿不下,也懒得去村子里惊得鸡飞狗跳,便在路边宿营,携带了大批帐篷、炊具、补给,安顿起来井井有条。便有落单的行商错过宿头的,会请求和他们驻扎在一起,安全上更有保障。
照着萧瑜,当然不愿意和这些凡人混在一起,他既不想去村子里投宿,也不想去和大商队凑近乎,可他们现在毕竟是不能用灵力的凡人,若是太过特立独行也着实太扎眼了些,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于是二人便也只好到一个叫作“红棉商队”的宿营地投宿。
洛涓轻声安慰他说:“体验凡人的喜怒愁怨,对于心境也大有好处。”
萧瑜听她这般安慰的口气,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她可爱,想捏捏她的脸,可他们现在的模样又实在不适合这般行事,最终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带着笑意的白眼而已。
这红棉商队的规模大约有二三百人,长途行商,横穿大陆东西,有自己的护卫队,护卫队的首领和几个骨干甚至是引气初期的小修士,在商队中,这规模虽然不算很大,却也算比较高端的了。
他们的首领是个中年文士模样的,初一打交道,还以为是个不第的举人之流,但实际上却十分精明,堪称优秀的商人。
像萧瑜和洛涓这样来投宿的行旅商人还不少,有个四五家,那首领都客客气气同意了,甚至还热情地说:“缺什么,只管问我们拿。”
其中还真有缺的,一对小夫妻带着两个奴仆是赶回家去看望生病的岳父的,除了一点干粮,什么都没准备,偏又错过了宿头,那红棉商队的人给他们送去了柴薪,铜镬,米面,得到了对方千恩万谢,要酬以银钱,红棉商队的首领拒绝了,春风满面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没个难处,这点不值钱的东西,何足挂齿?”
对方感激涕零。
洛涓暗中对萧瑜啧啧道:“这红棉商队的大掌柜,真是能干,生意一定能做得很好。”
萧瑜道:“这些成功的大商人大都如此,对谁都笑脸相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其实修士中也不乏这般的人物……”
洛涓从小所生长的环境实则便有些与世隔绝,所知的大都来自母亲所留的书,之后的机变依靠的则大多是天生的聪慧,后来被师父鲁洁收录上山之后,环境也颇为单纯,并不像萧瑜从小见多识广,又小小年纪便遭遇巨变之下,对世事人情十分谙熟。
当然,有那样的父亲,见识过那样的洛家镇,洛涓也绝不是天真的少女。
商队的人看到他们两个衣服质地上佳,面清形秀,举止端雅,又有了点年纪,对他们也很客气,看他们没生火,便主动问他们是否没带炊具,可要相借。
萧瑜本不耐烦与人啰嗦,但鉴于此刻自己的身份是一介凡人,对方又如此有礼殷勤,便简洁明了地拒绝了,道自己夫妻俩带得有干粮,便与洛涓一起缩回小小马车中,不再出来。
这时天已热了,小马车里其实热得很,又不能用法术纳凉,幸好二人的躯体早已寒暑不侵,倒还不大在意。
透过马车的窗户,能看到远近的点点篝火,暗红明灭,耳边听到许多人的说话声,笑声,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山头还有一点点最后的光亮,而东边月亮已经升起来,是近乎满月,树木枝叶摇晃着,微微金黄的月光点点洒洒地照在宿营地上。
烤肉和饼的味道带着烟火气,闻起来还挺香。
洛涓如今和萧瑜一样,已是可以辟谷了,偶尔也会吃东西,但平时却只在修炼完时口中会主动分泌“玉津”,要分三口咽下,是培元之用。这会儿口中居然也有点微微湿润,想来竟是馋了。
这样粗陋的吃食,也会馋。
洛涓不由失笑,心中却颇为安宁欣馨。
小车厢里有她和萧瑜二人对面坐,很挤,尤其是萧瑜的长腿,根本伸展不开,晚上要一起睡在里面就更挤了,萧瑜便干脆把一边座椅和中间的茶几拆了,反正铺了厚厚的毛毡和棉褥,干脆直接躺在地板上睡。
即使如此,也还是小,两人几乎要紧贴着才能躺下。
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脚碰到他小腿。
气息相闻,体温交互,不由自主脸就红了。
只能听到萧瑜微微沉重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
洛涓越想,脸就越红,最后连手足都僵住了。
突然间萧瑜就翻了个身,伸出长臂,将她整个抱进了怀中。
热烘烘的气息,把她完全包围住,她一下子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炸了,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好容易才没发抖,不过身体倒是不僵硬了。
萧瑜将脸埋在她头发里,呼吸热热地吹拂着她的耳朵和颈项,声音闷闷的:“睡吧。”
洛涓觉得他可能其实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想到这点,她反倒冷静些了,不再想发抖,慢慢整个身体都软化下来。
这样一来,倒是觉得被他抱着很舒服……又暖和又安全。
她甚至还转过身去贴在他怀里,纤细的手臂搂着他的腰。
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入眠。
很快,她就睡着了。
好像很多年没有这样入睡过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以修炼替代睡眠的。
偶尔这样睡,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异样幸福。
睡到半夜时,突然被声音惊醒。
一看,萧瑜早醒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星子般褶褶生辉。
“怎么回事?”她挣扎着,微微坐起身来。
周围的营地还是一片宁静祥和,几堆篝火未灭,有人值守,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
“嘘,”萧瑜柔声道,“没事,是几只火狼。离这里还有十几里的距离。”
洛涓皱起了眉头:“火狼?”
这里的护卫水准根本打不过火狼吧?这要是过来了,这几百人岂不都成了狼口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