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费尽口舌,也没能让沈珠曦相信她带回来的是只老虎崽子。
“……什么老虎啊,你少唬我,我在书上见过老虎的!”沈珠曦道,“书上的老虎额头都有一个王字,我们李鹃才没有。”
她抱着李鹃坐在方桌前,用银箸从碗中夹起一块熟鸡肉喂给李鹃。
李鹃袒露肚皮,舒舒服服靠在她身上,银箸一伸来,它就嗷呜一口咬掉了上面的鸡肉。
“你看它这么可爱,怎么会是老虎呢?”沈珠曦用银箸扒拉着李鹃嘴巴里的几颗乳白色牙齿。
嗯……李鹍二世发育得挺好,不但块头比小猫普通大一圈,就连牙齿好像都要锋利得多呢!
李鹜脸都青了,恨不得带这疯婆娘去山里找个老虎洞看看,老虎崽子究竟是不是和她怀里抱的一样。
那该死的虎崽子大约是注意到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张开未来的虎盆大口,冲他似哇似嗷似嘎了一声。
那疯婆娘立时把下巴放到虎崽子的方脑袋上蹭了蹭,一脸怜爱道:“它一定是受了很多虐待,连声音都哑了。”
李鹜:“……沈珠曦,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疯婆娘擡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确实,有一点挺奇怪的!”
“你说说,什么地方奇怪?”李鹜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它的叫声怎么跟鸭子似的,一会嗷一会嘎?它说不定是鸭子转世呢——”沈珠曦兴奋地挠了挠虎崽子的下巴,“这么说来,李鹃注定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李鹃?谁?”
“它啊!”沈珠曦举起怀里虎崽子,高高兴兴道,“我给它取名叫李鹃,不错吧?李鹜,李鹍,李鹊,李鹃,一听就是一家人!”
李鹜:“……它是不是鸭子转世我不知道,你大概是猪精转世。”
“你怎么又骂人呢!”沈珠曦气得直瞪他,“你再骂我,我也骂你了!”
李鹜和这疯婆娘说不通,只能转换思路,阴沉地盯着她怀里的虎崽子。
连牙都没长齐的虎崽子,暂时应该不会对人造成威胁。等这疯婆娘松懈不注意的时候,他再偷……咳,不是。他的意思是,等这疯婆娘睡懒觉的时候,他好心抱这虎崽子出门遛弯,但是贵人多忘事,所以他要是一不小心,把它忘在哪个山疙瘩里,也算合情合理。
“……李鹜?李鸭?李屁人?”
李鹜回过神来,横她一眼:“老子还没死呢,你叫魂吗?”
“我问你话呢。”沈珠曦道,“你见着知府了吗?”
“没有。”李鹜在沈珠曦右侧坐了下来,沈珠曦怀里的虎崽子朝他直哈气。“老子一大早就去了范府门口排队,馄饨都吃了三碗,老大还没起床。”
“那你下午还去吗?”
“去,老大呼唤,怎么不去?”李鹜道,“要不是有人跟我说,你带了只虎崽子回来,我现在还在范府门口坐着呢。”
几乎就在李鹜话音落下的时候,一名小厮小跑步进来,身子一弯,急促道:“老爷——”
李鹜脸一沉,道:“什么老爷,老子还年轻呢!”
小厮愣了愣,试探道:“这……李爷?”
“……算了算了,有什么事,快说!”李鹜不耐烦道。
“外边来人了,说是知府召你前去府邸。”
李鹜站起身来,刚往花厅外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不放心地看着沈珠曦怀里的虎崽子。“……你别把手放进它嘴里,有它在身边的时候,你千万不能睡着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
那疯婆娘一看就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兴趣盎然地逗着怀里的虎崽子。
李鹜咬了咬牙,转头吩咐身边的侍人:“看好她,要是她少一根手指头,老子就让你们少脑袋。”
婢女和小厮害怕应喏。
李鹜大步走出四合院,知府派来的人牵着一匹骏马停在门口。
“骑马快些,别让大人久等。请吧——”
李鹜踢开马肚下的马凳,踩着马镫利落上马,双腿在马肚上用力一夹:“驾!”
知府的人连忙骑上另一匹高背大马,扬鞭狼狈追赶。
一盏茶的时间后,李鹜在一面七阶的垂带踏道前勒停了马匹。他翻身下马,将马交还给两个上前牵马的小厮,和候在门口的李鹊汇合。
一个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待他们走上台阶后,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鄙人不才,姓唐,是范府管家。老爷已在西书房等候,请两位随我来吧。”
对方笑眯眯,李鹊比他更笑眯眯。
“唐哥哥竟然只是管家吗?刚刚乍一看见,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老爷前来拜访知府大人呢!”
“过奖,过奖了……”唐管家谦虚摇头,嘴角却跟着翘了起来,“你们哪位是李鹜,哪位是李鹊?你们兄弟三人,是谁没来?”
“唐哥哥,我是李鹊,这是我大哥李鹜。”李鹊道,“没来的是我二哥,他小时候烧坏了脑袋,我们怕他在知府面前说些什么不得体的话,所以就没带他来。”
“下次要带来,老爷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他若是不喜欢你那二哥,下次自然不会召见他了。”
“唐哥哥说的是,不愧是范大人身边的老人,以后还要请你多提点了!”李鹊满面笑容地拍了拍管家的右手,似是感谢,暗中却将一包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袖子里。
唐管家掂了掂重量,脸上笑意更浓:“别人我不知道,你——知府肯定是喜欢的。”
穿过一条镂刻彩绘,通透青碧的游廊后,李鹜二人终于看到了西书房的大门。
到了书房门外后,还不能马上进去。管家让他们稍后片刻,先进了书房禀报,好一会都没出来。
李鹜又在门外等了一炷香后,终于见到了他的顶头老大知府范为。
范为有张胖乎乎的圆脸,看上去不像个官,倒像个好吃懒做的富商。他穿着焦棕色的锦衣长衫,头戴黑色巾裹,懒洋洋靠在罗汉床上,像一根刚出锅的油条。
李鹜和李鹊相继向他行礼。
“坐吧。”范为眼神示意书房中央的茶桌,漫不经心道。
两人落座后,年轻秀美的婢女上前为两人送上热茶。
“谁是李鹜?”范为盯着李鹜道。
“我是。”李鹜道。
李鹊笑着道:“我是李鹊,范大人。”
范为向左侧伸了伸脖子,一个抱着紫玉葡萄的美艳婢女摘下一粒,熟练剥皮后,送入范为张开的口中。
“你们不是三兄弟么,怎么少了一人?”范为看着李鹜二人,嘴里嚼着葡萄,含糊不清道。
“回禀大人,没来的是我二哥,他从小烧坏了脑袋,说话不清醒。我们哥俩第一次面见大人,怕他说错话惹大人不开心,便让他呆在家里了。”李鹊笑道,“大人若是想见他,我这就派人把他叫来!”
“不用了,本官见过许多傻子,倒也不缺这一个。”范为从罗汉床上坐直了身体,挥挥手道,“你们尝尝这葡萄,凉州那边来的,甜呢——”
婢女端着葡萄篮子走了过来,李鹜和李鹊各拿了一串。
葡萄美味,但范为叫他们来此的目的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炫耀他的凉州葡萄。
果不其然,范为一番东拉西扯后,终于进入正题。
“方同知在我面前为一个人美言的样子不常见……他是怎么给你安排的?”
李鹊刚要说话,李鹜在桌子下踢了他的脚尖。
“他安排什么了?”李鹜大大咧咧道,“那姓方的就问我愿不愿意来襄州知府麾下做事。我心里想吧,单打独斗总比不上有靠山,跟着知府做事,比跟着县令做事有面子多了,就答应了下来。范老大,我至今还不知道你招我来是做什么的。那姓方的——”
范为咳了咳。
“方同知,说我是来接替黄金广的,可我也不知道黄金广是做什么的——让我写公文我可写不来,种田我也不行。我和我兄弟三人,也就是脑子灵活点,徒有点力气罢了。”
“脑子灵活,有力气,正是本官寻找的人啊。”范为呵呵笑道,“本官还差个九品知事,不如你跟着方同知学习一段时间,我让你穿上官服,如何?”
“我这种泥巴地里淌出来的人做得了什么官?做不了,做不了……”李鹜摆手,吊儿郎当道,“我们兄弟三人不求有大出息,只要有饭吃,有钱花就行了。”
“你要是不愿意做官,还真的只有去接替黄金广的位置了……”
“干什么都行,你现在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都听你的吩咐。”李鹜不以为意道。
范为满意地笑了,他缓缓道:“黄金广那人啊,做事的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太不听话了,他要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又何至于落了个曝尸荒野的结局?”
李鹊道:“知府大人请放心,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哥正好三个,合成一个假诸葛,全听你这个真诸葛的!”
“真诸葛谈不上,就是有点小聪明罢了。现在这时局,我这芝麻小官也不好做啊。”范为摆了摆头,道,“你们的心意我已明了,只要你们忠心能干,你们想要的,一个都少不了。”
“多谢大人!”李鹊朗声道。
李鹜也跟着做了个揖。
范为从婢女手中含走一粒葡萄,道:“……下去吧,会有人告诉你们怎么接替黄金广的任务的。”
李鹜两人告退,走出了书房。
候在书房门口的唐管家立即迎了上来:“我送二位出去。”
李鹊笑嘻嘻道:“劳烦唐哥哥了。”
唐管家笑道:“你这嘴巴忒甜,怎么样,老爷没为难你们吧?”
“知府大人平易近人,和善宽仁,怎么会为难我们?”李鹊反问。
“是啊。”李鹜点头附和,“我也没料到,大人竟然一点没有怪罪我们黄金广的事。”
“要是换了别人,我们早就没命了……”
“哪还轮得到现在,还能跟着知府老爷吃香喝辣?”
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感慨。
“我们老爷为人和善,所以才被黄金广那等恶人以下犯上。两位除掉他,也算为民除害了。我们老爷的善心,就是要你们这等知恩图报的义士才堪匹配啊。”唐管家道。
“唐哥哥这话发人深省,我们哥三个一定不会辜负知府大人的期待。”李鹊郑重拱手。
唐管家把两人送到门口,笑呵呵道:“我就不远送了,老爷那里还等着我回话……”
“不敢耽搁唐哥哥,请——”李鹊道。
唐管家做了个揖,转身回了府内。
“……他们说的就是这些了。”
西书房内,唐管家弓着腰,小心谨慎地转述李鹜两兄弟一路上的交谈。
“如此说来,这两兄弟也就是个普通泥腿子。最多也就是在当地有些人望罢了。”范为躺在罗汉床上,张开嘴巴,接住了床边美貌婢女扔下的葡萄。“方庭之高看他们了。”
“方同知一介俗人,哪有老爷你见多识广,知人善用呢?”唐管家捧道。
“……左右我手边确实差个顶替黄金广的人手,不妨先用用看,也算给方庭之一个面子。”
“老爷高见。”
“更重要的是,”范为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站在另一边的婢女招了招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这李氏兄弟三人,看上去确实还不是方庭之的人。”
他冷笑道:“这方庭之,背着我到处笼络人心,我说东他说西,这襄州到底是他做主还是本官做主?!”
“自然是老爷您——”唐管家害怕地低下头,讨好道,“他只是一个小小同知,您才是这襄州当家做主的人呐!”
范为心情不好,一把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行了,滚下去!”
婢女和管家一同应喏,怯怯退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