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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野望 正文 第057章

所属书籍: 公主的野望

    “师父!小萦给我来信了!”

    霞珠如一只快活的雨燕,快活地扑进凤州城最热闹的一家医馆。

    王大夫刚刚诊治完上一位病人,因而得空起身,背着手佯装发怒道:

    “好呀好呀,原来你不背医书,逃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霞珠挨了骂,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嘟囔道:“不是师父自己睡懒觉起晚了吗……”

    王大夫眼睛一瞪,霞珠不敢发牢骚了,赶紧拿着信撤退去了医馆背后的院子。

    院子一角有个大青石,平日们被学徒们当做椅子,有时候也晒晒草药。霞珠现在就坐在这被晒得暖洋洋的大青石上,满心期待地拆开了姬萦的来信。

    这是姬萦第一次给她寄信,每一个字她都看得仔仔细细。

    看着姬萦在信中描绘的波澜壮阔的生活,霞珠多么希望这封信永远也不结束啊。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哪怕她故意放慢了速度,这封两张纸长度的信笺还是看到了最后一行。

    “望霞珠安,早日相逢。”

    看到这行字,霞珠恨不得今日就告别师父,飞到小萦所在的青州。

    可惜,身体还没养好,医书也没背完,师父是不会让她走的。

    她只好拿着信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从许多张收集的信笺里挑了一张最好看的,铺在桌面上认真地写着回信。

    “小萦,收到你的信是我这天最开心的事……”

    一个月后,姬萦收到了这封来自凤州的回信。

    她在曲折游廊的坐凳楣子上躺着看这封信,阳光从纸面背后透出,映出融在纸浆中的几朵翠菊花瓣。

    经过大半个月的清理之后,她正式入驻了将军府,门上的匾额也换成了“姬府”的鎏金大字。入驻姬府的那一天,岳涯穿着男装亮相,惊呆了无数等着献殷勤的青州才俊。

    有那不死心的,还上来询问岳涯是否有个双生妹妹。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之后,有那跳脚的少年怒骂“无耻之辈”。

    岳涯轻蔑一笑,那惯常垂下的桃花眼,极具挑衅性地朝对方扫去。

    “好色之徒。”

    那少年气得仰倒,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败走了。

    入驻当日的插曲过去之后,岳涯的大名便在青州也打响了。不知远在凤州的岳宗向听说此事后,又该如何暴跳如雷。不过,那就不是姬萦在乎的事了。

    将军府闹鬼之说声名远扬,姬萦住进这里后,外边的人便一直在等她吓得屁滚尿流搬出将军府。

    但她每次露面都神色如常,让外界的人大失所望:难道这女冠太守还真把府内的冤魂给镇压了?

    实则不然,将军府内的怪事自姬萦入住后,频有发生。

    首先就是夜里不清净。

    姬萦在天坑中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醒来的习惯,在将军府里,她一夜惊醒数次。但醒来后,又听不到任何异响,唯有夜风偶尔吹过府内的山樱花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第二日起便又是一地让秦疾唉声叹气的落英。

    姬萦向同住在府内的另外三人询问此事,他们却都毫无知觉,仿佛那是只有姬萦才能听见的梦境之语。

    她不信邪,特意熬了一次夜,在花园游廊的楣子上打发了一夜时间,这一次就更奇怪了。

    幽深夜色里,万籁俱静,树影憧憧,她听到了猫叫,惊得立即从楣子上站了起来。那声音迷离得像是从漆黑的夜色中直接传出,她四处查看,却连一根猫毛都没有见到。

    其次便是府中小物件的变动,大约是姬萦小时候有偷人东西的恶习,因而对自己的东西保管得格外用心,她分明记得把那本《大仁》放在了书房第二排的第三本上。不知什么时候,书就到了第二本的地方。

    厨房的消耗也格外快,江无源买回来的半边猪身,姬萦还没吃上几顿就没了;上一餐没吃完准备留到下一顿的烧鸡,莫名其妙也会长上翅膀飞走。

    徐籍财大气粗,为了奖励她的投效,随着这间宅子奖赏的还有无数金银财宝,要不是那梨花木箱上挂着斗大的铁锁,又无法轻易搬动,姬萦猜就连这些财物也会跟着闹鬼。

    怕?姬萦为什么要怕。

    她已经安排好了诱敌之计,倒要亲眼看看这鬼挨上一剑是会转生还是再死一次。

    看完霞珠的信,外出的秦疾也回来了。她叫住正要路过的秦疾,将信笺收进胸口里,从楣子上起身说道:

    “秦弟,你来得正好。”

    受到姬萦呼唤,秦疾连忙走了过来,他走得快,怀里抱着的东西险些落了出来——一大把香烛,两大包黄纸,还有一把崭新的桃木剑。

    “……秦弟,你买这些做什么?”

    “最近府里怪事连连,某猜姬姐需要这些东西,于是特意从街上买来……姬姐要是准备好了,今夜就可以进行驱鬼仪式了!”秦疾兴冲冲道。

    “你觉得府里有鬼?”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秦疾说,“某昨日起夜,迷迷糊糊地在花园里撒尿——”

    “你在花园里撒尿?”姬萦打断他。

    秦疾意识到说漏了嘴,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被尿憋急了,意识还是模糊的,所以才……不过姬姐放心,就那么一次,某保证再也不会了!”

    “你接着说。”

    “某说到哪了?哦,正在花园撒尿。姬姐,你可不知道,昨夜真把某吓了个够呛——某正要穿上裤子,身后忽然传来了哭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姬姐,你说吓不吓人!这府里肯定有鬼!”

    “装神弄鬼吧。”姬萦难以赞同。

    “是真的有鬼!姬姐,你还是驱驱鬼吧,你驱了就知道了!”秦疾一本正经道。

    他把那些黄纸和香烛,以及一把劣质桃木剑,一股脑塞进姬萦怀里。姬萦只能勉强抱住,那本桃木剑跌了下去,秦疾又执着地把它捡起,重新安置在姬萦怀中。

    “姬姐,一切就拜托你了。”秦疾一脸严肃,“某从小就怕鬼,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为姬姐祈求平安了。”

    “……”

    抱着那一堆废物,姬萦无语地看着秦疾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秦疾派不上用场,岳涯和江无源如今担任府上同知,姬萦把一堆破事烂事都推给了他们,自然不好意思再让他来帮忙捉鬼。

    剩下能够求助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徐夙隐而已。

    她总不可能把徐籍的宝贝疙瘩徐天麟叫来和她一起捉鬼吧?要是有个万一,她这颗小花生米还没成长起来,不就得被徐籍吞进肚子里去?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求助徐夙隐。

    “捉鬼?”

    幽静的竹叶掩映的小院里,徐夙隐正在擦拭他的古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就像五根洁白的玉葱,在阳光下闪动着莹莹的光泽。

    姬萦期待地看着他。

    “……也罢,我就陪你捉一回鬼。”

    徐夙隐将擦好的古琴递给身后侍立的水叔,纤尘不染的大袖柔柔垂下。他平静地从凳上起身,淡淡道:

    “你打算怎么做?”

    “夙隐兄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你只需跟我来便是。”姬萦说,“今夜必要叫他原形毕露。”

    “那就走吧。”

    徐夙隐没有任何犹豫,率先朝外迈出脚步。

    姬萦连忙跟上。

    “公子——”

    水叔纠结地追出一步便停下了,他知道,若是公子没有叫上他,那就是用不着他。可他跟了二十几年,哪能放心将公子交到一个把公子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手里!

    他恨这姬世美恨得牙痒痒,可为了不惹徐夙隐生气,只能抱着古琴,不情愿地看着公子和姬萦走远了。

    ……

    是夜。

    姬萦已布置好一切,就等那“冤魂”上门露面。

    前几日的时候,她当着府内三人的面,拆了梨花木箱上的锁,专捡那金的玉的摆放到了书房里,剩下的让江无源三人分了,自己带回房里,但是切记外出时候要上好门锁。

    她腾空了木箱,特意将空箱子从后院搬到了前院的杂物间,状似随意地往耳房里一扔就不管不问,还贴心地“忘记”关耳房的木门,让过路的“冤魂”能够轻易发现曾经上锁的梨花木箱已经空空如也。

    她还用枕头在自己卧室里造了个假人藏在被子里以防万一。

    这些天的晚上,她看似在屋里睡觉,实则夜夜都在和那“冤魂”比熬功,眼下都有了淡淡乌青。

    经过几日的试验,姬萦发现其他三人卧房里的东西没有消失,但是书房里的一盒玉珠少了一个。

    其他显眼的东西都没有少,只有盒子里面的十颗玉珠变成了九颗——“冤魂”似乎觉得十颗里面少一颗,一时半会她发现不了。

    因此姬萦有了两个结论,第一个是:“冤魂”是理智而谨慎的。

    第二个是:“冤魂”和书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解释不了其他上锁的房间没有丢失财物,而书房同样上锁却消失了一颗玉珠的现实。

    要么就是“冤魂”通过书房来到人间,要么就是“冤魂”本身有书房的钥匙。

    姬萦心中已有了八九分把握。

    当晚,夜深人静后,姬萦和徐夙隐一起躲在了书房里。

    徐夙隐本来是来帮忙的,但无忙可帮,姬萦已经想好了怎么引出那“冤魂”,并已抓到了对方的马脚。他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府里明明还有旁人,为何姬萦偏要叫他来?

    他平日就想得多,现在想得更多。

    “你……”

    他沉默许久,也踌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嘘,来了!”

    不知听见什么,姬萦面色突变,徐夙隐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推进了身后的衣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也跟着挤了进来,原本宽阔的一人高衣橱立即显得拥挤异常。

    随着她利落地将橱门拉上,世界陷入寂静和黑暗,唯有她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再也想不起刚刚要问什么。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另一边,书房的青砖下,传来了轻轻一声咔嚓。

    姬萦正努力通过衣橱门缝窥看外面的变化,垂下的手忽然碰到了徐夙隐僵硬的身体。

    对她而言,衣橱空间足够容纳两人直立,又不必贴在一起,有什么可尴尬的?于是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垂着的手。

    姬萦接触过太监的手,接触过大伯父的手,接触过父皇的手,但徐夙隐的手和她以上接触的任何一个男人的手都不一样。

    太监的手是油滑的,总是有一股精心保养的香味;大伯父的手是干燥而粗糙的,像一块龟裂的大地;父皇的手是细腻湿润的,缠绕着龙涎香的气味。

    而徐夙隐的手,像他的外表一样,带着一股寒凉。

    像是从玉里面直接沁出的寒意,无论寒暑都不受影响。

    她忽然想起了他虚虚地将手放在古琴上的样子,像是一支洁白无瑕的昙花。随着这个想象的产生,她嗅到了幽闭环境中的淡淡药香。

    她自豪五感灵敏,此刻却分不出来那药香是从哪里传出,也许是他柔顺乌黑的发,也许是他难以察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的喉结,也或许是他冰凉的指尖。

    姬萦有种将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手里攥热的冲动。

    念头刚一滋生,就被她大为惊诧的否决了。

    她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难道是因为这里空气不流通,晕了脑袋吗?

    她心虚地看向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徐夙隐,发现他像是有意回避自己的视线,垂目看着另一边的角落。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高洁、淡然,仿佛凛然不可侵犯,但他的脸颊到脖颈一带,却在微不可查地泛起薄红。

    受到他的影响,虽然姬萦还不知道为何——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

    衣橱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凭空出现在了上锁的书房内。

    姬萦一下就忘了别的纠结,她撞开衣橱门,先发制人地扑向那个背对着她,正要伸手向八宝架上的玉山摆件而去的人影。

    轰的一声,那人被姬萦绊到地上,身体撞到八宝架发出巨大的声响。

    书籍、摆件、笔架都在摇晃,一本厚重的《尚书》从架子上坠落,在砸上姬萦后背之前,被恰好赶至的徐夙隐单手接住。

    他接住《尚书》,挽救了姬萦的后背,这才看向惊愕倒在地上的人——

    “谭细细?”

    姬萦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从书房地下钻出来的人竟然是宰相府的典史谭细细。

    她决定拉个有分量的人来作捉鬼的见证人是正确的。

    若是装神弄鬼之人是乞丐流氓倒还好,但要是真有什么来头——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但只要是宰相府的人,她就不能只凭自己的嘴去定罪对方。

    “你——”姬萦看向他钻出来的地方,松动的四块方砖底下,是一条接连往下的石阶。

    一只探头探脑的橘色大肥猫正在密道口鬼鬼祟祟地看着姬萦,两只貍花猫悠然地跟在它身后。在橘色猫头上,还有一只正在挠头的小猴子,穿着合身的小褂,一副狡黠模样。七八只各色猫头狗头在后边蠢蠢欲动。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松开谭细细的衣领,也不怕他再想要逃跑,冷冷道:

    “谭典史,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吧。若我得不到满意的回答——有大公子见证,本官定会秉公执法,让大家都来看看这将军府这么多年究竟闹的是什么鬼!”

    ……

    手提着灯笼,姬萦跟在谭细细身后下了地道。

    安全起见,她叫醒了秦疾三人,让他们守在姬府内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徐夙隐跟着她一起走下了光纤昏暗的地道。

    她担心他受不起地下的寒气,但他执意要跟来,姬萦只好从自己的衣橱里拿了件蓝色的道袍给他披在身上。

    谭细细走在最前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下到地道,空气流通减弱,动物聚集的臭味越发浓烈,但目之所及处都没有见到污物。

    那些大大小小毛色各异的猫狗,温顺而快活地跟在谭细细身边,狗儿咧着微笑,猫儿竖着尾巴,它们依恋地围绕在谭细细四周。那只小猴子,则在谭细细身上攀上攀下,谭细细一边嫌弃地低声呵斥,作势要打,一边手掌却总是擦身而过,打在空气上。

    “这些动物是你收养的?”姬萦忍不住开口了,“你把它们养在将军府地下?”

    “没办法,没有更好的地方收留它们。”谭细细道。

    “这地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徐夙隐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密道内。

    “不是我建的,下官没那么大本事。”谭细细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终于回过了头,姬萦看见他脸上露着苦笑,“我只是无意间发现了这密道,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畜生。青州每年冬季都会大雪连日,酷寒难熬,若是没有个庇身之处,雪后到处都是它们的尸体。”

    姬萦正想问他闹鬼的事,他不知看见了什么,面色大变,一个疾步突然往前冲去,手里的灯笼来回摇荡,光线忽明忽暗。

    “你们这些天杀的讨债鬼!”

    他一声哀嚎,冲进地道尽头一个宽阔的大厅,赶走了围聚在一堆破布口袋前的猫和狗,白白胖胖的身体以极其灵活的姿势扑在破了一个口的抹布口袋上,护住了从里漏出的不知什么肉的肉干。

    谭细细搂起落在地上的剩余肉干,用身体护住破损的口子,仍挡不住附近的猫狗锲而不舍地凑了上来,从他的指缝里拖走肉干,气得谭细细口齿不清,呜呜呀呀地痛骂一通。

    那声音极像尖利的呜咽,大约就是秦疾听见的哭声的由来。

    姬萦擡眼朝大厅另一端的出口望去,不知对面又通向哪里。谭细细大约就是通过那边的出口,进到将军府里来的。

    谭细细好不容易把破了的那袋肉干抱起来,堆到手旁的袋子上面,边驱赶着闻香而来的贪吃鬼们,边说道:

    “自大人入住府中后,下官一共窃走鸡鸭猪肉无数,都晒成了肉干,保存在这些口袋里了。在公子身后,有三个木箱,下官现在分身乏术,还请大人亲自打开。”

    姬萦让徐夙隐站到自己身后,谨慎地走近了角落里的那一个木箱,打开了上面的锁,一把揭开箱盖。

    银灿灿的光芒闪瞎了姬萦的眼睛。

    她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这么一个朴素无奇的木箱里面,竟然有满满当当的银锭无数。

    姬萦打开了另外两个木箱,里面装的也是银锭。

    “下官养在地道里的畜生一共有一千零三只,下官每夜只睡两个时辰,醒了就来这里给这些畜生们铲屎冲尿。”

    谭细细一张白脸上苦不堪言,估计他平日里也没人可以诉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一个劲地呜呜叫唤:

    “累和苦就不说了,这么大量的排泄物,若是放任堆积,臭到地面上就不说了,这些畜生也要生病。所以,下官与城外的庄子达成了协议,他们自己带车来拉下官收集到地面的粪便,然后从每年的江米收成中,百中取六予我。”

    “他们竟然同意了?”姬萦惊讶道。

    “当然。”谭细细说,“青州只有两个收粪人,所有的牲畜和人的粪便都要经他们之手。庄子用量大,靠自产是绝对不够的。从收粪人手中买,价格又十分高昂。牲畜的粪便通常混有草籽,而下官提供的粪便则干净高质,物美价廉,他们为何不不同意?”

    “你就是用变卖江米的钱来养活这些猫狗?”姬萦问。

    “哪够呀!”谭细细几乎快哭了出来,“这些畜生,什么用也没有,就是吃得多拉得多,还个个都想吃肉!就凭下官十三两的年俸,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哪儿养得了这么多张嘴巴!”

    大约想到了历年的辛酸,他真的眨巴出了眼泪。

    谭细细用蚕宝宝一样白胖的手指夹住手心的衣袖,擡到眼前来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委委屈屈地说道:

    “根据往年的情况,每到年末,下官就会得到九十旦江米——”

    “在天京失陷之前,九十旦江米直接售卖能卖九十五两,下官让酒坊代为加工成醴,酒坊四中取一,还剩三千大斗。这三千大斗佳醴托商队销往邻州,可卖得九万两,即便是商队提走一成,也还剩八万多两。今年四处动荡,米价飙升,天京一带农田被毁坏殚尽,今冬粮价必然飙升,下官本打算直接低价销往天京,也算做了一回好事……或许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谭细细叹了口气,脸上露着疲倦。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除去这些畜生们的开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下官都放在箱子里了,没有为自己用过一枚铜板。你们想怎样处置我,下官都没有怨言。只不过,这些畜生是无辜的,还望大人留它们一条贱命,任它们回归自然。”

    谭细细看着徐夙隐,而徐夙隐看向姬萦,她才是这里能做主的人。

    姬萦谁都没看,她在看那一脸聪明的小猴子。

    “这小猴子有名字吗?”她兴趣盎然地问道。

    “畜生要什么名字,能活着就不错了——”谭细细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我平时就啧啧两声,它就来了。”

    姬萦也“啧啧”了两声,可那小猴子依然坐在谭细细脚边,扯着他的裤脚,虽然视线看着她,但双脚却纹丝不动。

    “它身上的衣服是你做的吗?”

    谭细细脸红了。

    这比在将军府下偷养猫狗更让他难以承认。

    他看向什么也没有的头顶,似乎那里有高深的难题正在等他研究,半晌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声音以作应答。

    “对面通往哪里?”姬萦问。

    “谷坊街一处民居内。”谭细细再次有脸红迹象,“……也就是下官的住处。那原本是一口枯井,下官是在清理其中枯叶淤泥的时候发现了这条密道。”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

    “大人,依下官之罪,死罪可免吗?”

    姬萦没回答他,转而问道:

    “既然你不愁银子,为何要偷窃书房内的玉珠?”

    “什么玉珠?”

    谭细细一脸茫然。

    但紧接着,他醍醐灌顶,怒目而视向脚下的小猴子,怒喝道:

    “交出来!”

    小猴子缩起身子畏惧地看着他。

    谭细细再次怒吼:“交出来,不然剥了你这畜生的皮!”

    那猴子聪明伶俐,好似真的能听懂人话——虽然姬萦认为谭细细不可能真的剥了猴子的皮,但小猴子还是快步跑向了堆积破布口袋的地方,从里面刨了又刨,扔出了一锭金子、半块青隽军的虎牌、一块碧绿的玉璧、盛果子的金碟、两根银勺、一把红枣……

    东西之多,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后才是姬萦丢失的那枚浅绿玉珠。

    看到小猴子丢出来的众多赃物,谭细细已经快呼吸不上了。

    他原先以为,只要交出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应该能为自己买一个全身而退,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那半块青隽军的虎牌,他还记得当初遗矢时闹了多大的风波。

    虽说后来连夜赶制了全新的虎牌,废弃了旧虎牌,丢失期间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要是被宰相知道其中原委,他也得到地下去陪那个保管半块虎牌的将军不可。

    他面无生机,心如死灰地等待着自己的死刑被宣判。

    然而,姬萦说——

    “念在你犯下此罪全因慈悲之心,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也可以继续在将军府底下收留它们,只不过——”

    谭细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擡起了头。

    姬萦拿了会官腔,也过瘾了,终于露出平时的模样,笑道:

    “我这个人只会对自己人心胸宽广,谭典史。我觉得你在庶务上颇有天赋,今后若有机会,我会从宰相手里把你要来,你可愿意为我效劳?”

    谭细细犹豫了一会——其实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在哪做事不是做呢?

    现下,已经是喜出望外的结果了。

    他看了眼徐夙隐,确认这位大公子并无阻拦之意后——

    “卑职愿意!”

    谭细细松开破了一个洞的口袋,向姬萦和她身后沉静不语的徐夙隐行了一个大礼。

    小猴子和许多毛色各异的猫狗一拥而上,共同分享这顿饕餮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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