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成亲,罗暮雪没有说的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是烦透了陈红英的纠缠。
到了西安府之后,陈红英被他安排到了程家去住。陈红英虽然不愿意,确实总不能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住到单身男子家去。
不过陈红英还是隔三差五往他面前晃悠。
陈家打什么主意罗暮雪自然知道,可为了大局,他也不便直接得罪,坏大皇子的事,所以把亲事办了,早早让他们死心,省得没事晃得眼晕。
至于陈红英想联姻,反正大皇子多一个侧妃也无所谓的。
这日一早,罗暮雪没去军中,而要带着陆
芜菱去程家。
陆芜菱穿上罗暮雪给她准备好的紫色妆花锦大山河裙,上面穿着豆蔻色微微带着浅紫的苏州软缎半臂,里面是月白色素缎中衣,腰系霞影纱,没有穿披帛,显得华贵不失清丽,又干脆利落,投合武将人家的女眷所好。
头上的首饰是这两天在这里现买的,没什么好的,只有打的几色金簪,唯独淘到一块翠绿欲滴毫无瑕疵的好翡翠,做了水滴状的华胜垂在额头上。罗暮雪素来喜欢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带着装饰。
程家老太太在破城时被护着逃了出来,也吃了不少苦,好在老人家身子硬朗,如今倒是精神健旺。
罗暮雪因陆芜菱已没有娘家,在此地成婚,也没有娘家人相送,便打算让她认了程老夫人为义母,到时候从程家出嫁。
程家自然乐意。
对于罗暮雪这般实力强大,后劲无穷的晚辈,虽是他们一手提拔,虽然程果毅与之投契,但能多一层哪怕是干姻亲的关系,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陆芜菱前几天刚来西安府的时候已经见过程老夫人一次了,程老夫人五十岁出头非常温和淡定,并不像很多勋贵家老太太难伺候。
这次他们家举家出逃,女眷当中,只活了程老夫人,程家守寡的大媳妇带着程家嫡孙,还有程果毅的妻子。程家儿媳妇不幸在乱军中遇难,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如今养在程老夫人膝下。
而所有姬妾,都没有带。
包括程果毅新纳的一房。
没有男人觉得有什么奇怪,顶多笑笑,说程果毅太不怜香惜玉。
陆芜菱进了程家二门,便与罗暮雪分开了,罗暮雪自有程果毅接待,而程果毅的妻子在二门迎接陆芜菱,表示出对客人的尊重。
因程家军常年在西北,程老将军更是难得回京一次,所以程家在西安府的宅子,也是有年头的豪宅。
前后七进外加东西跨院,再加一个赏景的大园子,足够住得下程家老老小小。
程果毅的妻子姓朱,朱氏今年二十岁,比陆芜菱年长,容貌端庄,举止有度,程家的媳妇,几乎都是这个做派。
朱氏的父亲是从四品文官,原先还是陆芜菱父亲的下属,也在户部,早早致仕了。
早年朱氏和陆芜菱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朱氏还未出阁时,由母亲领着,去给上司家当家主母贺寿。
贾氏当时并不曾将她们放在眼里。
陆芜菱那会儿还小,不过十岁左右,对朱氏隐约有些印象而已。
朱氏对陆芜菱倒是挺有印象的。那时候她怯生生踏进陆家,觉得陆家豪华富丽不提,陈设布局更有那积年的古韵,连仆人都是气度森然。
她生怕说错一句话,踏错一步路。
一时又觉得自己身上衣衫太过寒酸,首饰不是时新的样子。
主母贾氏,虽然也面带笑容,却掩不住傲气,对着她们这些下属的家眷,更是淡淡的。
贾氏怀里搂着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听说是她亲生的,小小年纪就穿一身红色瑞锦,包包头上带着昂贵的红珊瑚玳瑁发饰。态度娇蛮得很。
身边两侧椅子坐着三位姑娘,大姑娘也是华服华饰,比自己还小两岁,偏偏打扮得如神仙妃子。据说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能干端庄的贵女。自然也是高傲得连和自己寒暄都不耐烦。
另外两位姑娘年纪相仿,都是十岁左右,下首一个笑眯眯的,年纪虽小已经看得出美貌,穿得也素雅,有点腼腆有点风流婉转的调调。
上首那个,有人偷偷告诉她就是去年因为写了《再拟恨赋》而名动京师的陆家二姑娘。
她忍不住偷偷看那小姑娘,她穿的柳色新裙,身后有一袭银白色独软锦的披风,色虽素,但是柳色裙子上满是刺绣,腰间是缀满珍珠的璎珞,披风不但料子名贵,上面竟是双面绣,虽然不是人物动物只是花纹,却也难得。
时至今日,虽然她也已经有了许多珍贵首饰和衣料,却还记得当初对陆芜菱的羡慕。
她当时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得天独厚,家事,富贵,美貌,才华,什么都不缺。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生母了,不过看她穿着打扮,后母倒是对她也不差。
十岁的陆芜菱既不像姐姐那么高傲,也不像妹妹那么娇蛮,更不像庶妹作出平易近人模样。
她淡淡坐在那里,谁要是同她讲话也会微笑着回答,礼貌周到,但是不需要应酬时她就会收了笑容,还是那般淡淡坐着,一点也不像个十岁的小姑娘。
感觉好像不在筵席里……
她觉得她奇怪,又有些觉得她可怜……
莫名其妙的。
如今再见到陆芜菱,如果不是她运气好,被圣上赐婚,如今两人就是天壤之别。
家破人亡的陆芜菱,若不是被赦免了,就会流为夫君他们取乐的姬妾一流的人物,随便她多么有才华。
朱氏心里隐约有些怜悯,又觉得她终究还是有福气的。
只是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女子,就算能嫁得贵婿,地位也不过全然在丈夫好恶之间。
就像她,至少还有娘家关心,只是娘家门第低了些而已……她从新婚以后,一直贤良淑德,一年未孕便主动给程果毅擡通房,私下也懂得跟丈夫邀宠,这才稳固了地位,只是至今未尝有孕……
想到这里,朱氏又暗自叹息,收起刚才投在陆芜菱身上的同情。
自己自顾不暇,哪里有本事去同情别人。
陆芜菱并不知道身边的年轻贵妇在这短短路程中心里闪过的回忆和念头,她们偶有问答,相互微笑,气氛虽不说热络,也颇为友好。
到了程家后院的正厅,因今日有认亲礼,所以在此处会面。
一进去,里头人不少,正面上首坐着一头半银半黑头发,带着松花色抹额,穿着赭石色万字不断头褙子,熟紫色蜀缎裙子的程老夫人,面带微笑看着她。身后立着一个穿着粉红色半臂,银红色裙子,带着烟粉色披帛的美艳女子,梳着高髻,一头珠翠,有一枚珠花是粉红色珍珠做成的,六粒珍珠都是指头大小,颗颗一般大小,浑圆无暇,光可鉴人。一看便知价值极高。
那女子却在为程老夫人捏着肩膀,小心伺候,面带卑谦。
陆芜菱上次没见过她,一眼便明白:这是程老将军在西北纳的妾室,也是唯一为他生了庶子的妾。
程果毅上头两个哥哥加他都是程老夫人嫡出。
旁边各四张黑檀椅,唯有左边第一张坐了人,便是上回见过的程家守寡的大奶奶,面孔偏圆,也是笑微微的,看着和气,只是她脱服好些年了,依然穿着青色素绸裙子,一点花纹也无,头上只有银钗玉饰,一点金子也不戴,便知为人谨慎了。
老太太怀里还搂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那便是故去的程家二爷留下的孩子,如今已是父母双亡。
她看上去还是胖嘟嘟的,为母戴着孝,看上去有些害羞。
程老夫人一看到陆芜菱便笑着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去搂着,一边亲昵道:“这孩子,这几天倒是养回来些了,脸也白了,还多了血色,刚过来时候,真是可怜见的……”
陆芜菱自然只好含羞说:“多谢老夫人关切。”
程老夫人笑吟吟的:“好孩子,不要同我客气,当年你母亲,娴雅端庄,和你一般有才有貌,我也是很喜欢的,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姑娘少,就一个闺女,去年还嫁出去了。你若是愿意,老婆子厚着脸皮收你当个义女如何?”
程老夫人年纪虽大,做事干脆利落,直接便切入主题。
陆芜菱自然知道这是安排好的,当然不能说不,于是便离开程老夫人怀抱,走到她面前,盈盈拜倒在地,口称:“芜菱自幼失母,渴盼慈爱,得到老夫人眷顾,自然是难得的福分,只是芜菱家中不幸,不祥之身,生怕玷辱了老夫人的门楣。”
程老夫人嗔怪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咱们做臣子的,富贵荣辱,都在圣人一念之间,你家的事情与你何干呢?何况又是圣人亲口赦了你,可见你比别人是有福的。你推三阻四,莫非是不肯,嫌老太婆聒噪?”说着佯怒起来。
陆芜菱哪还有别的话可说,结结实实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口称“义母大人在上,受孩儿三拜”。
说着便有跟她来的侍女送上了一双鞋,一件衣服,这其实都不是她做的,是罗暮雪安排的,老太太也不挑,陆芜菱的侍女送上去后自有侍婢去接了给老太太过目,程老夫人点点头,慈祥地说:“孩子你有心了。”
说着又给她表礼,是一对羊脂玉环。
难得一件的珍品。
程大奶奶和程三奶奶朱氏也都有礼物相赠,程大奶奶送了一套金头面,朱氏送了一对赤金莲花镶夜明珠耳铛。
陆芜菱的侍女同样早有预备,送了她们各两端云锦回礼。
然后便是老夫人怀中的小姑娘跳下来叫姑姑,陆芜菱给了她一个装了金银锞子各两对的荷包。
老夫人身后的妾室看着她们,眼中不免露出不甘的神色,因为老夫人她们没来之前,这里是她当家的,军中眷属,也都是她应酬。
可是,她现在只有立在正室身后伺候的份。
堂中一时其乐融融,老妇人笑语几回后,吩咐丫鬟:“去看看你三爷在前头作甚?叫他也来认认妹子。”
陆芜菱心中明白,这自然是叫罗暮雪过来看看她们融洽的模样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