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伊从问询室里出来走到大厅,发现吴乔阳已经坐在椅子上,一看见她,他就立刻迎上来。
“怎么这么久?”吴乔阳问。
江伊回答:“我很快就能找到我妈妈了。”
江伊这话说得吴乔阳一惊,他追着问:“什么情况?”
“出去再同你说吧。”江伊回答。
吴乔阳见江伊脸色不好便没有追着问,只点点头说:“好,我刚才看到附近有家餐馆评分还挺不错,咱们走过去吃个午饭。”
“嗯。”江伊应了声,与吴乔阳一起走出警察局。
西双版纳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他们来时,天空裹着一层灰蒙蒙的云,此时却又散得干净。亮堂堂的太阳光洒在地面,刺眼得很,好在是温度不高,倒不至于让人难受。
江伊立在阳光下深吸口气,然后跟吴乔阳说起了她和张警官的推测。从警局到餐馆的一路上,吴乔阳听着江伊说话,后背时不时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眼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黑天鹅’加上‘灰犀牛’引起的一串连锁反应。”他们到达餐馆,吴乔阳坐在江伊对面,对她说。
“是的,如果我猜得没错,最大的‘黑天鹅’,就是阿玉姐把走私团伙用来交货的暗号理解成了我妈妈要找的植物。”江伊说。
“我理一理。”吴乔阳揉揉头发说,“也就是说,一开始是阿玉把这个信息理解错了,导致她和曹老师误打误撞,碰见了白家人走私,然后被灭口,尸体就埋在白家附近的断头崖上。后来因为山里积水,阿玉的尸体从某处山洞被冲下来,掉进黑水潭。阿玉姐的尸体被发现后,白家人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就编出了什么乃哈、诅咒之类的故事……不对不对!”吴乔阳说着,自个摇了摇头,“应该是那个黑水潭本来就有乃哈诅咒相关的传闻,阿玉姐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后,他们把这个故事又给传播开了。更早之前,我爸曾想在那边找人合作开发玉矿,因此他有可能也听过这个传闻。所以当阿玉死后,他看见刻着鬼兰的白玉,一下子就联想到诅咒。他心里害怕,便立刻把东西给了老村长张茂,接着又是张茂的徒弟王尧把玉偷走,王尧找到白家,结果被黑吃黑,淹死在了山井里。最后他的尸体被发现后,警方顺藤摸瓜,把白家一家人端掉了。对!应该就是这样!你瞧,这不就圆上了吗?”
吴乔阳说着,手指蘸了一些水,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警察办案除了推测,还需要足够的证据。张警官已经去联系曼拉镇的公安局了,我们还要再等一等消息。”江伊叹了口气,轻声说。
江伊的心情很是沉重,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她母亲,而且几乎确定就是一个悲剧,区别无非是能不能找到尸体。吴乔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人。
两个人吃过午饭后回到了酒店,江伊对吴乔阳说:“我不太舒服,就在酒店里不出去了。你要是想在附近逛逛,可以自己去。”
吴乔阳立摇头说:“我家的事情现在乱糟糟的,你让我去逛,我也没那心情。我就陪着你吧,或者我们索性去曼拉镇,如果警察那边不好立刻派出搜救队,我们可以找民间搜救队上山搜寻。”
“嗯,你说得也是,但是我还是想再等一下张警官的消息,因为他们那边会有更多的案件细节,说不定这事儿就是我推测得有问题。”江伊面色纠结地说。
吴乔阳把江伊送到八楼后自己回了七楼,电梯门一开,外面居然是拎着行李箱的赵维桢。
“老赵?你不是急性胃炎在医院挂水吗?”吴乔阳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看到赵维桢才想起来他。
“我上午给你发微信,你没看啊?”赵维桢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吴乔阳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瞧,满屏都是未读信息的小红点。
“家里出有点事儿,消息太多,没注意。”吴乔阳一边解释一边往下翻信息。
“别找了,我跟你说吧。”赵维桢说,“跟你发消息也就是说一声抱歉,你们后面要去哪儿,我就不跟着一起了。”
“怎么了?”吴乔阳抬头看向赵维桢,“你有急事儿?”
“不算急事,但有安排了。”赵维桢说,“我买了机票,下午飞昆明。”
“昆明?之前没听说你在昆明有认识的人。”吴乔阳问。
“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赵维桢说着嘴角一弯,绿豆眼眯起来,再配上张白胖的脸,显得格外喜感。
“谁?”吴乔阳刚问出口,马上自己反应过来,“张婉婉?”
“啊,是呗。”赵维桢笑道,“昨天张婉婉回昆明上班了,我跟她约了今天的晚饭。”
“她真的要离婚?”吴乔阳问。
“已经在走离婚程序。”赵维桢轻轻咋舌,“现在两家人互相嫌弃,都巴不得早点分开,倒省了请律师诉讼的钱。不过就是曼拉镇地方小,闹得那么难看,她父母挺受不住的,所以张婉婉打算接她父母来昆明生活。反正我最近不是闲着嘛,就过去帮她看看房子。再说了,昆明也是个好地方,空气好,常年不冷不热,生活节奏慢,搞不好我以后就在昆明找工作,常住了。”
“你不是喜欢昆明,你是英雄救美上瘾了!”吴乔阳笑着说。
“嗐,这话说的!”赵维桢搓了把光洁的下巴,停顿几秒后兀自笑出来,“张婉婉离婚又不是我的原因,我现在就算要追她,也得正儿八经在她离婚后再追,横竖怎么着都合情合理啊。”
“那倒也是。”吴乔阳拍拍赵维桢的肩膀,“真要追上了,结婚得请我和江伊。”
“必须的,我等着你俩的大红包。”赵维桢用拳头怼了下吴乔阳的肩膀,“我先走了,你和江博士一路保重。”
“托你吉言。”吴乔阳按了向下的楼梯。
电梯打开,赵维桢拖着行李走了进去,吴乔阳朝他挥挥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左翻右翻,横竖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江伊的事情,一会又是他爸的事情。尤其让他烦心的是,昨天晚上家里吵完架之后,弟弟乔年和妈妈都没有再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他感觉自己忽然之成了这个家庭的叛徒,被他们排挤在小空间之外。
“你们再不喜欢,可事情就是那个样子,总不能因为你们不喜欢,就让真相被稀里糊涂地掩盖过去吧!”
吴乔阳自己嘟囔着,翻了个身,翻看了几页手机的新闻,简单处理一些店里的事情,又打了两把游戏。从前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他又觉得时间无比难以消磨。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五点,吴乔阳迫不及待地给江伊发去微信,问她晚上打算吃什么。
等了大约十分钟,对面始终没有回复。吴乔阳以为江伊没有看到,正准备再发一条消息。这时,屏幕上弹出来了对话框,信息是江伊发来的:“我们去曼拉。”
既然要去曼拉,这说明一些推测应该已经被确认,或者说,至少大方向是这样的。
吴乔阳立刻从**跃起来,套了件外套就冲出门,他没等电梯,而是直接从楼梯跑到七楼,果然,他看到江伊也从房间里出来。
“我们去曼拉镇。”江伊看到吴乔阳跑来,轻声说。
江伊表现得很平淡,但吴乔阳注意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于是问:“警察怎么说?”
“挺重视的,曼拉镇公安局已经安排警犬去重新搜山了。”江伊短促地沉了口气,半侧过脸看向吴乔阳,“方便吗?”
“什么方便?”吴乔阳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江伊问的应该是他方不方便与她一同回曼拉镇。
想到这里,吴乔阳连忙点头,说:“方便,肯定方便,咱们一路上说好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找到你妈妈为止。不!不!找到你妈妈了,也不为止。”吴乔阳话才说完,连忙又摆摆手,“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可以陪着你,只要你方便,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谢谢你,”江伊说,“张警官说的是让咱们在这边等消息,有消息了再过去,但是我等不了了,只想回曼拉镇。一旦发现母亲,我能尽快来到她的身边。”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吴乔阳说,“我后备厢里存了一些干粮,咱们可以在路上吃。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八九点左右,就能到曼拉镇了。”
“谢谢你。”江伊说。
“别老跟我说谢谢,你一个一个‘谢谢’,说得咱俩很生疏一样。”吴乔阳笑了下,“你有啥想做的事,你直接跟我讲就好了,我肯定支持。你,而且不要你的谢谢,也不要你什么回报,我觉得,只要咱俩在一起,我就挺高兴的。”
谢谢已经到了嘴边,但这回江伊咽了下去,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等待永远是无比焦急而痛苦的。回到曼拉镇后,江伊与吴乔阳足足等了两天的消息。她无法正常地吃任何一顿饭,更没有办法安稳地睡觉。每次睡觉超过四个小时,她就会惊醒,生怕错过任何消息。
凌晨五点半,江伊再次醒来。她坐在**,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泛白。
忽然,这时一个电话打破了宁静。
江伊赶紧接起来。
“你好,我是曼拉镇公安局。”
打来电话的人刚做自我介绍,江伊位觉得自己的心跳、脉搏……身上所有的器官在这一瞬间全部停止运动,她不会呼吸了,只有等待着对面给出一个判决,才能够再次恢复。
“我们找到您的母亲了。”对面的人说。
九个字,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江伊的神经上。呼吸、心跳、脉搏……身上的器官再次有了生命力。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但是江伊的大脑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此刻她的感情如此强烈,强烈到她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只是睁着眼睛,任由着眼泪往下流淌。
“你好,江女士,你在听吗?”对面的人问。
“我在我在。”江伊连续回答了两遍。
“我们在断头崖上的岩洞发现一副尸骨,尸骨旁边找到了她的衣物和随身皮包,包里有工作本和身份证,初步判断应该是你的母亲曹淑萍。但是我还需要对尸骨和遗物进行进一步检查,你可以在今天下午来公安局一趟。”对面的人说。
“好的,我一定会准时过来。”江伊回答。
电话挂断了,但是江伊的眼泪却没有停下。它不断地往下流着,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无法再被关紧。江伊坐在**,沉默地流着眼泪,长久积蓄压抑的情绪被完全发泄出来。直到手脚都开始发麻,呼吸变得急促,她才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
很小的时候,她曾坚信母亲会回来。懂事后,江伊便猜到,母亲应该早就已经去世,只是这个死亡通知迟到了许多年。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伊都认为漫长的冷静期足够她去接受这一噩耗,但当确切的消息传来,江伊仍然感到了巨大的悲痛。就像长久被堵塞的堤坝裂开,对于母亲的思念和不舍裹挟着年少时的记忆,让江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成熟到能够平静地接受母亲去世的消息,但事实上,她根本无法平静,心脏像洪水泛滥后的泥地,目之所及,俱是狼藉。
江伊这样坐在**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天完全亮起来,她才终于擦掉自己的眼泪,做回平日里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干练、独立的江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