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吗?”◎
解忆和原野来到医务室的时候,门口站着冯小米和陈皮,两人像门神一样把守着医务室。
宗相宜正在里面给□□着上身的高山遥包扎,染血的上衣和西装外套都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解忆,高山遥的眼睛里下意识闪过畏惧,但旋即,他强行装作凶狠的样子,想要瞪向解忆,却在眼神交接后瞪向了墙壁。
“怎么样了?”原野站在门口问道。
宗相宜头也不擡地说:“伤口比较浅,血已经止住了,不过,说不定会留疤。”
“男人留疤是勋章。”原野敷衍道,“再说了,他身上也不止一道疤。”
他说的是高山遥脸上那条细细长长的伤痕。
解忆正想进一步问问这条伤疤的来历,牟老师的声音忽然从走廊前方的配电室里响起:
“哎呀,这是手提电脑吗?你们快来看看,这新奇玩意我搞不来呀!”
原野和解忆立即丢下了高山遥。
两人赶到配电室的时候,牟老师正站在一个紧挨着配电箱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是刚刚才从配电箱顶部取下来的。
“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手提电脑?”牟老师走下椅子,献宝似地把笔记本电脑展示出来,“我本来想踩上去看看周然在不在上面……万一呢?没想到啊,嘿,叫我找着了好东西!”
“这确实是笔记本电脑,但是好像坏了。”原野按了几下电源键都没有反应。
“坏了?哎哟!我还以为能用这电脑联系上外边呢!”牟老师痛心疾首地拍了把大腿,“对了,陈皮不是修汽车的么?这触类旁通的,电脑能不能修啊?”
看似离谱,但好像有点道理。
三人回到医务室,找到充当门神的陈皮。
得知找到了笔记本电脑,但可惜开不了机,医务室的人体验了一把坐过山车的感觉。
“你会修电脑吗?”原野问陈皮。
“我不会……没修过。”
“你都会修那么大的汽车,这小小的电脑你还不会吗?而且你都没修过,怎么就知道不会呢?”牟老师说,“肯定是哪里接触不良,你随便弄弄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被说服还是被绕晕了,陈皮答应试试。
众人找来仓库里的工具箱,围成一圈看着陈皮把笔记本电脑的后盖给拆了下来。
面对和汽车零件截然不同的电脑主板,陈皮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不行,我不会。”陈皮果断地拿起工具,重新把后盖给装上去,“现在还只是开不了机,要是哪个芯片给捣鼓出问题了,电脑就彻底坏了。”
“那怎么办?”牟老师垮着脸,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电脑开不了而苦恼。
“唐柏若好像会修。”解忆忽然说。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应该会修。”解忆说,“我去问问。”
牟老师犹豫了片刻,将笔记本电脑交给解忆。
“行,如果她不会修,你记得拿回来啊——”
解忆接过笔记本电脑,走出医务室。
原野跟了上来。
“我陪你。”
两人沿着走廊往九间套房的方向走去,猜测唐柏若是不是回了房间。
到了套房门前,九扇门都大开着,没有见到唐柏若的身影。
解忆正要去其他房间找找,原野忽然停下脚步。
他在其中一间套房的门前蹲了下来,眼神变得尖锐有力。
一滴暗红的污渍藏在门扉下,只要门扉呈关闭状态,就无法注意到这一点。
“……像是被擦拭过。”解忆看向原野。
“没错。”
“这是谁的房间?”解忆擡眼望向房内。
大床上被子凌乱,保留着房主用过后的原始状态,隐约现出半边身影的浴室亮着灯,梳妆镜背后的灯也大亮着。
原野后退一步,重新观察九个房间的排列。
解忆则直接进入房间,拿起床上的枕头。枕头上有不同于超市洗发水的高级幽香,除此以外,她还闻到了发蜡的气味。
解忆走出套房,和门前的原野对视一眼。
两人异口同声道:“高山遥。”
彼此眼中都闪过赞赏,原野咧嘴笑了,受这个笑容感染,解忆也忍不住扬起微笑。
原野一愣,解忆感觉到窘迫,立即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我好像是第一次见你笑。”原野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解忆避开他的眼神,心跳有些急促。
真奇怪,难道是老毛病又回到了这副身体?
“既然不稀奇,那你以后多笑笑呗。”
原野再次露出笑容。
“你笑起来很好看。”
在他身后,无璀璨的宝蓝色水浪在珊瑚礁中涌动,浪花打散了阳光,散作星星点点万千金光,几只不知何处钻出的小丑鱼,轻啄着玻璃墙后脸颊发烫的解忆。
“我还要把电脑交给唐柏若。”解忆逃避悸动的内心,转身将原野和小丑鱼扔在身后。
“说了要陪你。等等我——”原野追了上来。
解忆不敢回头。
她强迫自己专注在寻找唐柏若上,每个房间都停留下来,往里面喊一声唐柏若。
在图书室的门前,她的呼喊得到了回应。
“怎么了?”
解忆立即迈了进去,而原野则自觉留在了门外。
一束束阳光穿过书架照进图书室,一粒粒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解忆穿过这些小小的星球,找到坐在图书室最里面的唐柏若。
她坐在光线晦暗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本书,脸上无悲无喜,柔顺的黑发从肩头滑落。
宝蓝色的海洋甘做她的背景,在玻璃墙外无声地陪伴。
解忆曾设想过,如果母亲是一种花。那一定是生长在水岸边的大树上开出的花,每到夜深人静时才会独自绽放。月影摇曳的时候,清澈的水中会倒映出纯白无瑕的花朵。
她会安安静静地开放,安安静静地凋谢。
只有夜风记得她走的时候,白雪曾飘满水面。
解忆放轻脚步,在唐柏若对面坐下。
“这是什么?”唐柏若擡起头,看见解忆抱着的笔记本电脑。
“牟老师在配电箱上面找到的,但是开不了机。”解忆说,“你会修吗?”
解忆其实知道答案。
在明知故问的这一瞬间,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
“……我看看。”唐柏若伸出手。
解忆递出笔记本电脑。
唐柏若摆弄笔记本的时候,解忆恍惚又看见了母亲的模样。从小到大,她的电脑出了问题都是母亲解决。
一个物理学教授,大大小小的电脑疑难杂症竟然也能手到病除。
解忆曾问过,母亲的回答是,在她需要用电脑学习和写论文的年纪,请不起专业的维修人员,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图书馆里有免费的关于电脑维修的各种书籍,而读书,是她唯一擅长的事。
“……应该是电池的问题。”唐柏若说,“一时半会修不好,但我可以试试。”
“好,那电脑就放在你这里。”解忆说。
唐柏若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沉默无话,玻璃墙内显得格外寂静。为了缓解尴尬,解忆刚要开口,唐柏若忽然说话了:
“你真的姓感谢的那个谢么?”
解忆沉默半晌,说:“其实,我的姓写出来是‘解开’的解。”
唐柏若的目光在面前的那本书上,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这个姓很少见。”她说。
“你遇到过和我同样姓的人吗?”解忆说。
过了片刻,唐柏若才说:“很早以前,遇到过。”
“他是谁?”
“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人。”唐柏若低垂眼眸,声音也变得轻柔,“好到会让你觉得,从一开始他就只是美好的想象。”
解忆感受到浓浓的悲伤,尽管唐柏若的脸上并没有这样的悲痛,但解忆的心,已经为她疼痛起来。
“后来呢?”
“后来,他不见了。”
“不见了?”
唐柏若没有接解忆的话。
“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她擡起头,看着书桌对面的解忆,“解忆,从字面上看,像是在说‘解开回忆’。”
“……你怎么知道是回忆的忆?”
“我猜的。”唐柏若微微笑了笑,那抹笑意在苍白的脸上如涟漪般转瞬消失了。
“你觉得给我起名字的人,是想解开什么回忆?”
“这个问题,只有给你取名字的人才知道了。”唐柏若说。
解忆好一会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我是个孤儿,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唐柏若略有惊讶。
“福利院的规矩是,同一批进来的孩子使用同一个姓。和我同一年来到福利院的孤儿,都是这个姓。”解忆说,“但我不知道院长为什么会用这个姓。”
这个姓,不但少见,而且在福利院没有含义。
观察前几年的起姓就会发现,姓丰的孩子,是因为那一年秋天大丰收,姓李的孩子,是因为院子里种下的李子树终于开始结果……只有解,没人能说出是为什么。
就连院长,每次被问到都只会说,就是瞬间想到这个姓,哪有什么为什么。
“你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吗?”唐柏若的目光回到手中那本书上。
解忆注意到书页的左上方标记着《海森伯传》的书名。
“很幸福。”解忆说,
“既然幸福,身份和姓,就都不重要了。”
不知为何,解忆听到唐柏若这么说,心中纠缠她许多年的芥蒂,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她笑了起来。
“对。”
母亲给了她幸福的可能,别的,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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