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听着怪有意思!不过,在我七老八十之前,估计是没机会体验了。”吴乔阳指向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我这眼睛贼给力,打小我就躺着看电视、通宵玩游戏,结果一点都没影响。我跟你说,我以前最大的梦想是当飞行员,开战斗机那种。后来个子长超了,直接连梦想的门都没摸到,就给清理出队伍了。”
“太高也不行?”江伊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疑惑地问。
“嗯!飞行员的身高要165到185厘米之间的,太矮、太高都不行。”吴乔阳点了下头,说,“想当年,高二体检,医生说我身高185.5厘米的时候,我整个人咔嚓一下就傻在原地了,十七年的梦想就那一瞬间崩塌了。不过说实话,我当时还怀揣着那么一点点侥幸——万一我以后就不长了呢?万一是这次体检是仪器有问题,给我多测了那么0.5厘米呢?我回家以后在**躺了三天,做出来了一个重大决定……”
吴乔阳笑着侧头看向江伊,特意提高了声音问道:“你猜是什么?”
年少时的想法往往会超过成年人的理性认知。江伊猜想,他的所谓决定肯定不会是靠谱的事情,但要说出来一下,她还真有点想不出来。她努力憋着笑,向吴乔阳仰了下下巴说:“你说嘛!”
“我跟我爸妈和弟弟宣布,我要做个极端素食主义者,就是连鸡蛋、牛奶都不碰的那种。”吴乔阳想到过去,忍不住大笑出来。
他这么一说,江伊立刻明白了十七岁的吴乔阳脑袋里怎么想的。他这是要最大程度地减少摄入蛋白质和钙,从而避免继续长个。可身高是只靠外环境的影响吗?吴乔阳这家伙显然是上生物课没好好听,学了半截就敢往自己身上硬搬。想到这里,江伊不由地跟着轻笑。
他们笑个没完,直到乐够了,才继续说话。江伊看着吴乔阳问:“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不吃肉,你爸妈不念叨你?”
“我爸和我弟弟比较淡定,主要是我妈,被吓得够呛。她以为我这是失恋后看破红尘,给我找了个什么治疗青少年创伤的心理医生,一周看两次。关键是我都没恋过,怎么失恋啊!显然是我妈对她的儿子过于自信了。”吴乔阳说,“其实最主要的副作用不是看强制看心理医生,是饿!而且还是又馋又饿!晚上饿得我满屋子地转悠,大街上随便一家烤肉店里飘出来的味道都馋得我走不动道,俩眼睛放绿光。不过这事儿我也就坚持了两个多月,因为又出现了个严重问题,直接导致我彻底放弃这个计划。”
“忽然一下没了蛋白质摄入,确实身体会吃不消。”江伊想了想说,“焦虑,失眠,暴躁,肌无力,脱发,等等。”
“对!就是脱发!”吴乔阳说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脑袋上乌黑茂盛的毛发,“当时我那头发跟蒲公英似的,跑两步就随风而去了,我差点英年早秃!咱不能梦想没了,最后连头发都保不住吧!”
这事儿要是放在过去,往文艺里说,是渗透着失去梦想的无奈和奋力一搏的孤勇,但现在回头看,真就只剩下熊熊燃烧的中二之魂了。
江伊笑着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跑去看医生,他说长个不仅跟营养有关系,更跟基因有关。就像一米五的不可能大吃大喝两月长到一米六,我当然也不可能不吃就不长了。”吴乔阳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乐呵呵地说,“我听完这话就彻底放弃了,冲出医院点了二百块钱的烤肉。也幸好我放弃得早,要不然还得白挨饿。我高考前长到一米八九,上大学后又长了两厘米。”
吴乔阳说完,又轻叹口气道:“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东西不是谁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一旦方向不对,多少努力都是瞎折腾。”
两个人聊着天,吴乔阳走在前面,手电扫过前面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他忽然记起来这儿正是下午看见鬼市的地方。
一想到这个词,吴乔阳的脑子里立刻便浮现出江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虽然说当时他们在找老赵,情况着实紧张了些,但江伊的反应总归让他觉得有点过于敏感。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江伊属于冷静沉稳的类型,在哪儿都是定心针似的所在,不该轻易因为一句话就毛躁,除非——
除非这件事对她而言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想到这里,吴乔阳侧头看向江伊,见她神态放松,忍不住说:“你还记得不,下午我们在这儿看见了鬼市,就是山市蜃楼。”
“嗯。”江伊看到前面的石头,确实有些印象,点点头说,“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当时我心里着急,一时没控制住脾气,还凶你了。”
“你不会是觉得我翻旧账吧?”吴乔阳笑着连连摆手道,“我绝对没这意思,就是单纯挺好奇,你这么反感对鬼神一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啊?”
吴乔阳的话让江伊一怔。她纵然知道眼前人既有粗线条勾勒的坦白直率,也有细致周到的一面,但她猛然意识到他居然如此敏锐,心里免不了有些惊讶。
江伊的目光注视着吴乔阳,盯着他的眸子足有半分钟,轻笑了下,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大部分人听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的时候总会有点敬畏,就算心里不信,也不会说。”吴乔阳回答,“从前天晚上吃饭遇到神棍,再到昨儿遇到的一堆事儿,我发现你只要听到有人说鬼神就会反驳,无论是举例子还是讲道理,非得说个明白。如果那些话换个人说,比如老赵,我八成觉得这货是个杠精。但你不一样,我心里就觉得你不会是那么种为了显摆自己独特和知识储备就跟旁人争论的类型。所以我就想,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才执着地证明鬼神不存在。”吴乔阳说着停下来,顿了几秒后又接着说,“话是这样的,但你千万别多想,就当我是随口问问,你要不想说,也就不说了。”
黑暗有种魔力,会把心里的情绪放大。在这样独特静谧而又可能暗藏危险的环境里,江伊对唯一的同伴吴乔阳越发信任,到唇边的话这次没有再咽回去。
她回想到过去,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紧抿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没关系,本来也不是不能说的秘密。我妈是个植物研究员,十九年前,她去西双版纳做调研,后来在山里失踪了。她出事儿后,很多传言传进了我的耳朵里,短短几天里,我就一口气听到了从天上到地下的各种神仙、鬼怪、妖精。我当时只有八岁,被那些人的那些话吓得哇哇大哭,直到我爸来接我回去,我都还在猜测我妈究竟被谁抓走的。他们说,只要拜佛求菩萨,就能保佑我妈。但大罗神仙真要是管用,在我小学毕业前,我妈就该回家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现实和故事,不会再去信那些话,什么神仙佛祖妖魔鬼怪都是骗人的。”
江伊说着话,自嘲地摇摇头。她的眼神异常认真,话说得慢,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原来是这层原因在里面。吴乔阳这下子懂了江伊的执着,认同地点点头说:“我走过这么多地方,也没见过一个证据确凿的,无论是妖怪害人还是神仙救人。迷信,就是迷迷糊糊地信,真要分个黑白,也就信不起来了。”
“嗯。”江伊应下一声,晃了圈手电说,“走吧,还有一半路程呢。”
吴乔阳猜江伊大概是不想继续聊她妈妈的事儿,于是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边向上走着边说:“刚才说到鬼市了。你知道吗,凌晨摆摊的那种也叫鬼市。国内但凡大点儿的城市里都有比较有名的鬼市,比如咱们N市的大柳树街和吴家园,每逢凌晨四点开市,早晨六点,太阳一冒顶就收摊,买的老古董、旧物件和各种电子产品,从手串摆件到八十年代的卡带录像带,还有国内外的老款式衣服,应有尽有。除了会进鬼门关的三样东西,其他东西,只要你想买,就肯定有人在卖。”
“我知道大柳树有夜市,但不知道还有个鬼市。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回去了到那边转转。”这种地方的存在勾起了江伊的好奇,“你刚才说的会进鬼门关的三样东西是什么?”
吴乔阳伸出三根手指,说一个掰下去一个:“不走的表,残损的玉,带血的衣服。”
江伊为蹙起眉头问:“为什么是这三样?”
“那是老三样,以前鬼市嫌弃不吉利”,吴乔阳笑着说,“现在也有新三样——枪、毒、人。现如今,这才是真有命赚没命花的买卖。”
“新三样嘛,倒是容易明白。”江伊点点头说。
吴乔阳接话说:“算起来,鬼市那可是夜市届的扛把子,从宋朝的时候就有了,特别是清末,鬼市格外热闹。所以有人说,太平年间,鬼市净卖假货。只有天下大乱,才能在那里淘到上年头的真宝贝。”
“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偷窃的、挖坟的、卖家产的、中间倒卖的,肯定比太平年多得多,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能流出来的真古董。”江伊搭过话。
“厉害啊!不愧是博士,脑袋就是灵光。我才说几句,你都快摸着门道了。”吴乔阳说着竖起大拇指,继续顺着山路向上走,“在北方的古玩圈子里,以前管偷盗的叫‘佛爷’,倒卖的叫‘倒爷’,这些人也经常自称自己叫什么七叔、八姨、九姑娘、十三爷之类的。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这一问,还真是怪为难江伊的,毕竟一脚跨出了她熟悉的知识圈儿,博士一样是个小白。这一点,江伊接受得很自然,她坦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么叫纯粹就是为了显得家里人多,可以给自己撑腰,显得气派!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吴乔阳说,“没办法啊,在古玩圈子里,尤其是以前那帮人,贼喜欢论资排辈、比家世。叫十三爷的,很可能八代单传。叫九姑娘的,可能连她妈是谁都不知道。”
论能说,吴乔阳是真的能说。他从怪力乱神开始,一路讲到现实中鬼市的起源和圈子的称呼黑话,一套接一套。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塘法相溶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