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呕吐,并伴随有胃部灼烧疼,一系列的胃肠道反应基本确认了这家伙确实是食物中毒。江伊心中有了判断,拉起旁边吴乔阳的手去扶住赵维桢的脑袋,然后扭身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帮我固定住他。”江伊说着话,扭开瓶盖,左手拿水,右手卡住赵维桢的下巴,拇指压住耳根,用力向上一捏便撬开他紧闭的上下牙,直接把水瓶塞入他的嘴里。她抬高瓶底,等赵维桢开始挣扎,已经“咕咚咕咚”直接灌了大半瓶水进去。
江伊这套撬牙灌水的动作忒利索,吴乔阳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腮帮子都发酸。
“别乱动。”江伊拍开赵维桢的手,到水见了瓶底,朝吴乔阳仰了下下巴,“你扶着赵维桢再坐直一些,我要给他催吐。”
吴乔阳原以为灌水是要缓解胃疼,听到说是催吐,眼神里多了疑虑,他正要开口问,就听到江伊说:“洗胃是减少残余胃内容物的毒物持续摄入。虽然过了最佳时间,但现在处理总比不处理强。”
这两天下来,吴乔阳发现了江伊的一大特点,她这人一旦认真起来,眼神就会变得异常坚定,嘴角紧绷,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根本不给人留发问的机会,一口气就要把想说的全说过个明白。
说话的工夫,她已经把空瓶子潦草地塞进背包,又翻出来一双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看向赵维桢说:“你尽力吐,把能吐的要全吐干净。吐完喝水,重复两次。”
“嗯……”赵维桢这会儿虽然说是脑子混沌,神经中枢处理信息慢半拍,但好歹明白来人是要救自己的。求生欲让他一身龟毛脾气收敛不少,顺从地点点头,主动地半张开嘴巴。
江伊用筷子压着他的舌根,上下碾了几下,赵维桢哇一口黄水吐出来。呕吐物差点喷江伊一身,吴乔阳紧张地把赵维桢拖开一些距离,倒是江伊本人没太在意。她既不捏鼻子,也没表现出任何嫌恶,拿着手电仔细观察地上的呕吐物。呕吐物里以**居多,固体残留主要是没消化完的米饭粒和辣椒、鸡丝,不过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来星星点点的菌干黑碎杂混在其中。
“你路上吐过吗?”江伊开了第二瓶矿泉水,这次她不用灌,拿到赵维桢嘴边,他就自己喝起来。
吐过一次后,胃里的灼烧感减缓了不少,赵维桢瘫坐在地上小口地把水喝完,低着头,摇了下脑袋,然后一手抠嗓子眼,一手压着肚子,吐了满地。
这次的固体更少,江伊把背包里的水扭开瓶盖递上去。她看着赵维桢吐了两回,直到最后一瓶水喝完,便问道:“怎么样?你还有幻觉吗?就是你说的山鬼或者小星星之类的。”
赵维桢吐够了,身子往后一仰,全部重量全压在吴乔阳的肩膀上。他倒是舒服了,可苦了吴乔阳。见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吴乔阳紧张得不敢动弹,唯恐自己颠一下,这人就没了性命。
“没有了……”赵维桢把吴乔阳当肉垫靠着,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比刚才好点儿。”
“那就好。”江伊点点头,“现在没有幻觉就是好事儿,说明已经过了最严重的阶段。我乐观地判断,大概率已经没事了,不过下山还是得去医院检查,好好观察一晚上。”
赵维桢这一路把眼镜跑丢了,缓回点精气神儿后,眯缝着眼睛看了江伊半天才把人认出来。见到是熟面孔,他长松口气,问:“我这是怎么了?”
“蘑菇中毒!”吴乔阳今儿被赵维桢折腾得够呛,本来心里就有口气,听他问起,立刻大声说,“蘑菇中毒后,你自己吓唬自己,幻想了一个山鬼出来,还被山鬼赶着往塘法相里跑。”
吴乔阳的音量不小,声音在溶洞里回**了两圈,还带着震颤感。
比起声音,颤得更厉害的是赵维桢。他听到这声儿,几乎是浑身一个机灵地从吴乔阳身上弹开,虚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全部力量,伸手拉扯着江伊的衣服就要往前爬。
赵维桢往前扑,江伊本能地向后躲闪,只是眼见他要摔倒在呕吐物里,顿了一瞬,才连忙把人扶住。她以为是赵维桢再次看到了幻觉,两道眉毛紧蹙起来,急道:“你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
赵维桢的一张惨白的大脸晃了晃,用力掐着江伊胳膊,侧头扫了眼吴乔阳,耸肩缩脖,嘴唇哆嗦着对江伊说:“吴乔阳死了!我亲眼看见他被头发吊着,绞死在竹屋里了!”
“我费老鼻子的劲儿来救你,你就跟我说这话?”吴乔阳眼睛一瞪,抬手给了赵维桢肥厚的大臂上一巴掌,“你丫的,晦气不!”
“不是……我……我亲眼看见的!”赵维桢的小眼睛绷成两枚硬币,直愣愣地盯着吴乔阳,说话喘着气,十指一起用力掐进了江伊的皮肉里。
真是的,一个接一个的都喜欢掐她胳膊,江伊疼得倒吸口气,拍了两下赵维桢发面馒头似的胖手说:“你放松。”
赵维桢的指头勒进了江伊胳膊里,掐得她皮肉发白。吴乔阳看着心疼,连忙上去掰开赵维桢的指头,边帮江伊解救胳膊边说:“老赵,你赶紧脑袋清醒一下!谁死了?我活着好好的!什么山鬼、山童子、头发怪的,都是你吃毒蘑菇后产生的幻觉!”
“幻觉?”赵维桢嘟囔着。
“嗯,”江伊点点头,“食用蘑菇中毒后会出现幻觉,都是因为它们里面含有裸盖菇素。当裸盖菇素进入体内,就会被转换成脱磷酸裸盖菇素,然后作用到视皮层的五羟色胺受体,扭曲视觉编码,从而诱发幻觉。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些,都是你自己潜意识里景象的具体投射。”
“不对……”赵维桢听得懂非懂,屁股挪了挪,尽力地跟吴乔阳拉开些距离。他轻摇脑袋,眼睛里满是疑惑,“我是早上吃的蘑菇,没道理进村里了才犯病……”
“食物从口腔摄取进入胃消化分解,到肠吸收,有毒物质作用于组织细胞产生相应的机体反应需要时间。”说到这里就是一脚踏进江伊的专业范围了,她学的就是药物代谢动力学,解释起来自然格外专业流畅,“从摄入到体内,再经过血液循环,使得中毒物浓度达到峰值,不同的化学结构会有不同的代谢时间,短的可能只需要十来分钟,长的话可以达到十个小时。”
这串句子真是又长又拗口,对赵维桢那刚刚恢复神志的大脑来说,显然有点吃力。他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明白了江伊的意思,缓慢地扭头看向吴乔阳,眯缝眼睛盯人看了半天,确定脑袋和脖子之间没有痕迹,才算接受了自己真是蘑菇中毒,而不是被山鬼选上了。
“哎……”赵维桢长叹口气,咂咂嘴巴,“我这也太点儿背了……”
赵维桢这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瞅着真是傻到极致,吴乔阳笑着拍拍他肩膀,指了下自己脑袋说:“我当时还以为你这儿有问题,该吃药了。”
“该吃药了?”赵维桢是眼神儿不好,耳朵也没完全恢复功能,吴乔阳一句话就听了个后半段,他便看着腿边上的包,对江伊说,“我带了,现在要吃?”
田甜不是说没药吗?江伊心里忽然升起丝异样感。她立刻拿起赵维桢的背包,问:“什么药?”
赵维桢的意识虽然基本恢复,但反应还是比平时慢不少。江伊问完,他顿了片刻,才说话:“啊……来云南之前医生给开的,睡不着的时候吃一颗。药在下面的暗袋里,不好找……你翻翻。”
这放药的暗袋确实不太好找,几乎藏在了包底下。江伊也是摸了一遍才找到,拉开拉链,里面是透明EP袋,里头装着两板药,铝制药板背后确实写着“奥沙西泮”。
“奥沙西泮,奥沙西泮,西泮……”江伊拿着药念了两遍药名,眉头一皱,然后又舒展开来,“奥沙西泮属于苯二氮卓类药物,是抗焦虑的。这种药是短效药物,一般用来治疗失眠和减缓酒精戒断期间的不适。”
“你念什么咒儿呢?”赵维桢瞪大眼睛看着江伊,虚胖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茫然。
“人家说你那药是治失眠的。”吴乔阳帮腔解释说。
赵维桢晃了下脑袋说:“这不废话吗?我说了啊,不就是晚上睡不着才吃的吗?那不治失眠,还能越吃越亢奋啊?”
“老赵,你上辈子是阿基米德手里翘地球的那根杠吧?”吴乔阳膊肘怼了下赵维桢,“别人说个什么,你都能杠起来。”
“没杠……我问一下都不行吗?”赵维桢垮了脸,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不是江伊说要吃药吗?”
“没说让你现在吃药,我刚才是在想二氮卓类药物的药理。”江伊把药重新放回赵维桢的包里,“这类药物在少数患者中会出现兴奋、多语之类的副作用,你刚才在村里那么能闹腾,估计也跟药物影响有关。看样子你不适合二氮卓类药物,以后别吃了。”
“我会不会死啊?”赵维桢的声音很虚弱。他费了好半天才终于从混沌里找回来些本我,等山神鬼怪全部退散后,便开始担心起蘑菇中毒的事儿,十年八年的社会版新闻充斥着他的脑袋瓜,他深吸了口气,“我看过新闻,有家人吃了毒蘑菇,最后全死了。你们说我会不会也不行了?”
“有精神头胡思乱想,说明蘑菇毒去了一大半。”吴乔阳说完还不忘再补一句,“老赵,你就说你这抠门劲儿,勾魂的小鬼也铁定嫌弃你难缠,不要你。”
“万一呢?”赵维桢挣扎地嘟囔,“我不想死啊……”
江伊白了吴乔阳一眼,拍拍赵维桢的大腿说:“应该没事儿。”
赵维桢却直摇头,眼眶里挤满了泪水:“就算死不了,我这心肝脾肺肾什么的要是留点后遗症,下半辈子怎么办呀……”
“不会有事儿。”吴乔阳见赵维桢如此脆弱,也不敢再调侃他,忙着安慰,嘴里一溜的话跑出来,“你这体格子,怎么那么容易死啊!放心吧,我学过看面相,昨儿一瞅见你,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人贱命长,少说也得活蹦乱跳到八十岁。”
赵维桢被吴乔阳逗得笑了一声,接着长叹口气,敦厚的肩膀**,挤出来两滴眼泪:“我真是倒霉催的,你买个蘑菇,结果我吃中毒了……天底下倒霉事儿,我先担一半。我……我就出个门放松一下,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
听着赵维桢没个头地抱怨,江伊闹明白了为啥他会得焦虑症。这动辄如山体滑坡式的情绪滑坡,一件小事非得东拉西扯联想丰富,最后给自己背上个大包袱,时间长了,换谁都得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