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睁着眼睛熬过一夜,东方的夜色稍淡时,黎明带来的安全感让沈珠曦倦意萌发,她眨着眨着眼睛,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一只从不远处垂落下来的黑色绳索让她一个激灵,重新睁大了眼。
乌黑的长蛇吐着蛇信,柔软地落在沈珠曦所在的树枝前段。一截泛着湿润冷光的蛇尾落出树枝,但随即便不松不紧地缠绕上了枝桠。
黑蛇支起小小的三角脑袋,猩红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沈珠曦。
沈珠曦睡意尽失,被这忽然落下来的黑蛇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僵直着身体和黑蛇对视,不知不觉就变得眼泪汪汪。
黑蛇索然无味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伸长身体,勾上了上方的一根树枝,重新爬了回去。
沈珠曦如获大赦,慌里慌张地急忙爬下了树。
等到双脚踩到地面,沈珠曦狂跳的心脏才逐渐安定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望了一眼头顶茂密的树枝,一边用手背擦掉眼里的泪珠假装无事发生,一边擡脚往前走去,继续寻找李鹜的踪迹。
考虑到李鹜的记号可能遭到篡改,沈珠曦更改了记号的形状。她扔掉了鹅卵石,捡起一块边缘尖锐的石头,在沿途留下独属于她和李鹜三兄弟的暗号——
一个圆脸,两只尖耳朵,一双大大的圆眼睛,一个鹅卵石般的圆圈里,两个圆孔。
活灵活现的一只猪猪就跃然出现了。
这是李鹍的作画风格,沈珠曦相信李鹜要是见到,一定能知道是她来了这里。
摒弃了竖条记号对她的干扰后,沈珠曦一门心思直走,很快就走出了昨天鬼打墙的地方。
半天林中徒步,沈珠曦又累又渴又饿,扁下去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严重拖累她的脚速。沈珠曦本想停下来寻找一些能吃的野物,可是附近能找到的菌类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种类——不仅从未见过,而且个头也比寻常菌类要大得多,沈珠曦看着那巨大无比的菌伞和上面斑斓的花纹,心里发憷,耳边响起李鹜的那句话:
“除了我在的时候,不要吃野外的蘑菇。”
沈珠曦放弃了野菌,最终选择了一旁看起来很是低调无害的青色野果。
她看来看去,就属这种野果有些类似李鹜之前教她辨认的可食用野果之一。她踮着脚尖,几次起跳才拉下一支树枝,摘到一枚拳头大小的青果。
没有清洗的条件,沈珠曦只好用衣袖反复擦拭,然后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
没有汁水,果皮很涩,果肉像是被白水煮过一般,寡然无味,丝毫没有果子的清香和脆甜。
不好吃,但是应该没毒。沈珠曦也没什么证据,就是莫名其妙的一种预感,说不上难吃,也远远不算好吃,就是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果子,应该不会有毒人的能力。
谨慎起见,她还是只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扔在树下,然后又跳着摘下七八个果子,脱下外衣包裹起来,继续上路寻找李鹜。
随着深入密林,头顶漏下的光线愈发昏暗,沈珠曦出发时分明刚刚破晓,密林深处的光线却像是日落之后,不知不觉就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沈珠曦克制着心中攒动的不安,紧握着手中唯一勉强可算作武器的石头,一步一张望地往前走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大半天后,本就昏暗的密林越来越暗,沈珠曦知道,又一次日落降临了。
她寻了个宽阔开朗的空地停留下来,靠着一棵五人才可勉强合抱的大树坐下,拿出包里的青色果子咬了一口。
味同嚼蜡。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找到李鹜的希望,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这样的日子可能持续多久?三日?五日?还是半旬一月?
白戎灵应当已经离开寿州了吧,希望他回去扬州后,得知一切的外祖父能有应对傅玄邈的法子,不然,白家终究要为她所累。
傅玄邈虽然一手遮天,但目前还看不出他有谋朝篡位的想法,沈素璋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危险。至于以后,她就说不准了。
她曾对沈素璋抱有希望,希望他是一个顾惜兄妹情义的好阿兄,希望他是一个经历过国破家亡后,能够胸怀天下的好君王——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完全明白,这些希望毫无道理,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沈素璋担不起中兴之主的命运,大燕虽然光复了破碎的河山,但更大的危险已经开始显露出来,而此时的大燕,没有忠臣,没有良将,没有明君——
如今的大燕,只是一支风中残烛,即便无风吹动,也有可能在下一刻就悄然无息地熄灭下来。
沈珠曦不由悲观:难道大燕,真的天命已尽?
她作为大燕的公主,难道当真无法可想了吗?
一阵微风吹过,地上幽暗冰凉的光斑随之摇动,沈珠曦忽然惊醒,擡头往天上看去,枝叶掩映的缝隙中透出一抹深蓝。
夜晚再次来临了。
沈珠曦惊觉自己因胡思乱想浪费了太多时间,一边懊恼,一边四下张望,想要寻找合适的过夜场所。
她转过头,和密林深处两点绿幽幽的星火意外对视。
一开始,沈珠曦疑心自己看错,定睛再看,那两点星火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还开始增多了。
她再仔细环视四周,发现绿幽幽的光点不光在她身后,就连四面八方都有类似的光点出现。
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鬼火?
下一瞬,沈珠曦知道了那绿幽幽的东西是什么,如果能选,她甚至宁愿那是鬼火!
一头接一头的野狼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为首那头比其他野狼都要高出许多,体型也最为健壮,淡绿色的眼眸紧锁着呆若木鸡的沈珠曦,似在审视,似在掂量。
沈珠曦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咔嚓一声,踩断了脚下的干枯树枝。
几乎就在同时,头狼也迈出了前腿,沈珠曦不等再看,毫不犹豫地转身冲了出去!
身后立即传来四只脚跑起来的声音,沈珠曦心脏狂跳,不敢回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劲往前奔去。
这辈子她也没跑这么快过。
当初宫难时,玉沙拉着她逃跑的速度,也比不上如今她自己撒丫子逃跑的速度。
她清楚,这时候没有玉沙再来拉着她了,也没有李鹜出现保护她了,她要是跑不过狼群,别说找到李鹜,今晚就要变成白骨交代在这里。
找到李鹜的希望就在眼前,她才不要变成狼的口粮死在这里!
惊慌失措间,沈珠曦被树枝绊倒在地,她不顾身体疼痛还想爬起来再跑,身后却传来疾扑的风声,她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手中紧握着那块不知能发挥什么作用的破石头——
难道她要死在这里?
李鹜分明也在这里,难道她在找到李鹜之前,就要先成为狼的口粮?
沈珠曦满心绝望地看着朝她扑来的血盆大口,浑身僵直无法动弹。野狼口中的腥风似乎已经扑到了脸上,沈珠曦害怕地闭上了眼,等待最后的时刻到临。
“咻——”
凌厉的破空之音突然响起,沈珠曦愕然睁眼,恰好看见一支只剩虚影的利箭准确射进了头狼的右眼。
半空中的头狼一声哀嚎,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尘、原本正在配合围攻的狼群倏地停下了进攻的步伐,谨慎地往头狼身后聚拢。
眼睛上插着利箭的头狼重新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深入眼眶的箭簇流了出来。它气喘吁吁,完好的另一只眼睛也变得通红。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沈珠曦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回头,分隔一月,她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李鹜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身上还穿着分别那日所穿的衣裳,只是如今只剩下褴褛的破布,藏不住半身游凤翻飞,手中长弓如满月,用磨尖的石头作箭镞的箭矢稳稳地瞄准喘着粗气的头狼。
那双狭长的眼眸,依然明亮耀眼,充满自信和英勇。
凝固的心跳重新苏醒,血液重新注入她冰冷的身体,沈珠曦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过来。
她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当她梦寐以求的一幕终于发生时,她却疑心这是如梦似幻的朝露,日出之后就会消弭干净。
她的身体好像和灵魂分开了,灵魂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李鹜身后走去。
头狼粗重阴冷的喘息仿佛响在沈珠曦耳边,可她一点也不怕——李鹜来了,她什么都不怕——唯一只怕,还没走到李鹜面前,这幻影就先烟消云散,她祈求着,祈求着,近乎惶恐和哀求地用泪眼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坚定锐利的目光牢牢地锁着仍未放弃的头狼,没有朝她投来目光。可他的模样,如此真实,如此熟悉,越是靠近,越是让她的眼泪无法停止。
终于,她走到了李鹜身后,拉开长弓的李鹜和负伤的头狼久久对峙着,林间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头狼转身离去,血泪沿着它的脚下滴落。
李鹜不敢立即收弓,又等了许久,这才将关切的目光转向身后的沈珠曦:“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他一如寻常的关心让沈珠曦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扑进了李鹜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珠曦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片刻后,李鹜的手放到了她的背后,轻柔地拍了起来。
他的声音还像从前那样,轻佻而不正经,沈珠曦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一丝哽咽。
他说:
“嗯……你终于找到我了,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