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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野望 正文 第099章

所属书籍: 公主的野望

    一个时辰之前。

    被青隽士兵以守卫之名团团围住的太极宫中,烛火的光亮犹如白昼,太监幽幽的哭声此起彼伏。

    延熹帝木然地看着摆放在御案上的割地文书。

    只要他签字盖印,山海关内相连的八个州城都会成为蛮族的领地。

    “陛下……签了吧,太极宫已被围多日,奴婢们命贱,死了也就死了。但陛下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宰相是铁了心要让陛下签下这份文书啊,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呢?”

    殷德明跪在延熹帝脚下,流泪满面道:

    “陛下只有签了这份文书,才有活命的机会啊……”

    “徐籍打的什么主意,旁人不知,难道朕也不知吗?”延熹帝惨笑两声,“签下这份文书,朕在这龙椅上也坐不了多久了。朕不但不能成为中兴之君,还会成为大夏的亡国皇帝——”

    延熹帝的声音渐渐颤抖,三日未进粒米的脸色苍白不已,悲愤和无奈充斥在虚弱的脸上。

    “陛下啊,人只要能活着就好了,再难再苦,也会过去的……就像那天京时候一般。”殷德明泣声道,“无论陛下是何身份,对奴婢来说,都是唯一的主子,唯一的陛下,唯一的天下之主……”

    殷德明带着哭腔的话语,让延熹帝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当年天京沦陷,皇城城破,众人自顾不暇,他衣衫不整,跌跌撞撞逃出来,是这位小太监毫不犹豫地把他藏在床下,躲过了匈奴的搜寻。

    也是这名小太监,陪他从床底,走到了太极宫。

    他死之后,徐籍会怎么处置这些曾经侍奉他的太监们?

    “你说,我要是宁死不签,他徐籍也能让文书上多出朕的花押吧?”延熹帝看着桌上的金黄文书,嘲讽道。

    “陛下……”

    “罢,罢,罢……这或许就是朕的命了。”

    延熹帝伸出僵硬无力的手,提笔在割地文书上签下自己的花押。

    太极宫内室里,小太监的哭声更压抑悲切了。

    “拿去给他们罢。”延熹帝放下笔,疲惫地闭上了眼。

    殷德明抹掉眼泪,满面悲戚地双手收起那份文书,垂头缩肩往外走去。

    过了半晌后,延熹帝听见宫外传来盔甲抖动,脚步离开的声音。

    殷德明返回内室,一脸悲伤道:“陛下,他们已离开了。陛下想吃些什么,奴婢立即让御膳房送。”

    “……不必了。”

    延熹帝哑声道:

    “宣纯容华侍寝。”

    “……陛下?”殷德明未干的泪眼中露出惊讶。

    延熹帝说:“宣旨之后,你抓紧时间,出宫去吧……莫要再回来了。”

    殷德明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眼泪霎时涌了出来,悲怆的呼声脱口而出:

    “陛下——”

    延熹帝微笑着摆了摆手:“……去吧。”

    殷德明含泪退去后,延熹帝站起身来,他踱步到窗前,撩起罗帏,往窗外晦暗深沉的夜色中看出。

    巍峨的宫殿之间,廊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如同星河洒落人间。窗棂外的宫墙层叠起伏,高耸威严,月光斜照其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光影交错中,沉浮着夏室往日的繁华与荣耀。

    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眺望这座天京皇宫的赝品。

    不知过了多久,太极宫的宫门外响起了环佩叮当的声音,皇后脚步匆匆地走入太极宫中。

    延熹帝早有预料,转身看向徐皎皎。

    “皇后果然来了。”他笑道。

    徐皎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延熹帝,以往她坏他的事,他不是刻薄讽刺,就是恼羞成怒,今日神情却不同于往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臣妾听说……陛下要召纯容华侍寝?臣妾以为不可,纯容华……”

    “朕若直接召皇后,是见不到皇后的,因而才出此下策。”延熹帝背着手缓缓走到内室中央,看向笔墨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御案,笑道,“皇后可知,朕刚刚签了什么东西?”

    徐皎皎面有迟疑:“臣妾身为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不知陛下所言。”

    延熹帝但笑不语,一路走,一路打翻灯笼蜡烛,碳炉香薰。零星火星飞溅到纱帘罗帏上,很快就燃了起来。

    “来人拦着陛下,救火!”

    徐皎皎大喊大叫,却没有宫人现身阻拦。

    “朕刚刚签了和匈奴的割地文书。”延熹帝不慌不忙,轻声道。

    徐皎皎面色大变,忍不住道:“陛下为何要签割地文书?义兄还在前线,有父亲在,陛下万万不到割地求饶的程度。”

    延熹帝大笑起来,笑到最后,他擦掉眼角的泪珠,怜悯地看向徐皎皎。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一无所知,死了,也可以做个快活鬼。”

    徐皎皎心中警铃大作,脚跟往后退去:“陛下想做什么?”

    “朕保不住大夏江山,朕是千秋罪人,朕无可辩驳……或许,这就是时也命也。上天,注定要朕做这个亡国之君。”

    他笑着朝徐皎皎走了过去。

    徐皎皎转身欲逃,发髻已被延熹帝抓在手中。他原本瘦弱的手,在这一刻充满了力量,好像他的生命之火,已随着主人的死志完全燃烧起来。

    徐皎皎被他扯着头发推搡摔倒在地,头撞上御案的边角,眼前一阵金星飞散。模糊之中,延熹帝已跨上她的身体,掐住了她的脖颈。

    “要恨就恨你父亲吧,是他把你送到我面前来。”

    徐皎皎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无奈延熹帝无论如何被她殴打也不肯松手,逐渐稀缺的氧气让她视线越发模糊,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濒死之际,她想起的是那轮她怎么踮起脚尖也触摸不到的月牙。

    宰相府还只叫徐府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追随着一个殊容绝艳,天资出众的身影了,她小心藏起少女心事,假装那个任性少女还未长大,直到少年某一天落单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强装镇定,主动搭讪道:

    “喂,你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是不是他们嘲笑你用旧的弓箭,你生气了?”

    她自出生便是节度使爱女,府中家塾的公子,哪一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

    她以为他也会如此。

    然而,他却只投来了冷冷一眼,连话也不说便起身欲离开。

    “站住!”她追在他身后两步,气急道,“你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吗?!”

    他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她,但眼神比先前更加冰冷。

    “我见过你因为打碎一只杯盏就责骂婢女的样子。”他说,“真恶心。”

    她如五雷轰顶,一时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走远,只剩下万箭穿心的剧痛。

    婢女做错了事,她为什么不可以责骂?大家都责骂,她为什么不可以?她是节度使之女,公主皇子也不可轻慢的贵女,只是责骂了一个出身平平的婢女,就是“恶心”吗?

    差不多整整五日,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向隅独泣。

    她的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而移动。

    她的心,仍是情不由己地为他心痛。

    “喂!上次你说的,我觉得还是有一点道理。”多日之后的一个午后,她趁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再次叫住了他,强装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样子说道,“我已不那么做了,昨日,我身边的婢女给我梳头,扯断了我好多头发,我也没有生气。”

    他用眼角余光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哦。”

    “我叫徐皎皎,”在她故作骄纵的神态下,是忐忑慌张的心跳,几乎震破耳膜,“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片刻,才传来少年的回答。

    “岳涯。”

    月牙,月牙。

    有一抹月牙,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耀目到今日。未有一日熄灭。

    岳涯回凤州后,她听说他性情大变,与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还喜穿女装,整日不务正业,酗酒度日。

    她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她相信当年那个对她说出那样话的少年,仍一如从前。

    她搜集了很多女装,都是她认为穿在他身上,一定会很合适的漂亮衣裙。还有好看的口脂,精致的首饰,一件件,一个个,都整齐保存在衣箱中,等着亲手交给他。从青州徐府,到青州皇宫。

    她想亲口告诉他,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甘之如饴。

    她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将这份礼物送给他。

    忽然之间,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了,氧气接二连三涌入心肺,徐皎皎剧烈咳嗽着,重新回到人间。

    太极宫已沦为火海,黑烟四起,火势熊熊,空气中飘散着黑色的灰烬。

    徐皎皎捂着像要断裂的脖子爬了起来,看见延熹帝头上正血流如注。

    惊恐万分的霞珠后退一步,手中染血的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

    延熹帝捂着血流不止的创口,慢慢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他身后,毫不犹豫对他痛下杀手的霞珠。

    他给她无上的荣宠,仅有的温柔,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死,她却毫不犹豫将砚台砸向他的后脑。

    “你……为什么……”

    霞珠双手颤抖,恐惧擒获了她的内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徐皎皎挣扎着站了起来,抓起她的手,拉着她朝外跑去。

    火势越来越大,直至吞没整个太极宫。

    此前拦着不让进的小太监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无数宫人前来救火,混乱的局势中,身穿宫女衣裳的岳涯拦下了慌张的两人。

    “趁现在跟我走!”岳涯神情严肃。

    霞珠立即抓住了徐皎皎的衣袖:“皇后娘娘,和我们一起走吧!”

    徐皎皎面有意动,但却拂去了霞珠的手。

    “……你们走吧。”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岳涯急道,“这是你离开这里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徐皎皎转过身,决绝地向呼唤着她的文鸳走去。

    “我是大夏的皇后,我哪里都不会去。”

    人越来越多了,徐籍也正在向着青州皇宫赶来。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岳涯看着徐皎皎的背影,又想起姬萦对他的嘱托,狠下心来抓住霞珠的手腕。

    “可是,皇后她……”

    “走!”

    ……

    徐籍赶到皇宫的时候,整个太极宫已沦为一片火海。

    “怎么回事?陛下呢?!”他按住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怒声质问。

    “陛下……陛下还在宫里……”

    “那你们怎么还不进去救火!?”

    “火势太大了呀……进去了两拨人都没能出来……”

    徐籍面色铁青地推开小太监,扫视着周围夜色,大喝道:“殷德明!殷德明呢?!”

    殷德明已经带着细软跑了,太极宫里的小太监,似乎也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跑得所剩无几。

    大火好不容易扑灭,曾经辉煌夺目、画栋雕梁的太极宫,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自火起到火灭,整整一夜,徐籍一直坐在椒房殿同一把交椅上,直到传来延熹帝确切的死讯。

    他最不愿发生的情况发生了。

    徐籍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怒,挥手打落桌上的茶盏果碟,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椒房殿中异常清晰。

    “你坏了我的大事!”他站起身来,怒火冲天地看着徐皎皎。

    徐皎皎的脸上还残留着大火留下的黑灰,一双泪眼斑驳的眼睛亮得惊人。一整夜,她在等徐籍开口说话,直到现在终于如愿,她的心却向着无边的深渊沉沉坠去。

    “一整夜了,你不关心我为什么也在火中,也不是真的在乎陛下的性命,你心中只有你那所谓的大事——那本割地文书,是父亲逼他签的,是吗?”

    她在问话,心中却已有答案。

    徐籍的反应坐实了她的猜测。

    “前朝之事,你不必过问,更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现在正是外敌入侵,国家动摇的时候,陛下驾崩的消息,决不能此刻公布。”徐籍说。

    “你想怎么做?”

    “我会处理掉知道这件事的宫人。”徐籍用一种清理草籽的语气说道,“对外,宣称太极宫的大火是火烛倾倒引起的火灾,幸而失火时陛下不在宫内,因而躲过了一劫,只是受了些惊吓,要在椒房殿安静养病。”

    “……你想让我帮你欺瞒世人?”

    徐皎皎因为太过难以置信,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延熹帝从前嘲讽她的那些话语,她曾毫不犹豫地反驳,认为那只是他受制于人时的无能狂怒,挑拨离间。

    “这是为了稳定天下局势。”徐籍漠声道,“也是你身为中宫皇后的职责。”

    “……现在看来,原来蒙在鼓里的,真的只有我一个。”

    徐皎皎惨笑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徐籍皱起眉头。

    “我曾那么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了你是为了大夏,为了这个天下,才不得不站出来撑起大局,维系夏室岌岌可危的处境——我是真的相信,你是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才会甘当这个权臣,任由天下人将你描绘成不择手段的枭雄!你骗了我——”

    徐皎皎泪如雨下,几乎难以看清就在不远处的徐籍。

    “你早在一开始就决定要谋朝篡位,却还是把我嫁给了延熹帝。你只是为了稳住延熹帝,稳住悠悠之口,我对父亲而言,与其他筹码无异——”

    “住口!”徐籍勃然大怒,怒喝出声。

    一连串绝望的泪珠,从徐皎皎惨笑的脸上接连掉落。

    “我不愿嫁给我不爱的人,却还是为了父亲所谓的‘大局’,嫁给了陛下。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父亲口中的大局,并非天下安盛的大局,而是父亲狼子野心的大局!”

    “徐皎皎!”

    文鸳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挡在徐皎皎身前,怒视着巴掌还没放下的徐籍。

    一记耳光,让徐皎皎的半个面庞都偏了过去。他打散了她的发髻,打散了她的自尊,也打散了她的一生。

    温热的泪水顺着两颊源源不断流下,有的顺着下巴滴落在她紧攥的手心中,有的流进了嘴角,让破碎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

    “父亲!”

    小小的她曾坐在父亲膝上,顽皮地扯着父亲的胡须,父亲被扯得哎哟叫唤,却仍舍不得打她一个指头。

    她是他最爱的女儿。

    不光她自己这么认为,所有人也都这么说。

    “皎皎啊,你是爹的掌上明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爹,爹什么都给你找来——哈哈哈,我的宝贝女儿!”

    他曾把她高高举起,朗声大笑,脸上满是骄傲。

    徐籍还想再说什么,但神色匆匆的晁巢撩着长衫迈进了椒房殿的门槛。

    他只看了一眼发髻散乱的皇后,就连忙将目光垂到地面,更加小心谨慎地向徐籍低声汇报:“宰相,府中出事了——大公子不见了。”

    徐籍眼中闪过惊疑,片刻后忽然将脸转向徐皎皎,冷声质问:“纯容华还在宫内吗?”

    徐皎皎一动不动,闭口不言。

    “你确定纯容华和太极宫起火没有关系吗?”徐籍的眼珠转了起来。

    徐皎皎擡起已经高高肿起的面庞,冷笑道:“我亲眼所见陛下打翻灯笼烛台,点燃宫殿,我更是为了活命,亲手将砚台砸上陛下的后脑,父亲若是想找个替罪羔羊,不妨将女儿直接交出,这样还能博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晁巢把头垂得更低,长衫被冷汗所粘连,冷冰冰地贴在后背。

    徐籍不满她的回答,冷声道:“皇后在走火中一样受了惊吓,今后就在椒房殿养病,无事莫要出来了。”

    这是要软禁她。

    但事到如今,软不软禁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心,已经死了。

    徐籍大步踏出椒房殿,在他走后,椒房殿的大门被缓缓关了起来,文鸳冲上去推了又推,发现门被从外锁上了。

    徐籍站在椒房殿外,面色冷硬。

    “传令给天麟,让他立即带一千轻骑向慕春方向追击。姬萦必是亲自来了青州,让他不必与姬萦纠缠,只要杀了徐夙隐,任务就算完成。”

    晁巢不敢让脸上有丝毫异色,故作平静道:“……是。”

    ……

    “什么?父亲让我杀了长兄?”

    宰相府中,徐天麟得知徐籍的命令,一脸难以置信。

    “以大公子的才华,和对青隽内部的了解。若大公子彻底倒向姬萦,我们就会陷入不利境地。宰相在宫中分身乏术,张将军又在前线对敌,此事只有交予三公子了。时间紧迫,还请三公子立即出兵,勿要让宰相失望。”

    晁巢揖手长拜,徐天麟心乱如麻,只得点兵出阵。

    他知道长兄的能力,明白就如晁巢所说,若长兄成为敌人,青隽就会陷入危险,但那是他所认同的兄长,虽然他们政见不合,但也依旧不妨碍他尊敬、欣赏的兄长——

    他真的能够亲手杀了他吗?

    怀着纷乱难解的心情,徐天麟带着一千青隽轻骑,从城外军营飞驰而出。

    深夜出城的人少之又少,徐天麟一路追查着姬萦的行踪,很快就锁定了刚刚来到青州边界的一行人。

    月色如练,夜幕下的青州边界弥漫着一种肃杀的气息。徐天麟率领的青隽轻骑将姬萦一行人的小队团团围住,姬萦手握剑匣,和水叔、江无源、岳涯一起护卫着身后马车,水叔拉弓如月,搭在弓上的三支长箭都对准了前方如临大敌的敌人;岳涯则握着七节鞭,蓄势待发;江无源手持长剑,一边盯着前方的骑兵,一边留意着身边姬萦的举动。

    马车内车窗紧闭,霞珠心跳如擂,向着她所知道的所有道家神仙默默祈祷姬萦等人的平安,一旁的徐夙隐神色沉稳,不发一语。

    姬萦看着领头的徐天麟,一如往常地笑道:

    “天麟兄,没想到宰相最后派了你出来。看在我们喝过几场酒的份上,能不能高擡贵手,让我们从这儿过去?”

    徐天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中犹如翻江倒海。

    “……你真的要背叛青隽?”他问,“为什么?”

    “因为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姬萦咧嘴一笑,轻描淡写道,“宰相如此,我亦如此。”

    “……没有斡旋余地?”

    “没有。”姬萦毫不犹豫。

    十二月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拂过他的脸庞,冻结了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带着往下直直坠去。

    父亲的信任,和长兄的性命,他该如何选择?

    徐天麟的目光在姬萦身上停留片刻,眼神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柔情与无奈。他挥动手中的钩镰枪,示意士兵们开始进攻。

    没有他的亲自下场,一千畏惧姬萦武力的青隽轻骑,只能围绕着姬萦等人发动稀稀拉拉的进攻。

    那些曾经与姬萦共同战斗过的青隽骑兵,更是花样百出的放水,不愿向这位总是冲锋在所有战士之前,用坚不可摧的剑匣保护他们的女将军动手。

    姬萦等人很快就察觉了这场由将领和士兵一起联合上演的戏码。

    终于,在一次剑匣凌空飞舞,击退了无数步履犹豫的青隽兵后,姬萦牢牢握住沉重的剑匣,看着止步不前的一张张熟悉面孔,心情复杂地拱手说道:

    “……多谢。”

    她翻身上马,岳涯等人紧随其后,载有霞珠和徐夙隐的马车再次向着夜色急速驶去。

    霞珠轻轻推开车窗的一条缝,看着停在原地没有追击的青隽军,惊讶地回头看向徐夙隐。

    “三公子果然没有追来——大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徐夙隐垂下眼,低声道:

    “……因为他心有柔软。”

    霞珠虽不理解,但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延熹帝最后的那个眼神。

    没有恨意,只有不可思议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沉默下来。

    那是一种让人难过的东西,她不愿懂得。

    无尽的月色挥洒在青州大地,银白的月辉细密而柔和,犹如织女不经意间遗落人间的丝线,缠绕在每一寸渴望温柔的角落。树木、山峦、溪流,在月光的轻抚下,皆染上了梦幻的色彩。

    徐天麟孑然独立于山岗之巅,衣袂飘扬。他的目光穿越重重夜色,紧紧追随姬萦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那载着徐夙隐的马车,直至它们隐没于无垠的黑暗之中。

    他心中未来得及开口的爱恋、痛苦与释然,在月色的洗涤下渐渐平息,化作一泓静谧的湖水。

    “下一次……”徐天麟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吞噬,“我不会再留手。”

    他知道无法共存的立场让他们之中必有一场生死之战。然而此刻,他愿意将这份矛盾与挣扎,连同那未曾说出口的情愫,一同封存在这轮皎洁的明月之下。

    ……只这月华摇曳的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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