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田甜原本是要去找张哥的,自己辛辛苦苦带团过来一趟,结果他拦着不让客人住进去,还把人打发到死过人的老房子里去住,这叫什么事儿?田甜琢磨着应该把话跟张家人说清楚,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客人后面万一投诉,得让他们担着,自己可不当这个冤大头,不会为张家人背这口黑锅。
怎么避免被投诉?田甜心里想了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把今天午饭和住宿的钱给人退了,另一个是赶紧收拾好房间,把赵维桢和吴乔阳两个人重新请回来。至于他们是愿意住一晚上,还是等雨停了就走,全看客人自己怎么选。
张家夫妻和两个孩子住在二楼,田甜心里想着这套说辞,从一楼上到二楼,转了一圈却没看见张家夫妻,只有两个小孩,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动画片。
“你爸呢?”田甜进到屋里,问正在看动画片的女孩。
女孩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田甜没说话,手指往窗外指指,然后又低下头。
村里的孩子大多比较羞涩,可一旦熟悉了又是人来疯。张家的这对儿女却和大部分孩子不一样,六七岁,正是最爱热闹的年纪,他们却格外安静,倒不是怕生,就是纯粹地不乐意跟人交流。尤其是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们几乎从不下楼。田甜之前就听说张家夫妻回来并不是因为家里老人腿脚不好,而是这两个孩子有轻度自闭症,需要家长照顾,城里的医生说要多陪着多关心,长大点说不定就能好。
田甜有点可怜这个小姑娘,从兜里翻出来一颗糖放在她手边,蹲下身,笑着说:“看见你爸跟他说一声,我找他有点事儿。”
女孩木着脸扭头看向田甜,然后眼珠缓慢地动了下,目光挪到手边的糖上,她拿起来剥开一角,轻轻地挨了下舌尖。
“甜。”女孩说出来一个字。
“嗯。”田甜笑着应了声。她站起来刚要转身走,却听见女孩儿说:“太爷来了,又走了。”
“你爸和太爷一起的?”田甜问。
女孩拿着糖点了下头,两颗眼珠像茶色的无机质玻璃,没温度,也没情绪。她盯着田甜,说:“凉月初,迎山鬼。活人祭,生魂归。”
田甜本来就胆子不大,刚才就被山童子闹得心慌,好容易被江伊安慰着缓回来一些,现在却让小姑娘的两句话给吓了一跳。她不乐意再跟这古怪孩子待在一间屋里,马上从二楼走出来。本想回房间,但走到一半,田甜又觉得小姑娘本来就不太正常,忽然说了这些奇怪的话,还是得跟张家夫妻讲一声。
田甜低头看了眼表,下午两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张嫂大概率在厨房收拾碗筷,准备晚饭要用的食材。田甜脚下转了个方向,往厨房方向走去。
当初建小二楼的时候,为了能尽量多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张家把厨房塞在了一楼最深处的拐角处。那地方每天只有两个小时能见到太阳,加上张家人抠门,舍不得几块钱电费,厨房里大部分时候就靠着外面树叶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来照明。因此,除了开灶做饭,厨房里的其他时候都非常阴暗。江伊和她都住在另一边,因此厨房这半边都是空房间,里面没客人,张家人索性连走廊的灯都全关了。要是个晴天也就罢了,大白天好歹能有些光,但是眼下外面阴暗,走廊里的能见度也就勉强可以分辨伸到眼前的五根手指。
田甜贴着墙根摸索半天才找到开关,按下去后,走廊里的灯却完全没动静。她猜可能是张家为了省点电,把半边的电闸都给拉了。她忍不住咂咂嘴巴道:“真是死抠的一家人。”
走廊里没灯,田甜只能扶着墙。她按照记忆往里面走了一段,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儿,开始有点像鱼腥,但越靠近厨房,这股味道便越浓重。当田甜意识到这是血腥味儿时,她瞬间头皮一紧,手脚发麻,像是被人卡住脖子。
按照田甜的性格,她应该要掉头逃跑才对。但就在这时,她的心里冒出来了股强烈的、无法控制的好奇心。就跟猫似的,明知道是有危险,偏就想去看一眼,像是这一眼看了,就算下一刻没命也能闭上眼。
田甜深吸口气,脚下蹚雷区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轻挪。到了厨房门半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左手提着心、右手吊着胆,稍微不小心,就会把五脏六腑掉地上,摔成个稀巴烂。
血腥味越加浓重了,田甜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紧贴着墙面慢慢探出头。阴暗的厨房里,张嫂蹲在角落杀鸡。她手起刀落,鸡头一下子被剁了下来,暗红色的鸡血顺着鸡脖子上的刀口往地上的盆子里喷。
此时的张嫂与平日那个泼辣热络的女人完全不同,此时她目光凶狠,半张隐在阴暗中的脸黑得像是被烧过的干尸,脚边还扔着两只死鸡。
血腥味从里面往外涌。田甜只觉得喉头一紧,紧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
还好是杀鸡,场景远没她想得那么恐怖,田甜松了口气,大着胆子看向张嫂周围。除了死鸡和满盆的鸡血,田甜发现她身后多了一捆被麻绳缠绕的竹竿,再往边上,便是几个大红灯笼。
他们拿这些是要做什么?鸡血、竹竿、灯笼……田甜把三个东西连在一起,忽然想起几分钟前小姑娘对她说的话:“凉月初,迎山鬼。活人祭,生魂归。”
天爷呀!这是祭山鬼的三件套!
田甜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看样子,张家人是真打算拿活人祭山鬼!
想到这里,田甜两腿一软,差点当场坐在地上。她扭头往另一边跑,因为腿软还摔了一跤,右手擦破了皮。
“算了,先不管那些了。你手破了,我给你去拿创可贴。”
江伊的声音把愣怔了半天的田甜从刚才的恐怖回忆里拉回来。
“姐!”田甜一把拉住江伊的胳膊说,“咱们得走,尽快走!我发现了一件事儿……”
田甜的话没有说完,一道紫色的闪电便劈下来。骤亮的光扎进眼睛,它撕开厚重的云朵,然后落进远方墨绿色的林子,像被那山头树木一口吞了下去。
田甜攥紧珠子的指关节绷到发白,眼睛泛红,一开口,声音还打着战:“姐……姐,我跟你说,赵哥忽然那样,可能真的就是跟张家人有关系!十九年前失踪的是张哥他爷爷的徒弟,十二年前死在竹楼里的也是他家的二叔公……现在……姐,我刚才看见了,张家人八成是要搞活人祭!姐,咱们赶紧叫上吴哥和赵哥,跑吧!”
活人祭?就国内的治安情况,这说法属实离谱了些。说他们搞活人祭,江伊宁愿相信是田甜和张家人串通一气,为了骗钱,所以装神弄鬼。她本想反驳,但瞧着田甜那副紧绷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装出来的,于是问道:“你也看见山鬼了?”
田甜的脑子是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她紧咬着下唇,面色发青,后背抵着门,半天都没有说出来半个字。
迷信简直害死人!为了防止田甜把自己吓疯,江伊故意轻笑了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说:“你看张哥的年纪,十二年前,他叔公也得有六十多岁吧?这个岁数的老人,虽然说不算很年长,但在家里去世应该不算太稀奇,谁家没个老人去世呢?再说了,老竹楼里,赵维桢有吴乔阳看着呢,两个大男人,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你别什么事儿都跟山鬼扯在一起,放轻松点,我给你泡杯姜茶暖和一下。”
江伊说着转身去取茶包,结果被人猛地抓住胳膊。田甜那双白净的、肉乎乎的手,像两个铁钳子牢牢地抓住了她,恨不得直接卡进骨头。
田甜可能真不知道自己这手劲儿会有多大,江伊疼得倒吸口气。她能料到,这次胳膊上肯定又会留下几个青色的指头印子。
“姐,我看见张家人在厨房准备祭山鬼的东西!他们可能是真的要动手!还有,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千万再别跟别人讲……”田甜低垂着脑袋说话,声音沉得让人生出种奇妙的悲壮感,像是她随后要说的话会要了性命。她深吸口气,平静几秒,说,“张家叔公以前是个记者,后来岁数大了,回到景辉村里养老。塘法相溶洞之所以被外界所知,就是因为当年他拍的照片发在杂志上。可就在照片发布不久,张家叔公就死了,他是被活活烧死的。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烧成了灰,只留下半个头盖骨在地上。姐,你说人都烧成那样了,按道理是不是屋子也该烧着?但这事儿邪门就邪门在,那个竹楼里除了张家叔公,什么都好好的!这事儿谁都说不清楚,大家都觉得是山鬼惩罚他呢!村里人谁都不敢多议论,就怕自己也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烧死在家里。好好的人,最后却被挫骨扬灰啊,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还有那个失踪的人,”田甜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十九年前的事儿,村里人都很忌讳,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跟赵哥一样,忽然间脑子不正常了,开始说疯话,然后在一个大雨天跑进山里,人就再也找不到了。村里人都说这样就是被山鬼选中了,先是能看见山童子,接着就是带进普通人进不去的塘法相深处,永生永世做山鬼的奴隶。”
虽然说“和赵维桢的情况一样”这点她暂时没个更好的解释,但江伊心中确信世上不会真有山鬼、山童子的。她听着田甜说话,摇摇头道:“鬼神一说就是人用来自己吓唬自己的,你怎么能把这些话当真啊!”
“不是,姐……”田甜看着江伊不信,急声补充,只是刚说了三个字,后面的声音就消散在了舌头上,“啊!”
田甜嗓子眼里逼出一声尖锐的、刺穿人胸腔的惨叫,直接扎进江伊的天灵盖。
前面的故事都没把江伊吓着,这声儿却着实把她给震到了。她后颈皮肤一紧,浑身打了个激灵。
“窗户!窗户!”田甜指着窗户退了两步,终于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地上哭出来,眼泪从眼眶里瞬间往外涌,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打架,发出“咔哒咔哒”的动静。
江伊跟着退了半步,警惕地看向窗外。窗前的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背对着外面微弱的光线,雨衣的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屋内的白炽灯拉长落在鼻尖的阴影,显得五官格外突兀,甚至轻微扭曲。
江伊盯着窗外的人影,准备报警。可当她低头匆匆扫了眼,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外面的人看着屋里,上前一步,大力地拍打了两下窗户,听声音像随时要把玻璃砸开。
鬼神她是不怕,但她怕歹人啊!江伊下意识地往后躲,心脏也跟着“咚咚”的玻璃响而猛跳个不停。她的脚边踢到一个软的东西,紧接着,一双手就从裤脚爬上来,铁箍一样抱住她的大腿。
江伊低头看了眼五官挤成一团的田甜,扯了下裤腿,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她稍也微一动,对方便抱得更紧,像溺水的人拉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活不松手。
跑是跑不掉,电话又没信号,江伊能想到的也只有大声喊人了。她深吸口气,正打算喊“救命”,听到窗外的声音先传了进来:“江伊!”
这声音听着耳熟!江伊立刻冷静下来,她看向窗外的人,仔细一瞧发现露出的下半张脸,确实是非常熟悉。
“江伊!”窗外的人没耐心地又“咚咚”敲了两下。
“别怕!是自己人。”江伊弓着腰拍了拍田甜的后背,但对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江伊甩又甩不开,只能拖着腿上的大号挂件往窗户前费劲儿地挪。三五步的距离,原本用不了两秒,江伊却走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把窗户打开。她看着外面的人,抱怨道:“有大门不走,你干吗要敲窗户?差点吓死我俩!”
话说完,江伊又弯腰去拉田甜,说:“祖宗,你别拉着我了!抬头看一眼,是自己人!”
“大门从里面上锁,敲了,没人开。”窗外的人急声说着,半个身体探进窗户里,伸手拉住江伊,“我跟你说,出大事儿了!”
“出大事”三个字压过来,江伊的心脏一下子被攥住。她顾不得再去安慰怂兮兮的田甜,忙追问:“怎么了?”
“别提了!”窗外的人嘬着后槽牙,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我裤子换一半,听到‘咣当’一声,再回头发现大门打开,赵维桢人没了。”
“人没了?”田甜重复了一遍吴乔阳的话,然后松开江伊,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小鹿般的圆眼睛里全是惊悚,嘴唇哆嗦着,小声说,“吴哥,你……你的意思是赵哥……赵哥他死了?”
“不是!不是!”吴乔阳见田甜红着眼睛、满脸眼泪的模样,连忙摆摆手道,“就字面意思没了,没影了。我换个裤子的工夫,人就跑了!那死胖子跟屁股上点了火一样,等我回过神儿,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我手机没信号!”江伊听着吴乔阳说完晃了手机,问。
吴乔阳摇摇头说:“没有!刚才一个闪电劈下来,我这儿信号也空了,连110都拨不出去。”
江伊回头看了眼田甜,却见她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肩膀依旧在发抖。江伊放轻声音问:“田甜,我们这儿离最近的派出所有多远?”
“挺远的。”田甜说着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潦草地在脸上擦了把,深吸口气,尽力让说出口的话别抖得太厉害,“要开车出山,上公路再走一个小时,到派出所估计得五六点。”
雨下得正大,现在开车出去,路面湿滑陡峭不说,还有断崖和泥石流的风险,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就算顺利到了派出所,回来也得两个多小时。晚上八九点回来,黑灯瞎火的,再上山找人就更加困难。
吴乔阳琢磨了一下,说:“这会儿路上危险,派出所太远了,一来一回太耽误事儿。还不如现在多叫几个人,一起去找找赵维桢!江伊,你觉得这家伙能跑哪里去?”
“上山、下山,或者还在村里。”江伊蹙起眉头思忖了片刻,“下山的可能性相对小些,村子夹在两山之间,要下去,只有一条路。老竹楼在里面,赵维桢出来需要穿过院子,可我们刚才没听到任何动静。上山的话……”
“老竹楼那里连着条上山的土路。”田甜插话进来,低声嘟哝一句。
江伊点了下头,看向吴乔阳:“你俩在老竹楼里的时候,赵维桢跟你说过他看见什么了吗?”
“玉恩。”吴乔阳脱口而出。
“玉恩,山鬼玉恩……”江伊蹙着眉头想了几秒,说,“赵维桢受到幻觉影响,最可能就是被驱赶着往山上跑,而且是朝着塘法相的方向跑。”
“他为什么会去塘法相?我没太听明白。”吴乔阳问。
“因为跟玉恩联想最密切的地方就是塘法相!”江伊说完,见吴乔阳与田甜皆是满脸疑惑,于是耐着性子详细解释说,“我们一路上都在说塘法相,传闻里山鬼也是住在那里。这是一种反复加深的思维联想——也就是说,一提到山鬼,大脑便会立即联想到塘法相。我们的大脑在正常情况下会有一个辩证思考的过程,但是对于一个神智没有那么清醒的人,这种意识一旦形成,就会形成直线思维。在赵维桢的潜意识里,山鬼会将他驱赶向塘法相溶洞,所以在他看来,除了上山,其他路都被堵死了。午饭时张哥也说过,这边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顶端就是塘法相。赵维桢就算不知道塘法相具体在哪里,也会顺着路不断往上跑。”
“懂了,这就是典型的我吓我自己呗!”吴乔阳无奈地笑了出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能排除他还在村里的可能。”江伊说着看向田甜,“赵维桢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和吴乔阳先顺着有山路的地方往塘法相方向找。你马上去找几个认路的村民去村里找人。如果没找到,就让他们一起上山找。现在不是山鬼不山鬼的事儿,是有个大活人跑丢了!赵维桢真出事儿死在这里,山鬼抓人什么的,警察可不会信。对了,还有!”江伊说着话,侧身从包里翻出来件一次性的简易雨衣,边穿边说,“记得进山后别让人大喊赵维桢的名字,他不是迷路的小孩儿。就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听到那么大动静,受惊后可能会躲起来,或者慌乱中从高处摔下去。”
吴乔阳在外面等了大约两分钟,看着出来的只有江伊一个人,说:“这雨太大了,你要不也在屋里等消息,我上去找人就行。”
“我又不是浆糊做的,还能遇水就化了不成?走吧,别啰啰唆唆的。”江伊说着推了把吴乔阳的肩膀,“我进村的时候问过张哥,他说过,进山就只有一条修好的山路。往上一直走,就能到塘法相。赵维桢跟我们一样不熟悉这里,他要是还有一点儿理智,就应该都会选择更好走的山路。”
吴乔阳点了下头说:“嗯,而且顺着山路走不会迷路。免得赵维桢没找着,我们自己又走丢了。”
在村里时,雨滴落在雨衣上,就像一颗一颗黄豆打在身上。进山后,这雨倒是渐渐小了不少,失去了力量,变得绵软如细丝。江伊仰起头看向高大树木交叉间露出来的零碎天空,灰暗渐渐褪去了强劲的势头,一叠叠铺开的云层虽然不再像涂了臭鸡蛋液一样浓厚,但依旧沉甸甸的,像是随时要坠下来一样。
“你在看什么?”走在前面的吴乔阳听到后面没动静,立刻停下来,回头看向江伊问。
“雨快停了,往上走雾气只会越来越重。”江伊说着,用强光手电扫向山路边的林子,厚重的雾气挡住了冷光光柱,照出来一片朦胧的白色,“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塘法相。”
“三点钟进山,现在是三点四十五。按照之前两个半小时进山的计划,我们走了一半,再有半个点儿就该能到塘法相。”
吴乔阳掏出手机看了眼,然后拿着手电向前面的山路照过去。狭长蜿蜒的石梯上绕着一层白雾,视野所及只有五六米远,再往上看,视野便被暗绿色和白色覆盖了。
吴乔阳摇摇头说:“前面雨大,一走一滑,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雨要停,山里却起了大雾,更不好找人。这么大的林子,除非老赵跑累了,就躺在这山路旁边,或者蹲在塘法相外面,否则就算村民跑断腿,今晚要找到他也费劲儿,弄不好明天要找救援队来。”
说完了眼下的情况,吴乔阳又想起赵维桢在院子里发疯时自己问江伊的话,于是问:“江伊,要是排除山鬼作祟和老赵本人神经病,你说他会不会真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吴乔阳说完,江伊记起来,这话之前他就问过一遍,只是那时候被张哥插话给打断了。再被提起,江伊认真地想了想,说:“有可能,你记得他吃过什么咱们没吃的东西吗?不一定是张家的,也可能是路上或者更早一点……”
江伊说着自己停顿下来,她想起来早晨看到过赵维桢在吃菌干。
菌子!怎么就忘了它呢?昨天晚上吴乔阳把老太太手里那些不新鲜的菌干买了下来,然后整包送给了赵维桢。她居然把这事儿忘记了!
“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东西。”吴乔阳背对江伊点点头,说着转过身。
吴乔阳打着手电筒直接照在了江伊的脸上,刺目的光惹得她不得不用手去挡,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光线,才能仰头去看走在前面的人。
按照吴乔阳刚才说的话,江伊想他下一句该是顺理成章地说起赵维桢是蘑菇中毒。但眼前人却像被施加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身后。
山间的风夹带着尚未消散的水汽,贴着皮肤吹过,便是一片湿漉漉的触感。风吹不散满山的雾气,倒是带走了不少体温。
江伊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冷,一贯不信任何鬼神的人,忽然生出种奇怪的念头。她在想,吴乔阳定是看到了什么,是一只龇牙咧嘴随时要扑上来的野兽,还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亦或者是田甜的故事里,那位披着曼妙婀娜少女皮的山鬼玉恩?
江伊只用了短短几秒钟,便在脑袋里勾画出了玉恩的样貌,她该有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眸子,她摇晃着细腰,在惨白的浓雾中轻笑着款款而来,手里还撵着一串被雨水清洗过的密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