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还想拯救你。”◎
几个可能的地方找完之后,众人的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水下一层。
力气是花了,成效却没有。
理论上必然存在的秘密出口,依然是水月镜花,未曾一见。
最终,众人不得不回到休闲厅。
七人之中,最少有两个凶手的事情,解忆和原野谁都没有说。
狼如果知道自己暴露出来,就不会再伪装成羊。
然而水下一层只能从室内反锁的结构决定了——没有合适的监狱。
就连冯小米,如今都只能用捆书的细麻绳固定,别说没有那么多细麻绳了,就算有,对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人来说,也能轻而易举挣脱。
他们即便暂时制服了凶手,也没有合适的地点去关押他们。
放任这些褪下羊皮的狼自由行动,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在没有更好的契机出现之前,只能装作对狼的犯罪一无所知。
对于原野来说,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情了。
他一屁股坐在休闲沙发上,锐利的目光接连扫过室内五人。
玻璃墙边的单人休闲沙发上,唐柏若的鞋整整齐齐地摆在沙发下,她蜷缩在沙发窝里,双手抱腿,下巴埋在膝盖里,平静又带着一丝怅然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墙外游弋的形单影只的小鱼。
高山遥神色明显带着焦躁,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目光时不时扫向屋内的高山寒。他屁股像窜了火,换了几个地方都是坐一会就烦躁地起身踱步。
宗相宜面孔暗黄,眼下带着深深的青黑,坐在长沙发角落里丝毫不见当初干练的职场OL模样。
高山寒自从被发现了真面目后,就不再伪装那温和的大哥哥形象,他冷着脸坐在沙发上,虽然拒不配合讲出凶案的线索,但对于他们没收他轮椅的行为,还是沉默地接受了。
冯小米就不必说了,毒虫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谁都疑点重重。
他和解忆不一样,他对唐柏若没有额外的信任,在他看来,唐柏若未免冷静过头了。
那和自暴自弃的随波逐流不同,是带有理智色彩的冷静。
说起来,解忆也是,即使在这种惊悚的环境下,也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
原野的目光扫过相距不远的唐柏若和解忆两人。
她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隐瞒当年发生过的事吗?”
死寂的休闲厅里,解忆的声音如同倒入平静水面的石山,激起千层巨浪。
高山遥停下焦躁的脚步,冯小米和宗相宜擡起头。
唐柏若依然望着玻璃墙外那片隐匿着狂暴力量的蔚蓝海水。
“你们想藏到什么时候?像周然那样躺在水里发烂,才会将过去的事吐露出来吗?”
解忆并不追求突破,她的声音冷淡而理智,仅仅只是在阐述事实,而非追问探寻。
“难道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你就能带我们逃出这里吗?”宗相宜说。
“说出当年的真相,有助于还原事情真相。还原真相不一定能带来救赎,但如果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对抗侦探X不更是痴人说梦吗?”
解忆的目光一一扫过原4班的幸存者们。
唐柏若的视线从玻璃墙后移了回来,静静地落在解忆脸上。
宗相宜看了眼一旁的高山遥,抿紧了嘴唇,别开了视线。
冯小米神色不安,更加用力地挠着手臂,鲜红的指甲痕触目惊心地布满苍白的皮肤。
漫长的沉默后,高山遥将身体的重量摔向柔软的沙发。
他神情颓废地开口了:“我可以说,但你们真的相信吗?”
宗相宜惊讶地看向他。
“如果你没有说谎,我们自然能够判定。”原野在这时开口。
高山遥说:“我是想了很多方法来欺负过解扬,但我真的没有杀解扬。你们想要真相……这就是我能给你们的真相。”
“杀解扬的,不是我。”
高山遥双手抱头,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声音难抑颤抖。
“那天……那天在山上,我让他们把解扬吊在树上——吊的手腕,想让太阳晒晒他。后来我觉得无聊,便提前下山了。我一个人走的,但后来……我遇到了解扬。”
“你们总说是我杀了解扬,可其实是解扬想杀了我!”
高山遥擡起了头,脸上露着后怕和愤怒。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什么都没说就朝我扑了过来。我们扭打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夺过了他的刀,他却还是不肯罢手——他倒是不怕死,可我怕真闹出人命啊!他抱着我摔在地上时,我的后脑撞到了石头,一下子就昏了过去——但是我能确定,在我晕倒之前,我绝对没有刺中解扬的要害。”
高山遥再三强调着每个细节里他的无辜。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了……我看见,解扬就在我面前……他流了好多血,地都染红了……那把匕首,在我手里……”
高山遥的声音越来越颤抖,恐惧就像破裂的冰层下涌动的水浪,一波高过一波地涌上他的脸庞。
“我……我那时太慌张了。根本想不到其他。我逃下山,找了处水沟把手洗干净,匕首扔掉,然后就打了一辆车回县城。我太怕了……我也不敢回家,就在县城里常去的台球厅过了一夜……还打了电话给我哥哥。”
“我哥第二天下午就到三川县了,我带他去了那山头,但是……”高山遥脸上的惊惧更甚,他的额头浮出大粒的汗珠,脸上毫无血色,“在那个地方,解扬的尸体竟然不见了……那天晚上又下了雨,痕迹几乎都被冲掉了,我几乎都要以为那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你怎么能确定不是自己失手捅到解扬?你晕倒前,匕首不是在你手里吗?”原野问。
“捅到人和捅到空气,智障也能分清吧?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我绝对没有捅到要害,充其量……充其量是在争斗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他的手之类……”
后面半句话,高山遥气弱了一些。
“搏斗前和搏斗后,你有没有发现第三者在场?或者任何可疑的痕迹?”原野问。
高山遥想了想,忽然激动起来:“我晕倒的时候,和我醒来的地方,不是同一个!我晕倒的时候一定有人搬动了我!”
这条线索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用,解忆暂且记在心里。
“你有要补充的吗?”解忆看向高山寒。
“我去的时候,确实没看到尸体。”高山寒缓缓开口,“但在附近的草丛里,我们找到了一个保温瓶,一个打火机。安全起见,我让人把这两样东西都销毁了,浸过血的土地也都铲起来带走,换了其他地方的土进去。”
“打火机是你的吗?”解忆问。
“不是——”高山遥一脸困惑,“我的打火机没丢,我在台球厅抽了一晚的烟,都是用的自己的打火机。”
“解扬抽烟吗?”
“他不抽。”
清清冷冷的三个字响起,是一直沉默的唐柏若开了口。
“这么说,打火机很可能是在场的第三个人留下的。”原野一脸思索。
“你呢?你和陈皮是什么时候下山的?”解忆问冯小米。
冯小米神经质地笑着:“我们那时候又没手机……看着天快黑了,解扬又跑、跑了……我们没事做也就散伙了呗……”
“你和陈皮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山脚下……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回家,他要去城里,我们方、方向不一样……”
“下山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隐隐约约中,解忆好像触摸到了什么关键,但显意识庞大的数据量,瞬间淹没了潜意识捕捉到的小小线索。
在她彻底抓住之前,灵光就已熄灭。
“你呢?你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原野问宗相宜。
“那天,我也在那座山的山脚下……”高山遥坦白的如今,她的隐瞒也没有了意义,宗相宜将尾随高山遥目睹的那一幕坦白说出,“我看见阿遥很慌张地跑了出来,身上和手上都有血……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解扬,解扬这次也在场,我以为阿遥杀了解扬。”
沉默半晌,宗相宜说:
“我以为他杀了解扬,所以我没有报警,因为我想保护阿遥。这就是我的秘密。”
“你那时如果报了警,解扬说不定还会活着。”
唐柏若从沙发上起身,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宗相宜,眼神比光可鉴人的天然石地面还要寒冷刺骨。
宗相宜近乎畏惧地避开了唐柏若的眼神。
“阿遥不是说解扬身下都被血染红了吗,那么大量的出血,怎么可能还有——啊!”
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唐柏若已经走到宗相宜的身前,狠狠揪住她的头发。
宗相宜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整个人歪倒在沙发上,挥舞双手想要护住被连着头皮一起攥住的头发。
唐柏若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至少解忆从未见到过。她褪去了那层疏离和冷静,就像是护崽PanPan的母鸡那般,眼神决绝而凶狠,拖着她的脑袋就要往地上砸。
“妈——”
“妈的!”
解忆脱口而出的呼喊,幸运地被异口同声的高山遥的声音覆盖。
高山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变故,整个人在沙发上猛地一哆嗦。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唐柏若。
“你想要保护高山遥,高山遥为你做了什么吗?”
尽管解忆和原野第一时间已经冲到唐柏若身边,唐柏若的双手还是紧贴着宗相宜的头皮,牢牢地抓着那头精心护理的乌发。
她甚至都不去看解忆和原野,就好像眼中根本没有他们一样。
“你包庇纵容高山遥霸凌解扬,是解扬对你做了什么吗?”
她那好像要吃人的眼光,固执地钉在宗相宜充满惊恐的脸上。
“是……解扬的确对你做了一些事。”唐柏若说,“他知道你挖空心思想当班长,故意在班级竞选里落选;班里只有一个贫困生的名额,他主动退出让给了你;那封举报学校里有人滥用职权,□□女学生的匿名信,也是他为你寄的——”
宗相宜的双手忽然忘了反抗,她震惊又难以接受地呆呆望着上方的唐柏若。
“什么……真的吗?”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
唐柏若冷酷地看着她,发白的嘴唇却因痛苦而微微颤抖。
“你帮着高山遥将他推入地狱——”
她攥在宗相宜头发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但无论是宗相宜,还是其他人,都忘了阻止。
“……他却还想拯救你。”
许久的鸦雀无声。
唐柏若在宗相宜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忽然松开了她的头发。
宗相宜跌坐在地上,神情还愣愣的,眼泪先流了出来。
唐柏若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慢慢走回先前的沙发。
她背对着众人,抱腿坐在沙发上,大半张脸都藏在了膝盖下,再次变得沉默如海。
解忆看到,玻璃墙上她的面容泪流满面。
……
入夜。
休闲厅里躺着寂静的七个人。
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人入睡。
冯小米被拴在角落的沙发脚上,时不时听见他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的声音。
解忆毫无睡意,两眼一直盯着变得一片漆黑的玻璃墙。
那天晚上见到的呐喊面具,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
难道那真的只是她的幻觉吗?
假周然既然用真周然的尸体替换了自己,那么他一定有着藏身之处,要么去了外界,要么还在水下一层。
他们还有什么搜查疏忽的地方吗?
解忆自认已经搜查得足够仔细了。
如果要相信自己,那假周然必然已经转移到了水中维纳斯外。
如何做到的?
是他们一开始就推理错了方向吗?
解忆心绪繁杂,因为始终得不出答案,心情也渐渐变得烦躁起来,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侧面正对玻璃墙后的黑暗。
她的目光注视着黑暗,渐渐融入黑暗。
一道灵光的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无穷无尽的迷雾。
她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解忆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的声音在缄默的休闲厅里仿佛一道惊雷,让其余几人也大幅度动了一下。
“你毛病?”高山遥怒斥道,作为吓得他从沙发上弹起来的回报。
“原野!我们找漏了一个地方!”解忆无视他的挑衅,直接喊出伙伴的名字。
“什么地方?”原野也没睡,解忆发出第一声叫喊的声音他就坐了起来。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解忆说,“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找——泳池房的泳池!”
那个发现周然尸体的地方。
高山遥变了脸色,毫不犹豫躺了回去:“你他妈真的有病,大半夜的要去你们两去,我是不会去的。”
用不着他说,解忆已经下了沙发往门外跑去。
她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等等我。”
原野想也不想地跟着她一起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停下来转头望向众人:“我们回来之前,你们不要单独行动。如果天亮……如果玻璃墙亮了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再一起来泳池房看看怎么回事。”
交代完毕后,原野才追上解忆的脚步。
无论什么时候,水下一层的走廊都是亮如白昼。
解忆连走带跑,很快就来到了泳池门口。她不觉得尸体可怕,当然也不会觉得发现尸体的地方可怕,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入泳池房。
泳池房还和白天时的样子一样,但这回解忆目标明确,径直向着泳池走去。
泳池一如既往地令人望而止步。
绿油油的水面上,漂浮着脓包一样的水草和浮萍,它们聚集在一起,像是半凝固的油脂。再加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尸臭,使得深不见底的泳池更像是一个怪兽的深渊巨口。
如果推理秘密出口位于泳池房的理由是安全,那么泳池无异是这个安全的房间里最安全的地点。
百分之百,不会被人撞见。
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尸体身份的异样,也不会有人想着去检查泳池有什么异样。
一叶蔽目。
周然的尸体,就是遮在众人眼前的一叶。
原野已经猜到解忆想做什么,他没有把握水下会有所发现,但他愿意陪解忆去尝试每一种可能。
“你准备好了吗?”他深呼吸一口。
“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褪去外衣,接连跳入长满绿色青苔和浮萍的肮脏泳池。
一个常年封藏在水底的泳池,按常理,水会脏成这样吗?
或许,这也是凶手的一则障眼法。
解忆坚信自己的推理方向正确,她屏住呼吸,睁眼潜入污浊的水底。
水底还和上一次潜入时一样,视线浑浊,大量微生物和漂浮的水草阻挡了本就有限的视线。
在她身边不远,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原野。
原野游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双眼直视她的眼睛,似乎想确认什么。
解忆朝他点了点头,又指向四周的泳池壁。
原野了然,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两人分散方向,各自检查就近的泳池壁。
泳池壁由一块一块的方形瓷砖贴成,解忆挨个摸索,时不时浮上水面换气。
原野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他们几乎忘记了时间。
忽然。
解忆的手指摸到一股异常的突起。
她沿着那块比其他地方高出些许的瓷砖往四周摸去,接连在附近三块瓷砖的边缘,都发现了有着相较其他瓷砖,异常的突起幅度。
就好像——是特意为了方便揭起似的。
解忆在水中换了个姿势,调整方向,双手握住突起瓷砖的边缘,猛地用力往后拉去!
一块由四张瓷砖伪造而成的大方砖,从泳池壁上骤然脱落!
秘密出口——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