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白着脸坐正了身体——酒也不敬了,媚眼也不抛了,低眉敛目比那良家妇女还要规矩。
李鹜朝身后侍立的丫鬟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打包几盒,还有先前军议上喝的那什么黄鸭毛多,给我拿点——我要带回去给老婆弟弟吃。”
丫鬟诧异看他一眼,应声离开了,过了半晌,给他带回数个食盒,两块茶饼。
李鹜提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去和李恰辞别。
李恰酒酣饭饱,双颊酡红,正是兴致高扬的时候,看到李鹜大包小包地来辞行,不快道:“夜色已深,李知府不如就在这里歇下,等明日一早再和我一同出发吧。”
“不了,我娘子定然还在等我,此时回去,还能赶上明早和她一起喝这黄鸭毛多。”
李恰不加遮掩地皱了皱眉,视线扫过李鹜手上提的众多包裹,面露鄙夷,转过头去和旁人说话了。
李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已被李恰改名为李子园的原知府所住的主院。
夜幕高悬,李鹍李鹊备好马车等在大宅门前。
李鹜上车后,李鹊扬鞭驾车,李鹍钻进车厢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李鹜打包出来的小食。
像龙卷风一样吃完了属于他的份后,李鹍还想把魔爪伸向剩下的食盒,被李鹜啪地打了手背。
“这是你嫂子和弟弟的。”李鹜说。
李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离开均州时,李鹜递上名为“李主宗”的名牌,顺利通过了均州城防。
“大哥这名字取得真好,朗朗上口过耳不忘,那看门的小将听了大哥的名字,连名牌都没检查就让我们过了。”李鹊握着马鞭,回头道。
“你祖宗……你祖宗……”李鹍拍着手念叨。
“李恰这孬种,对着老子趾高气扬,还不是怕淳于安发难,老子一说改名的事他就立马同意了。”李鹜身子往车壁上一靠,两条长腿岔成一把大剪刀,讽刺笑道,“他是瞌睡来了,老子送枕头呢。”
“大哥那封移花接木,鬼斧神工的信实在令小弟佩服。”李鹊说,“李恰定然也想不到,大哥主动改名并非为他考虑,而是计深虑远,有更深的考虑!”
“是为猪猪!为猪猪!”李鹍抢话道,“怕人抢猪猪!”
“怎么说话的,老子怕过谁!”李鹜一巴掌拍在李鹍头上,后者哎哟一声,委屈巴巴地扁着嘴看他。
“你自己说、说的,打雕儿做什么……”
“我说过吗?”李鹜看向李鹊,“你听到过吗?”
李鹊果断摇头:“没听说过,二哥休要血口喷人,大哥英勇无比,怎会怕谁。”
李鹜立即捡起新学的词汇,对李鹍道:“再血口喷人,老子抽你。”
李鹍有口难辩,狠狠瞪了奸弟一眼,扭过庞大的身子背对李鹜,生他的闷气去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老祖宗传下的道理。万一李孬头把老子的大名往天下第一狗跟前一递,万一天下第一狗对老子早有耳闻,心血来潮叫人打听……”李鹜说,“多个名字也能多条退路。”
“大哥起别名一事,告诉嫂子了吗?”李鹊问。
“别告诉她。”李鹜摇头,“一会她又觉得自己连累了我,一个人唉声叹气想个不停。”
以这呆瓜的风格,说不定会为了给他省事,干脆闭门不出,关自己禁闭。
如此——还是自己换名字方便得多。
“大哥有情有义,先谋而后动,小弟佩服!”李鹊一脸钦佩,“当今世道,像大哥一样面面俱到的人已经不多了!”
“过奖过奖,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只是不多见了而已。”李鹜谦虚道。
“大哥不仅智勇双全,还是个谦谦君子,让小弟佩服佩服!”
你恭维我推让,你敢说我敢信的声音在车厢里一来一去。
李鹍委屈地在墙角画着圈圈:没有人来哄他……想猪猪了。
……
“下雨了——”
几声惊叫,庭院里霎时乱了起来。
开了一半的赏菊宴匆匆落下了帷幕,沈珠曦帮着府里的丫鬟小厮搬院子里的菊花盆,下人们头回见到这么平易近人的主子,吓了一跳,一个不要帮忙,一个偏要帮忙,院子里更加乱成一团。
多数最终战胜了少数,沈珠曦被驱逐到屋里,看着府中下人将摆出来的花盆一个个又搬回廊下。
一个人的赏菊会换了个地点,又一次开始了。
深深的屋檐下连珠似地垂落雨滴,星月相伴的苍穹耸立在屋脊上,五颜六色的菊花在轻柔的夜雨里轻轻摇摆,沈珠曦撑在窗台上,颇为感慨地欣赏着这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贴身婢女媞娘扶着她的手臂,跟着往屋檐上看,却只看得自己一头雾水。
“夫人,你在看什么呢?”
“这场雨盼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沈珠曦说。
“啊,娘子是在想这个啊!”媞娘恍然大悟,再看这屋檐下滴落的雨珠,就有了不同的感想,“太好了,像去年那样的饥荒就不会来了吧!”
“是啊,所有人都能安心,”沈珠曦笑道,“你也不用再和我分开了。”
媞娘露出兴奋而快乐的笑容。
李鹜为了她能在襄州生活习惯,为她打理好了府中一切,其中就包括从徐州接回娣娘做她的贴身婢女。
徐州战乱时,娣娘父母为了一锭银子将还未及笄的她卖给一个有军职的叛军做妾,后来叛军战死,娣娘也逃了出来,李鹜的人去接时,娣娘父母正准备将她嫁给另一个年过七十的鳏夫,彩礼用来给适龄的弟弟娶妻。
二虎的扇子搁在娣娘父亲的脖子上,暗藏在扇叶里的刀片抵在瑟瑟发抖的老汉脖子上,用来聘请娣娘的银子也被娣娘本人收下。
为了避免爹娘再以强权相逼,娣娘当场写下卖身契交给二虎。
二虎带回娣娘后,娣娘就不再是卖鱼女娣娘,而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媞娘。
夜色越发深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外出公干的李鹜还未回来。
沈珠曦不由叹了口气。
坐在软塌上打起瞌睡的媞娘一下子醒了,见沈珠曦还趴在窗台上,目光望着大门的方向,立马说道:“夫人不如先睡吧,大人去了均州,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来呢。”
媞娘说的不无道理,沈珠曦失望地离开了窗台。
她洗漱更衣后,躺上过于宽敞的架子床,对睡在罗汉床上的媞娘道:“……可惜我的豆绿要谢了,他明日回来,也许就看不见了。”
“什么看不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沈珠曦倏地睁眼坐起。
身披轻甲,高大挺拔的李鹜走进主卧,他两手都提着食盒,还有两个油纸包裹的纸包挂在手臂上。他走到圆桌前,把身上的东西接连卸下。
媞娘知情识趣,悄悄离开了主屋。
沈珠曦起身下榻,想要接住他换下的轻甲,李鹜轻轻一挡,说:“不用了,重。”
他把脱下的轻甲随手搭在屏风上,一屁股坐到桌前,像是渴了许久,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靠得近了,她闻到他身上一丝酒味。
“你喝酒了?要不要让厨房送些吃的垫垫肚子?”沈珠曦担心道。
“没喝多少。”李鹜反问,“你吃过了么?”
沈珠曦刚想说晚饭仍在肚子里,不知怎的灵光一闪,说:“吃过了,但现在又有些饿。”
“正好,我给你带了吃的。”李鹜说,“一起吃点再睡。”
李鹜接连打开食盒,露出里面一个个精致的点心。
“我让人去热一热。”沈珠曦话音未落,媞娘就跑进来拿走了食盒。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敲门吗?”李鹜板起脸,“要是里面不方便怎么办?”
“我认真听了,很方便!”媞娘不服气地反驳道,“我现在走啦,你们有什么不方便的,赶紧不方便!”
“……胡说八道,赶紧走!”沈珠曦脸一红,急忙催促。
“还有这什么——黄鸭毛多!拿去泡一壶过来!”李鹜连忙推出茶饼。
媞娘两手提满,把茶饼抱在怀里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都是你惯的。”李鹜说。
“她年纪小,你和她计较什么。”沈珠曦说。
“那我和你计较。”
李鹜凑了过来,长臂一揽将她拉入怀中。
“沈呆瓜,你想老子没有?”
沈珠曦视线漂移,面红耳赤。
“不、不知道……”
“不知道?”李鹜挑眉道,“那我亏了。”
“你亏什么了?”
“我想死你了。”
李鹜握着她的手,拿到脸边擦了擦。沈珠曦心跳如鼓,手心也烫得不行,她急于从这脱离平静的状态中抽离,奈何李鹜双腿死死箍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有分毫逃脱机会。
天上的母妃啊,她、她……没人教过她这种情况如何自处呀?
为了转移注意力,让心跳冷静一些,沈珠曦随口找了个问题:
“军议上都说了些什么?”
“废话,全他娘的废话。”李鹜眉心紧皱一团,“为了争谁在联军里更说得起话,只差没当场对打起来。这样的军队,能成功反攻才怪——”
李鹜话没说完,瞥见沈珠曦不安的神情,忙补充道:
“联军刚刚成立,有摩擦也是正常的,等朝廷任命的大将军来了,大家死心了,也就安分了。”
“朝廷任命的大将军是谁?”沈珠曦好奇道。
“现在还不知道,听说是元龙帝身边哪位近臣。”李鹜摇头说,“反正和老子没关系。”
热好的点心端上来了,媞娘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朝沈珠曦挤眉弄眼,一边放下食具就拔腿奔出了屋子,火急火燎的模样,好像背后有鸭要啄她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