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灵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峰回路转
两人来到植物研究院门前，江伊对门卫大爷说：“我们找张廷芳主任。”
“张主任？张主任前几年就调去昆明了，”门外大爷摆摆手，“怎么你还不知道呢？”
张主任不在，江伊一时也想不出来其他人。她蹙着眉，犹豫片刻才说：“十九年前我妈妈在这边工作过，叫曹萍姝，您对她还有印象吗？”
“我来这工作才五六年，十九年前的人，我哪里知道啊！”门卫大爷听到江伊的话笑着直晃脑袋，“你们来这儿是干啥的呀？”
“十九年前，我妈妈和她的助理前后脚出事了，我想过来找一找有没有线索。”江伊回答说。
门卫大爷问：“出了什么事儿？”
他既然不知道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江伊也不想跟大爷详细地再说起自己母亲的失踪和阿玉姐的死亡，于是便含糊地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想找当年的老师再来了解一下情况。”
“十九年了，谁记性能那么好，记得十九年前事情的细节，你们早几年干啥去了？”门卫大爷倒是热情，他也不驱赶江伊和吴乔阳，反而站在门房前与他俩唠了起来，“再说了，那么多年都没结果的事，现在能查出什么呀？”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没结果，所以才要想再试一试啊！”吴乔阳反驳道，“你要说现在晚，那以后岂不是更晚？咱们不能说当年没找出来真相，以后就不管了，对不？甭管好坏，事情总该有个本来的样子。”
“你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但太偏了。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人都是活在当下的，你当下感觉好，那就是真的好。感觉不舒服，那就是不舒服。许多事啊，该过去的就要让它过去，不然你老停在过去，没法往前走啊！”这大爷倒是个有见识的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江伊立在旁边正听着这两个人说话，看见一个穿灰色长袖上衣的女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她到门卫前朝看门大爷打了个招呼，本想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目光却在江伊身上落定住，不自觉地抬起一只手，指着江伊顿了十几秒后，说：“你是……你是曹萍姝的女儿？”
“老师，你认得我？”江伊有些惊喜，她正在犯愁要怎么才能进去，没想到就遇到了认得自己的人。
“果然是！果然是啊！”那位老师笑着说，“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师，您是？”江伊问。
“你不记得我啦？我姓郑，办公桌在你妈妈的对面。”郑老师说着扶了下眼镜，“我跟你妈妈的工作内容不一样，我是植物科学画师，就是给植物画画的。那时候我们没有高清的照相机啊，基本都是靠人手画。我忙得很，常年都在画室或者野外待着，你没见过我几次，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画画的郑老师……江伊在记忆里搜索一遍，想起来了，她的确坐在妈妈的对面，不常来办公室，偶尔过来也是急急忙忙的，待不了一会儿就又离开。甚至在妈妈出事后，那位郑老师也只是过来匆匆看望过她一次，也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就只是站在一群老师后面静静地看了会儿，然后便又离开了。
虽然江伊对郑老师的确没有太多印象，但郑老师作为科学植物画师，对事物有着极度敏锐的观察和相当优秀的记忆力，哪怕只是匆匆见过几面的小姑娘，隔了这么久也依然能认得出来。
“你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郑老师问江伊。
“我想再来问问我妈的事情。”面对熟人，江伊很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妈妈的事情啊……”郑老师听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又转身看向门卫大爷，“我认得他们，我带他们进去了，访客记录里就写我的名字。”
带着人走进去后，郑老师问江伊：“你妈妈找到了吗？”
江伊摇摇头，随后问：“老师，您还记得当时我妈有个叫阿玉的助手吗？”
“记得呀，一个圆脸的小姑娘。”郑老师说，“人挺聪明，也好学，脑袋和手都蛮灵巧的。我当时还想让她来画室给我做助理，但是阿玉好像对画画这事不怎么感兴趣。她成天跟在你妈妈身后跑前跑后的，我们都笑她是个小跟屁虫。不过，说起来还蛮可惜的……”郑老师说着叹了口气，“因为些不太光彩的私事，有人跑过来闹，随后阿玉就离职了，这些年里，我都没再听到过她的消息。”
“她去世了。”江伊平静地说。
“啊？”郑老师表现得异常惊讶，她停住脚，扶着自行车，瞪大眼睛问，“怎么去世的？是得了什么病吗？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
“从断下上掉下去摔死的，”江伊回答说，“阿玉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泡在曼拉镇一个山谷水潭好些日子。由于尸体腐败得比较厉害，颅骨和身上有多处骨折，没办法分辨出具体时间。警方认定是悬案，但是村里人都说是自杀，把人带回去草草安葬了。”
“什么时候出事的？”郑老师接着问。
江伊回答道：“十九年前，我妈失踪后大概半个月后发现的尸体。”
“哦，这样……”郑老师想了想说，“有可能是阿玉心理压力特别大吧！毕竟前脚才遇上渣男，后脚最关心自己的人又失踪了，一个小姑娘家，的确容易想不开。”
同年七月，吴乔阳的妈妈带他来这里闹过，所以吴乔阳听着郑老师的话后格外敏感，尤其听到“渣男”这两个字，他不禁打了个激灵，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向某方向狂奔而去。
“什么渣男呀？”吴乔阳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明明有老婆有儿子，非要说自己是黄金单身汉！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还不是渣男？”郑老师愤愤地说，“那男的又是送礼物，又是开车接送阿玉上下班，把老男人骗小姑娘的一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阿玉以为自己遇到真命天子了，还想着跟人家结婚呢，结果怎么样？那男人的老婆带着孩子在研究院里大闹一通，撒泼打滚地说自己不活了，要跳楼，两个人都拦不住，那架势真是唬人，我这辈子都没再见过第二次。”
郑老师这话像兜头的开水泼在了吴乔阳的身上，他只感到浑身发烫，衣服都像是粘在了皮肉上，随便一个动作都能将他活拆了。哭闹撒泼毫无形象的母亲，欺骗情感道德崩坏的父亲……自己一家子的旧疮就这么被人挖了出来，他觉得无比尴尬和羞愧。想想路上他给江伊看的父母三十年恩爱如初的新闻，此刻，他的脚趾头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个时光隧道，好让他穿越回去，早早捂住自己的嘴。
“是那个男人可恶，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很无辜。”江伊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郑老师听着江伊的话笑了笑，“但阿玉毕竟跟我们在一起工作两年多，我们都知道这个小姑娘人是很老实的，看着那个女人把她堵在楼道里震天吼，肯定会觉得过分。尤其是刚才你跟我，他们村里的人说阿玉是自杀，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小姑娘更加可怜。男的结婚有老婆，阿玉又不知道，那女人要撒脾气，应该去找她的渣老公，不是吗？”
“是。”吴乔阳点了点头。
“可以嘛，小伙子！”郑老师拍拍吴乔阳的后背，“是非你分得很明白啊！”
郑老师不知道她正口诛笔伐的对象正是吴乔阳的父亲，但江伊心里可明白。她看向吴乔阳，发现此刻对方脸上的笑容异常尴尬而局促。
“阿玉是什么时候离职的？”江伊岔开了话题。
“很快吧，我记得应该不到一周，”郑老师想了想说，“七月底，阿玉就离职了。毕竟事情闹得那么难看，她很难在植物院继续工作下去。”
江伊想问一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时她才记起来，郑老师早就说过，自从阿玉离职后，他们就再没有了关于她的消息。
于是，江伊转了个角度问郑老师：“我妈妈呢？我妈妈对于这件事情有说过什么吗？”
“应该是感觉挺可惜的吧，”郑老师说，“你妈那人啊，精力都在工作上，很少说闲话。她工作起来真是不要命，我记得那年二月份，有一次曹老师在办公室里熬夜改文章，累得晕了过去，迷迷糊糊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自己醒过来。”
“真辛苦啊！”江伊头一次听说关于母亲工作上的细节，她表现出了巨大的好奇，接着问，“阿玉姐不在我妈妈身边吗？我记得她应该做了我妈两年的助理。”
“哦，那阵子呀，阿玉的爸爸生重病，回去照顾老人了。”郑老师想了片刻说，“我记得她是冬天回家的，到春天才回来。她爸爸腿脚不好，照顾起来很累人，阿玉回来的时候，小圆脸都瘦出了尖下巴。”
郑老师与江伊、吴乔阳边说边走，她把自行车停在了一个简易车棚，随后带着两人走进那栋低矮的灰色研究院大楼。
郑老师说：“实验室都搬去新楼了。我画室里有很多标本，都是磕不得、碰不得的东西，所以我不乐意搬走。现在这栋楼主要就是我们的画室，还有存着一些档案的资料室。”
“我记得，我妈还有写工作日记的习惯。”江伊说。
“对，我们都有。”郑老师回答。
“我想再看一看我妈当年用过的东西或者笔记之类的，可以吗？”江伊问。
“理论上是可以。”郑老师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得先看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了，再把那些材料给你。”
“谢谢。”江伊忙说。她跟着郑老师走到了二楼的拐角，随后郑老师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资料室的大门。
“你们在门口等一等。”郑老师说完，独自走进去。
等了十来分钟，郑老师才再次出来，她费劲地抱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箱，里面散放着许多的材料，吴乔阳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搬过箱子。
郑老师看了眼吴乔阳后，对江伊说：“我粗略看了下，这些应该都是曹老师当年留下的东西。因为里面有很多原始的研究笔记和工作记录，所以你们不能带走。我找个会议室给你们，你们就在这边看，看完了之后要还给我。”
“谢谢您。”江伊说。
“没事没事，”郑老师摆摆手道，“曹老师失踪这么多年也没个下落，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吧，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郑老师将江伊和吴乔阳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会议室，里面一张桌子，六把椅子，桌面上盖着一块灰蓝色的桌布。
“我办公室就在对面，”郑老师说，“你们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千万不要自己乱跑。”
“我们不会的，郑老师您放心。”江伊说。
“好好。”郑老师说完走出去，打开了对面办公室的门。
装资料的牛皮纸箱被吴乔阳放在了桌面上，光尺寸不同的厚重笔记本大约就有十五六本，底下还有许多的参考书，还有被装进档案袋的纸质材料。
江伊翻了翻，对吴乔阳说：“我们分头找吧。”
“我……我不太擅长文字工作……”吴乔阳磕巴了一下说，“我怕漏掉点什么关键信息。”
“没关系，”江伊说，“我估计绝大部分都会是我妈妈做的一些调研和资料，这里面要是出现了跟植物不相关的内容，我们再一起看一看。”
“可以。”吴乔阳说着取了几个档案袋出来，坐在了江伊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