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苏青启发,面包房推出了情人节限定手工巧克力,并推出了相关课程活动。原本面包房下午便打烊,这天一直经营到深夜,同城直送的订单依旧响个不停。
于苏南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情人节。
感情就像巧克力,只是生活中的点缀,而非必须。真正有一件事可做,便不会察觉寂寞的味道。
童诗情向往常一样打营收流水,账单实在太多太乱,她几度操作失误,把机器锁上了,她们只好打电话叫苏青过来处理。
苏青和孟叙冬坐摩托车过来,冷得打哆嗦。
“叫你穿这么少……”
“明明你也觉得好看。”
两人吵闹着钻进吧台,却是共享一大杯热咖啡。
“烫……”
“烫死了!”
孟叙冬无奈,往苏青嘴里塞了块冰。
“你——”
“你这咋回事儿?”童诗情指着孟叙冬头发,大呼小叫。
“你女儿给他整的。”苏青顺势摸了摸那柔软的金发。
“我真是欣赏不来……”童诗情多瞧了两眼,皱眉,“不过别说,咱女婿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苏青抿笑,手肘碰了碰孟叙冬,“大嫂夸你。”
孟叙冬低头捡桌台上的账单小票,苏青一把抽走,“别乱动。”
“这儿,”苏南拖着一盘歪歪扭扭的巧克力过来,“小青这两天做的,材料费结一下。”
苏青一惊,“怎么还揭我短!”
孟叙冬有几分怔然,视线从苏青划向苏南,“多少?”
“开玩笑!”苏南笑着摇头,将巧克力装袋,“不要的话我丢了。”
“多浪费。”孟叙冬收起了袋子。
苏青横扫他们一眼,在收银机器上操作,“做事儿呢……”
苏南说:“解锁了就行,明天我找人来看。现在门店有活动收入,网单也一堆,一时半会儿算不清楚。”
“那你清楚每日备货和损耗吗?”
“门店我大概有数,网上订单还不稳定,反正卖完即止……”
“面包房的目的是盈利。”苏青想了想说,“我重新核算。”
此前三姊妹达成了共识,面包作为澡堂的周边产品,向澡堂客人免费供应。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有面包与暖气的澡堂,会是冬日里的庇所。
老澡堂从模式上无力与洗浴中心竞争,而改变模式与定价策略,违背艾秀英一直以来的理念。维持澡堂的经营,“不盈利”才是出路。苏乔拿着张小梅与女性朋友筹集的启动资金,在北京找到经验丰富的NPO组织背书,创投并设立项目。诸如,资助县城及乡下贫困女童读书,向受困于家庭暴力的妇女提供法律援助,并帮助她们重建生活……
一切正在筹备中,与建筑改造同步进行。她们唯一不变的坚持,是为之冠以艾秀英的名字。
艾秀英正在度过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夏天。
她学会了直播、驾驶,甚至冲浪。
冲浪的村落聚集一群嬉皮士,他们在电子设备上工作一小会儿,便开始了享乐的一天。
数字游民?比特币?NFT?数据分析师?被动收入?
艾秀英一知半解,在直播间感叹,时代真是变了,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活法。
江黙浓说,老闺蜜,学吧,学到老活到老。
两个老闺蜜玩啥播啥,敢说敢做,一点不逊于互联网弄潮儿。直播间热度节节攀升,出现好事者爆料她们过往隐私。她们嬉笑怒骂,全然不当一回事。
这天江黙浓带艾秀英去奢华酒店做SPA,结束之后艾秀英在直播间分享,“有机会你们去东北玩,找一家老澡堂,搓澡按摩要啥有啥,可得劲了!”
“英子开澡堂的?”
“开在哪儿的?”
“就一破澡堂!”
弹幕哗啦飞驰,忽然整齐划一,“英子,快看看你们家澡堂搞成啥样了!”
“啥意思这是?我咋跟不上你们网速呢……”艾秀英擡了擡老花镜,觑眼盯住屏幕。她愈想愈起疑,当即给童诗情打电话。
童诗情收了三姊妹的封口费,起初支吾着不敢说。艾秀英一声河东狮吼,教她吓破胆,统统招来。
艾秀英当即收拾行囊,扛起冲浪板上了房车,江黙浓险些没追上。
星夜奔驰,回到县城,艾秀英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slogan,这是吾心安处。北方的冷风吹拂晒红的脸颊,她扛着冲浪板,撞开了澡堂陈旧的大门。
整个澡堂大变样,入口甬道宽敞无比,尽头立起隔墙,看不见通往浴池的门。天蓝色马赛克瓷砖吧台上,巨大的彩绘玻璃灯盏悬吊,映着纽扣制作的帘子。
旧时的厨房变成开放空间,各式漂亮的古董木椅围绕,好似数字游民喜爱的咖啡公社。蒸汽中日渐泛黄的墙壁重新刷漆,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老相片,有女儿们,有艾秀英,也有不复存在的轮机厂回忆。
艾秀英一一看过去,想要发怒,只见苏青从角落现身,双手还戴着塑胶手套。
“妈……”
澡堂是日竣工,得知艾秀英赶回来了,他们连日打扫,都还没能打扫完。艾秀英二话不说抢走苏青的塑胶手套,进了浴池。
浴池管道藏进了墙面之下,瓷砖全部重铺,焕然一新。女池天花板变成了女儿们向往的玻璃顶,细看表面覆膜,让夜空有种老胶片质感。艾秀英闷头打扫,没有只言片语。
苏青他们也都不说话了,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流声。
破晓时分,清洁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休息室外墙砸掉一半,向外拓出一道玻璃廊桥,金鱼灯摇曳,水波潋滟。一家人坐在廊上休息,这才闲谈起来。
艾秀英低头揩眼睛,江黙浓轻声说:“多好的地方呀。”
“可不是!”童诗情一面剥橘子一面说,“你闺女各个都能干,享不完的福……”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经营?那些个老酒鬼,天冷了都没去处了。”
苏南凑到艾秀英面前,一点一点解释经营计划。艾秀英大致明白了,抱怨:“女性澡堂?从来就没有这种说法!”
应来趴在地板上看书,擡头说:“奶奶,小姑在澡堂干活儿的时候,遇到多少老不正经的。那些糟老头子就是不幸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澡堂都没多少女客。我觉得大姑说得挺好的,反正咱家也是母系氏族。”
“啥?”艾秀英瞪眼。
应来不说了,苏青笑,“妈,你就放心把澡堂交给大姐姐吧。”
“你呢?”
“我……我们要去读书。”
艾秀英随口一问,没想到苏青作此回答。
关于未来,这段时间他们讨论得再清楚不过了。苏青想要继续读书,研究数学模型在经济领域的应用。孟叙冬愿意陪读,当煮饭公。苏青觉着,他的梦想不应该维系在她身上。他喜欢建筑,如今读建筑死路一条,但为了少时梦想,未尝不可。
他们有一些钱,能够度过这段时期。即使他要读五年、八年,苏青相信自己能够养他。
“多大了,现在读书,读出来……”艾秀英不知说什么好。
“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违法犯罪,我都支持。”江黙浓缓了缓说,“不过,你们要先办婚礼。”
“当然了。”孟叙冬说。
有了婚房,置办了五金,当然要办婚礼。苏青对此无甚想法,可孟叙冬和一家人十分积极。
应来书也不看了,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他们设想华丽,大酒楼,加长轿车,从澡堂迎亲,四大金刚,五台几位——
苏青打了个哈欠,到室外寻清静。
艾秀英走来,将一条红色围巾系在苏青脖颈上。
“是我给你买的吗?”苏青拽了拽围巾,咕哝,“从来不见你戴。”
“舍不得……”
苏青怔然。
艾秀英脸上泛起柔光,“小青呀,这些年妈都没好好看看你。我们小青,咋生得这么漂亮。”
“什么啊……”
“当年没有继续读书,委屈了吧。”
“我愿意。”苏青吸了吸鼻子。
“好闺女,过去的事儿,咱也不提了。你想去读书就读,我也该退休了。以后我就周游世界,把咱没看过的,没玩过的,都看一看,玩一玩。”
苏青要笑不笑,试探般搂住艾秀英,“妈,你觉得澡堂改造怎么样?”
“那太好了。”
“你看见那些灯了吗?大姐姐设计的。”
“看见了,回头我再仔细看看。我还看见了相片,有你爸。”艾秀英拢住苏青环在肩上的手,转身望着澡堂。薄雾渐散,阳光倾洒,好似一座金屋。
“妈,你后悔结婚吗?”
“后悔……”艾秀英笑,“我最不后悔的就是有了你们。”
“我也是吗?”苏青小心翼翼。
“你打小就不一样,跟个小孔雀似的,闪闪发亮。”
“那我在北京读书,你从来都不来看我。”
“你交了有钱的朋友,我怕给你丢脸。那会儿我想,要是成了就好了,你就能过上好日子。还好没成,你和冬子一起长大,情谊不一样的。”
“妈,你不知道,孟叙冬喜欢我很久了。”
“我知道的呀,我还知道你小时候也喜欢他,你去网吧,去舞厅,你写了那么多明信片。”
“妈妈……”
“你是我闺女,哪有妈妈不知道闺女的。”
旭东置地的大儿子不继承家业,偏要干水电工,县城里无人不知。不需要谁宣传AAA水电工全能冬子,破面包车招摇过市。
孟叙冬参与的工程从大西北到县城,每年想找孟叙冬干活儿的包工头打爆电话,但江黙浓更希望他不再漂泊。
二十八岁,县城男儿家不办婚宴在熟人圈子里就显得不着调。孟叙冬不着调,江黙浓把原因归结于她那早年出轨、独断专横、暴力的前夫。
老孟立下遗嘱,江黙浓松了口气,紧锣密鼓地筹备婚宴。不吝花销多少,只要儿媳妇万事满意。
轮机厂老工友的小女儿成了儿媳妇,江黙浓喜不自胜。
县城的人彼此认识,知根知底,话从澡堂传到舞厅,谁家发生什么,天一亮就都知道了。婚宴吉日已定,人人遇见他们一家人都要唠上几句。
孟叙冬泊车熄火,沿着田埂往大棚走去。开春了,天气没有暖和多少,路面结霜,他蹬着靴子都有些打滑。
苏青陪奶奶回乡下摘草莓,想起来才和他说了一声。他过来接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和。
“孟叙冬,孟叙冬!”
还没见着人影,就听见她清脆的叫声。他循声看去,她从草莓地里站了起来,身上一件花团锦簇的针织长裙,大红色像个年画娃娃。
“看,奶奶给我织的!”苏青转了个圈,指尖微翘。她好幼稚,有没有搞清楚自己都已经结婚了?
“你麻烦奶奶干啥……”孟叙冬垂下眼睫,大步走近。
“我没有,是奶奶偷偷织的。”苏青来挽他的手,落了空,“奶奶送我的,你也有一件。”
大棚里还有来帮衬的乡亲,说笑着,好像没见过别人结婚。
孟叙冬问苏青要在这儿待多久,苏青奇怪,“我又不是来玩儿的。”
“你是来吃草莓自助的。”
“……”
孟叙冬笑,“场地布置好了。”
苏青耳尖噌地红了,连退两步,险些踩到草莓丛,孟叙冬扶了她一把。目光游曳,两人对上视线,她抿唇,“不要给我看。”
“好。”
孟叙冬噙着笑,大步迈开,取了工具干活儿。
乡亲们之前已经问过婚礼的事了,现在又问孟叙冬,逗小孩似的,叫他在乡下办流水席,大家都沾沾喜气。
苏青记得表妹婚礼上的闹剧,尽管表妹认为婚礼只是一场秀,但往后回忆起来,不知表妹是否遗憾。
苏青有点害怕那样的大场面,一切不可控,一切让人抓狂。她希望人生中的大事全在意料之中。
但真正迎来属于自己的婚礼,她喜欢上了触碰未知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孟叙冬靠谱,从与独立策划师沟通,到挑选“四大金刚”,定钻戒,让妈妈与姐姐们陪她去试婚纱,每一个环节他都尽心安排。
不,不,只是因为孟叙冬。
他是她的新郎。
今年草莓收成好,面包房大量采购,多余的也在门店出售。苏青和孟叙冬装箱带回,便分开了。尽管他们的婚宴一点不遵循传统,妈妈们还是坚持让两个人在婚宴前夜分开,图吉利。
苏青回了一家人齐聚的澡堂,一会儿要喝冰水,一会儿又要吃巧克力。女人们叮嘱她好好休息,她倒是想,可时钟走着,她一颗心怦怦跳。
手机弹出消息,苏青咬住手指关节,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说:“晚安,我的新娘。”
正日热闹非凡,炮仗轰隆隆响过,澡堂里更是乱哄哄。
“怎么还没出来?苏南,你进去看看!几点钟了,这是在干啥!”
“妈,还早呢……”
“哎呀!我给忘了,没有接亲。为了让新娘子多睡会儿,这像话吗?”艾秀英踅来踅去,找到一面镜子,摸了摸脸上的胭脂,怎么都觉得妆容有点浓。
“好看。”苏南为艾秀英别上胸花。
艾秀英今天穿了条蓝色烂花绒旗袍,古法手工制作,大女儿的一点心意;戴金莲花吊坠,小女儿去买的;浑圆的指头箍着一只尘封十几年的素圈戒指。穿金戴银,好不气派的丈母娘。
“我这头发呢,乱不乱?”艾秀英抚了抚新烫的鬈发。
苏南失笑,“都好着呢……”
“来了!来了——”休息室珠帘晃荡,童诗情率先跑了出来。
“别咋呼……”话音未落,艾秀英转头看见了那背后的一抹倩影。
修建圆润的指尖挑开珠帘,一双灵动的眼睛四下一扫,落在艾秀英身上。苏青款步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妈……”
艾秀英心头一热,红了眼眶,“哎。”
“小姑,你好美!”应来捧着老胶片相机大呼小叫,一屋子人都笑了。
跟拍摄影师不动声色,捕捉下一幕幕动人时刻。最后一张照片,苏青独自坐在水蓝色吧台上,双手撑台面,姿态舒展,柔情地注视镜头,仿佛与二十八年青春年华问好,以及最后的告别。
长街另一角,双喜舞厅门口霓虹霏霏,辉映排成依仗的改装摩托车。旁边立着面包房的移动餐车,装点成了婚宴的minibar。
狐朋狗友早到了,喝着咖啡谈天说地。西装笔挺的男人甫一出现,便引起欢呼。
孟叙冬垂眸笑,一头金发抹了发油,齐齐往后梳,露出右耳闪亮的钻石耳钉。
“老婆喜欢。”他摸了下耳钉。
“娶老婆了就是不一样啊。”
“今天辛苦哥儿几个。”
“说啥呢,应该的!”
“冬子——”江黙浓走来,低头牵了牵鼠灰色条纹旗袍摆,擡手皮草披肩垂落。孟叙冬搭上她的手,另一只手帮她拢紧披肩。
江黙浓眉头微动,摊开手心一枚胸花,“你给妈妈戴上吧。”
孟叙冬拿起胸花,仔仔细细为妈妈戴在盘扣边。他擡眼,四目相对,一贯冷峻的面容泛起柔情。
“儿子。”
“嗯。”
江黙浓蹙眉而笑,“让奶奶也好好看看。”
旁边的老人家一头白发高盘,精神抖擞。孟叙冬稍稍俯身,认真宣告什么似的,“奶奶,我要结婚了。”
“哎!”奶奶拍了拍孟叙冬脸颊,满心满眼满意。
跟拍摄影师连连按下快门,最后孟叙冬叼着未燃的烟依靠摩托车,骨节分明的五指撑住皮质座椅,不复当初桀骜不驯的少年,尽是春风得意。
“来了!来了——”陈春和攥紧手机,从街口狂奔而来。
人皆四散,江黙浓将孟叙冬推向舞厅,“快!”
舞厅里暗光流转,好似海底游鱼。
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新郎新娘有短暂的独处时光,即将第一次看见穿着礼服的对方。
孟叙冬双手揣兜,希望自己表现得松弛些,可耳朵毛细血管涌动,比心跳还要剧烈。
高跟鞋踩在舞厅木地板上的声音如此清晰,天啊,他宁愿此刻什么也不听见。
“喂!”一只手轻拍他肩头。
孟叙冬深呼吸,竭力和缓心绪,转过身去。睫毛微颤,只一眼,他完全钉在原地。
苏青一袭珍珠白缎面曳地婚纱,乌发高挽,露出修长的脖颈与肩线,她戴了一双及手肘的手套,双手蒙住半张脸,却也挡不住美丽。
他的新娘,高贵而美丽。
“孟叙冬……”苏青垂手,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孟叙冬喉结滚动,单手捂住嘴唇,“嗯。”
苏青抿唇,眼眸湿润。
一时无言。
孟叙冬忍耐着什么似的,绷紧下颌,缓缓走近。他勾起了她的手,倏尔将人拉入怀中。
苏青不知怎么笑出了泪花,“哥哥。”
他头一次没有拒绝这声称呼,而是轻声回应,“小青啊。”
“等很久了吧。”
“我他妈这辈子值了。”
“结婚真好。”
“我也是。”
不知拥抱了多久,音乐响起。
“CanIgowhereyougo
Canwealwaysbethiscloseforeverandever
Andah,takemeout,andtakemehome
You-remy,my,my,my
Lover……”
亲友鱼贯而入,妈妈们张罗着。苏南牵着打温莎结的花童过来,身旁的男人向他们恭贺新婚。
银幕亮起,播放新人儿时的照片与录像,一直到新婚的点点滴滴。
“这是我拍的!”
“我剪辑的!”
伴郎伴娘小声斗嘴。
明亮光束在中央的立式麦克风上,苏乔走了过去。她穿着正式,神情肃穆,像要参加总统竞选。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妹妹的婚礼。”
苏乔稍作停顿,从背后拿出一个巧克力铁盒,对着麦克风敲了敲。
一阵骚动过后,人们安静下来。
“苏青是我的妹妹,我们家最小的女儿。”苏乔清冽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带有些微颗粒感,莫名予人抚慰,“我想在座各位都还记得,那年冬天县城遭遇特大暴雪,缺乏煤炭与物资供应。我妹妹患了肺炎,在她身边的只有孟叙冬。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是他保护了我妹妹。我妹妹不大记得当时的事,但人心是很奇怪的事,她记得他们一起看的一部电影,在明信片上反复写下电影台词,去他会去的地方,世纪网吧,还有这间舞厅。”
“我要讲的不是一个多么感人的初恋故事。我认为是这一切的环境造成了不幸,我们必须走出去。妹妹的行为在我看来,或者在我们的艾秀英女士看来,是叛逆。我们知道她的感情,却不懂得。谁会将小孩子的感情当真?长大了,也就忘了。
“我妹妹长大了,或许忘记过,但最终还是与当初的男孩儿结婚了。我最近在想,如果我们认真看待了这份感情,他们也不会错过其间的时光,那么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一开始听到小时候的故事,苏青本有几分哽咽,可听到这儿,不禁赧然。
对面有道目光,越过灯光下的尘埃,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她不敢看,不敢面对被揭发的心事。
“世上没有如果,我只能庆幸,现在他们拥有了幸福。”苏乔擡起手中的巧克力铁盒,看向阴影里的人,“我们几度搬家,丢过许多东西,艾秀英女士始终保留着这些明信片。孟叙冬,我们决定把它还给你。”
那天孟叙冬喝得大醉,苏青有过之无不及。他们第一次住进新房,浑然不知有几道门,几盏灯。
那一年,县城落了最后一场雪,犹如漫天金粉。
他们跌进一池泡泡浴。
暖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