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都觉得,解扬是我杀的吗?”◎
咚——
白球击散球桌上的台球,黄球红球各自向不同方向冲撞而去。
就像他们彼此的人生。
冯小米一脸虚弱地倚在台球桌旁,为高山遥的进球鼓掌。
陈皮拿起球杆,用白球瞄准了一颗蓝球,他不断调试着角度,试图一杆入洞。
高山遥杵着球杆,在一旁观看。
陈皮打出漂亮的一球,蓝球入了洞。
高山遥接着挥杆,瞄准的那颗球虽然进了洞,但后边的白球也跟着冲进了洞里。
“草。”他骂了一声,扔下台球杆。
“还玩吗?”陈皮问。
“玩个屁。”高山遥一屁股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满脸都写着烦躁。
“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打过球了……没想到再次聚在一起,是这样的情况。”陈皮拿着球杆,自己接着打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高山遥挑起眼皮,不耐烦地看着他。
“就是……该怎么形容呢?唏嘘?我语文不好。”
陈皮上半身趴在台球桌上,黝黑精壮的肌肉在撸起短袖,改造成黑背心的T恤里鼓鼓囊囊。
他用力打出一杆,黄球也准确入洞了。
“我就是觉得,很怀念这种感觉。”陈皮直起身,神色真诚地看向高山遥,“那时候,我们每天放学都去网吧和台球厅。”
“你现在也可以每天都去。”高山遥嘲笑道。
“是这个道理,可是感觉不同了。”陈皮说,“身边的人不同了,心境也不同了。我还是喜欢和你混的日子,无法无天,上天入地,谁都奈何不了我们。”
“谁他妈一把年纪还在混日子。”高山遥冷笑。
“我现在也没混日子,我在修理厂工作,以后想要自己开一家修理厂。你的车我免费给你修。”陈皮放下台球杆,走到高山遥旁边的沙发椅上瘫坐下来,“你不会懂的,我就是想起了从前……在这种境况下怀念从前,我也觉得我挺怪的。”
“不管你信不信,”陈皮看向一旁的高山遥,“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高山遥这回没有冷嘲热讽。
他低下头,拨弄着白色西服上的袖扣。
“你和照片上那女人是怎么回事?冯小米说你睡了□□的女人。”
陈皮沉默了许久,娱乐室里只有冯小米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我们是真爱。”陈皮开口道。
“真爱?”
高山遥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语一样,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陈皮说,“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以前我觉得爱情是个笑话,后来才发现是我没遇见对的人。”
“她就是那个对的人?”高山遥问,“我听冯小米说,她都有孩子了。”
“那又怎么样?”陈皮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我真的爱她。”
“……不得了。”冯小米在哆嗦的空隙中评价道。
“是真的。”陈皮只看着高山遥,一反常态地耐心解释道,“为了她,我戒烟了。我也不去酒吧和夜店了,我每天都拼了命地工作,就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你就甘心当小三啊?”冯小米说。
“她会离婚的。”陈皮说,“她老公已经答应我了,会放她走的。”
冯小米扁了扁嘴皮子,一副谁信谁是傻瓜的模样。
“她老公没弄死你?”高山遥若有所思,眯起眼问道。
“……是她以死相逼,她老公才愿意离婚的。”陈皮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粗糙大手,“我失踪了,她一定会急疯的。”
陈皮忧心忡忡的表情感染了高山遥,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事。
“我不见了,小遥一定也会急疯的,它根本不吃我以外的人喂的东西……他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把我困在这里,我一定要杀了他!”
高山遥怒从心起,狠狠一脚踢在身前的红木茶几上。
“别急,别急……海警应该快来了。等我们出去了,啊,找狗的找狗——啊,找老婆的找老婆——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冯小米吸了吸鼻子,努力提拉气氛。
“我们三个……就是最好的哥们。高哥指哪儿就打哪儿,我们三个只要一直在一起,一定能安全出去的!”
高山遥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跟我在一起?”他说,“不怕跟我在一起,反而丢了命吗?”
“什、什么意思?”冯小米用力吸溜了一下鼻涕。
“你们不是都觉得,解扬是我杀的吗?”高山遥说。
陈皮沉默了,冯小米却吓了一跳。
“高哥,你说什么呢!我没这么想过!”
“无所谓,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高山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揣进兜里,脸上露出一抹破釜沉舟的狠毒,“所有想害我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
咔嚓。
透明的玻璃珠落进洞穴,解忆将棋盘上自己的最后一颗珠子归位。
偌大的图书室里,只有她和牟老师两人。
“你赢了。”牟老师无奈地笑道。
属于他的阵营还有三颗玻璃珠未能归位,这场跳跳棋是解忆的胜利。
吃过午饭后,无事可做的牟老师找到解忆,邀请她一起下跳跳棋。棋盘是他上午在娱乐室找到的。闲着也是闲着,解忆陪着玩了几把。
如果不是被迫困在这里,光看玻璃墙外波光潋滟的海景,也算得上是悠闲的一个下午。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下跳跳棋……”牟老师取下脸上的老花眼镜,用胸前的衣服小心擦拭着模糊的镜片,“年纪大了,手机上的游戏总是学不会,好在我孙子比起手机游戏,更爱玩跳跳棋,我就总是陪着他一起下。”
牟老师把擦好的眼镜重新戴回脸上,对解忆说:
“我以为自己玩得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下得比我更好。年纪大啦,真是做什么都不行了。”
“你孙子多少岁了?”解忆随口问道。
“有六岁了,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他爸爸妈妈打得不行,每次都在我这里来哭,哎呀,好了伤疤又忘了疼!”
说起孙子,牟老师忧郁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这念头,父母难做呀。”他叹了一口气,“当老师更是如此!”
“为什么呢?”解忆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现在的孩子呀,打不得骂不得!你想教育他,罚他抄几遍书都会有家长提意见咧!你当老师的,又能做什么呢?”
解忆明白他只是想倒倒苦水,为自己辩解两句,所以沉默地摆弄棋盘上的玻璃珠,没有开口说话。
牟老师继续说道:“我们当宿管老师的就更是如此了——到处受气。学生叫你一声老师,那是擡举你,其实你干一辈子也没有编制,哪里算是正经老师呢?学生要骂你背后要整你,你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啊,做多错多,没有人会来感激你的。”
“解扬应该是在你当宿管老师的期间失踪的吧?”解忆问,“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我能知道什么呀。”牟老师摇了摇头,“他们那个宿舍,三天两头都在出事情,我说了不要这样欺负同学——骂也骂不听呀!解扬失踪的时候,他爸爸已经死了,他妈妈不晓事的,好像是他哥哥报的警。警察在三川县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高山遥家里那么有钱,花了不少钱打点,这事就以离家出走结案了。有什么办法嘛,寻人告示贴了一整个县城,就是找不到人!”
牟老师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你和那个警校的学生,有没有查出什么?这杀害周然的凶手,到底是解扬还是什么人啊?”
“如果是解扬,”解忆擡起眼看向牟老师的眼睛,“你觉得自己安全吗?”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牟老师慌张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欺负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可没做什么,他们几个做得过火的时候,都是我出面拦下的,这解扬就算要报仇,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按你的说法,最先死的应该是高山遥,而不是周然。”解忆尽力克制自己的私人情绪,还是露出一丝讽刺的口吻,“可惜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想的和你不太一样。”
“你怎么还帮着这幕后黑手说话呢?”牟老师不满道。
“……我只是觉得,解扬遇到你们,真是可怜。”
解忆扔下愣住的牟鸡换,转身出了图书室。
她没有回到众人聚集的餐厅,而是进入冷清的宴会厅。
撕开和乐融融的毕业照,背后是一个少年的遗像。
他永远停在本应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
“你来这里做什么?”
解忆心情复杂地凝望着墙上挂着的遗像时,身后忽然传来唐柏若的声音。
她条件反射转过身,发现唐柏若就坐在门后靠墙的位置。在她进入宴会厅之前,她就一直坐在这里。
不知坐了多久,看了这副遗像多久。
“……你怎么在这里?”解忆问。
“外边太吵了。”唐柏若说。
解忆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新发现吗?”唐柏若问。
解忆迟疑了片刻,说:“……没有。”
唐柏若的目光移向墙上的遗像:“发生这么多事,你害怕吗?”
在唐柏若面前,解忆无法说谎,她沉默片刻后,说:
“……不能说完全不。”
“你已经很勇敢了。”唐柏若说,“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家庭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孩子。”
“我家里只有母亲,她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解忆找不出精准的形容字来描述母亲,一个会在女儿的请求下为她疏通关系,让她在停尸房过夜增长勇气的母亲,恐怕满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奇特?”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解忆看着唐柏若的眼睛,“你和她很像。”
也许是太过离奇,唐柏若罕见地笑了起来。
笑容融化了她身上的冰霜,那股生人勿进的疏远和冷淡似乎也淡化了。
“你这么说,让我真想认识认识她。”
解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餐厅里传来宗相宜呼叫大家吃饭的声音,唐柏若主动往宴会厅外走出,解忆跟上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