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江伊有些诧异。
“我想上去看看你们说的另一个出口。”年轻的村长搓着手,脸上的笑容从兴奋变得尴尬,“说出来丢人,但我真的是去过塘法相里面好多次,想再找个出口向老村长证明人不是进去出不来,可……实在找不着啊!”
“行,吃点饭就走。”吴乔阳利索地点头答应下来,说完看向江伊笑,“这趟咱俩旅游最值了,掏一次的钱,看了三遍塘法相。”
“嗯”,江伊说着看向了身边的田甜和赵维桢,“走吧,一起去。”
过了看溶洞的新鲜劲儿,一想到要爬山,满身虚肉的赵维桢往后退了半步,五官痛苦地皱起来:“我就不去了吧。”
“一起吧,赵哥。”田甜晃了晃他胳膊,“咱们好歹是一个团,这不是得有点团魂嘛!”
赵维桢有满肚子的话能反驳,但词到嘴边,他看着田甜圆溜溜的眼睛,忽然就改变了心思,觉着似乎再去一趟塘法相也没什么,于是便点了下脑袋。
“去我那里吃吧。”急着想去塘法相的陈村长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进来,说完拍拍吴乔阳的后背,催促道,“走吧,有什么话路上说。”
吃过饭,五人便动身离开。这是吴乔阳和江伊第三次上山,比起前两次冒着雨、摸着黑,这回实在是轻松太多了。陈村长和吴乔阳、江伊聊起凌晨四点上山的情形,三人说着说着,吴乔阳一回头,发现赵维桢又找不着了,他眉头一紧,问:“老赵人呢?”
“他走不动了,坐后面休息呢!”田甜说。
“咱们几个人里面,也就老赵感悟到了爬山的真谛。”吴乔阳笑着说,把重音放在了“爬”上。
田甜撇撇嘴角道:“赵哥让咱们先走,他那么大人了,肯定丢不了。”
“话是这么讲没错,但田甜,你要不要回去看一眼?老赵不靠谱,总让人觉得不放心。”吴乔阳想了想,对田甜说。
她一个体重只有九十斤的姑娘,真要是赵维桢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根本控制不住。田甜本想找个借口应付,但马上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导游,这个角色注定谁都可以不在乎赵维桢,就她不可以。
田甜犹豫了下,点点头,折了回去。
昨儿是怎么上来的,赵维桢脑子里半点印象都没有。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骨头打颤,汗流得像是在开闸放水,又燥又烫的气息憋在胸口,自从他的屁股贴上石梯,就像是立刻长了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任何微小的动作。
不如就坐这儿等着他们下山吧。赵维桢放弃抵抗,伸直两腿,脑袋放空地盯着地上的石头缝。他正出神儿,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一抬头对上张古铜色的老脸,沟壑纵横上是一双发黄的眼珠,正瞪着他。
“你干吗?”赵维桢短促地喊出声,本能地往后弹起来。
老村长被他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个踉跄,撑着岩壁才将将站住,眉毛皱起,沉着声音问:“你们不是早上去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呢,这一幕正巧被回头找人的田甜看见,她声音放低,试探着说了句:“老村长,你怎么来了?”
“这山你们能上,我不能上?我上山碍着你们事儿吗?”老村长哼了一声,又看了眼赵维桢,撇撇嘴,一脸嫌弃,“老头子我八十多,上山也没累成你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啊,真越来越不行了。”
塘法相溶洞外,吴乔阳、江伊和陈村长除了等来了田甜和赵维桢,还有背着手的老村长。老村长见了众人并不说话,仰头看着塘法相溶洞,然后又把目光挪到了其他地方,装作一副和众人不熟,纯属意外遇到的模样。
老头子脾气倔了一辈子,让他说软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陈村长心里清楚,朝着他走过去,说:“老村长,这么巧啊!既然来都来了,咱俩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瞅瞅?”
“嗯。”老村长把头慢慢扭过来,看着黑黝黝的溶洞,胸口一空。他是倔强地不肯轻信这几个年轻人,有没有另外的出口,他非得亲眼看看才能相信。可等他到了洞口前,一想到进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心底还有些害怕。
即便他已经七老八十了,也照样怕死啊!只是村里老的小的还有几十口……老村长顿了片刻,沉下口气,扬扬下巴说:“走吧。”
吴乔阳走在最前面,江伊紧跟在他身后,田甜和赵维桢被两个村长夹在队伍中间。到水潭前的路,田甜从前带队常来,她走得很是轻松。但再往里面,她脚下就有些挪不动了。尤其是穿过一小段岔路后,溶洞里的温度升高,闷热感让她对未知产生出恐惧,于是便往赵维桢身边凑过去,拉住了他的衣服一角。
赵维桢感觉到田甜的小动作,这次没和她斗嘴,而是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轻声说:“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姐,真的有出口吗?”田甜胆子小,一开口声音都打着战。要不是赵维桢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田甜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掉头狂奔出去了。
一下子进到溶洞里的人太多,杂乱的呼吸声把细若的风声完全压了过去。吴乔阳闭眼睛立着听了半天后就放弃了,只能按照记忆里的大概方向摸索。在黑洞洞的巨大溶洞里,要找到一个半人宽的岩缝,着实不容易,吴乔阳和江伊打着手电转悠了好半天,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答。
“你别怕!”赵维桢在江伊说话前压低声音安慰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你还有心思讲冷笑话,你不慌吗?”田甜问。
赵维桢回答:“还行吧,这都是小场面。”
“赵哥,你一手的汗。”田甜低头看向拉住自己的胖手,苦着脸说。
这两人正尴尬呢,吴乔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找到了!在这边!”
众人顺着声音找到吴乔阳,几人按上山的前后依次从岩峰中侧身穿过。他们再走过一段转角,眼前豁然明亮。等眼睛适应后,田甜拉着赵维桢跑向了洞口。江伊回头去看,发现老村长一脸的汗,他草草地擦了把脸,眯缝着眼睛看向前面,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顿了足足半分钟,长叹口气,摇了下头。
吴乔阳在洞口下面当人梯撑着,陈村长第一个爬了上去,伸出手在洞口帮忙拉人。田甜先上去,然后是赵维桢。等江伊也上去后,下面就剩下老村长。他显得很犹豫,抬头看了一眼洞口边的陈村长,又侧头看一眼撑着岩壁的吴乔阳。
“老村长,你踩我大腿上,上面有人拉一把就行。”吴乔阳说完,陈村长向老村长晃了晃手,见他依然不动弹,便笑了起来,“爷,手给我,我拉你嘛!”
这声“爷”,叫得老村长整个人一愣,眼瞪大,嘴半张,盯着陈村长。
“老村长,张哥比我还大两岁,我叫您一声爷,不吃亏啊!”陈村长笑笑,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我手上有劲儿,放心吧!肯定摔不着。”
老村长短叹口气,没再说话。他踩上吴乔阳的腿,苍老干瘪的手和宽厚的手掌紧紧地互相抓住。
等他被拉出洞口,老村长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停顿了几秒,拍拍对方的肩膀,轻声说了句谢谢。话说完,他抽出腰间的烟袋,径直走到断壁的边缘,伸头看着下面的山路,从口袋里摸出来火柴点燃,抽起旱烟。
“你们咋能确定我徒弟可以找得到这里?”事实摆在眼前,老村长说话已经少了大半底气,但依旧是要垂死挣扎一番,“说不定……人……就在山洞里没了呢?”
“老村长,你看看这种石头,你之前在山里其他地方见过吗?”江伊说着走到老村长身边。从衣兜拿出两块石头。
老村长接过石头看了看,然后用力在地上一敲,石头的边缘像饼干似的掉渣。他用手指碾起地上的碎末,摇摇头说:“这石头脆得很,不是我们山上的。”
“这种石头是萤石,被太阳晒过后,能在黑色的地方发光六到十个小时。”江伊对着老人耐心地解释起来,“我们在洞口和山洞里都发现了萤石,说明之前有人带着它来过这里。老村长,你还记得吗,昨天晚上你跟我说,你徒弟王尧犯疯病之后喜欢往山里跑。”
老村长想了想,点点头。
江伊继续说:“没有什么山鬼召唤,王尧上山就是为了进溶洞找出口,那些萤石都是他之前留下的标记。我手里的两块萤石,应该是他找到下山路之后随手扔下的。”
“这东西很稀罕?”老村长看着手里的碎石头问。
江伊摇摇头说:“很便宜。”
彻彻底底坐实了被骗,老村长把手里的两块萤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蹲下身,闷头半天没有说话。
吴乔阳蹲在老村长身边,安慰说:“老村长,你想开点,别再把自己气着了。”
“看起来挺老实的娃怎么……怎么能这么坏!”老村长吧唧吧唧地抽起来旱烟,烟丝明明灭灭。
“爷,咱是好人,当然想不通那种人咋个想的。再说了,咱以后知道了塘法相里没有山鬼,村子里没有山鬼害人,这是好事儿啊!没啥好生气的。”陈村长拍了拍老人后背,把人扶了起来,“走,咱们回去吧,也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