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我不想再忘掉你
本以为骂了这么一句,他会更暴躁,可他忽然沉默了。
他愈沉默,她愈忐忑。
难道要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草莓与烟,就代表我和你。
无论如何,她说不出口。
孟叙冬直起身,后退一步,离开了浴室。
“你……”苏青一张口,水流淌进唇齿。身上余留温存的气息,她缓和心绪,打泡沫清洗。
反正都暴露了。苏青换上紧身毛衫,从浴室出来,光明正大地去厨房拿保鲜膜。
“过来。”孟叙冬换过衣服,坐在沙发上吸烟,不知是为了什么瘾头。
苏青视若无睹,便听他又说了一声,“拿过来我帮你弄。”
“哦……”是她小人之心了。
苏青拿了保鲜膜和磨砂瓶装的保湿啫喱过来,孟叙冬捧着瓶子看半天,“我还以为这是你的身体乳啥的。”
“还弄不弄了?”她伸手要拿走。
他握住瓶子,大拇指弹开瓶盖,齿间斜叼一支烟,“转过来。”
烟草燃烧的味道弥漫,她手背蒙住鼻尖,“灭了。”
“你都刺身上了。”孟叙冬漫不经心地睨着她,不知是挑衅还是得意。
苏青想我忍,将后背交给他。
“衣服。”
她略一僵,而他似乎享受这种发号施令的快感。
静默之中,她擡起手肘,手指勾起黑色薄衫衣摆,缓缓地卷上去。
月牙似的一弯腰肢露出来,灯光下文身更显眼了。
“捞上去点。”孟叙冬往手心挤保湿啫喱。
苏青抿着唇,又将衣服撩上去了些。她忽然绷紧了背脊,毫无预料地,他的掌心复上肌肤。啫喱清凉却让人微微发热,他指腹的茧与薄痂摩挲,偶尔触碰到文身之外的皮肤,啫喱渐渐揉开,变热变粘稠。
“还没好么?”苏青声音有点紧涩。
“差不多吧。”孟叙冬自顾自说着,苏青只听见保鲜膜崩裂的声音。
他一手掌她侧腰,一手将保鲜膜从她身前穿过,绕到后面缠紧,收束。薄膜将保湿啫喱挤压,有点闷。
他手还没脱离,她便匆忙拽下了衣衫。
雾霭弥漫的黄昏时分,光线难以跨越露台,客厅晦暗。苏青没能迈开脚步,孟叙冬说:“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语调上扬,分明有几分确信。
苏青深吸一口气,很想控诉他,下一瞬轻飘飘地说:“有什么好处?你也不怎样,没有让我很舒服——”
整个人跟着后领拉拽的力道仰倒下去,她跌落在他怀里。顾不上腰间的酥麻,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觉那余留啫喱的手指轻挠着她脸颊,而后他温热的气息封住了她唇齿。
他很缓慢,不像进攻,而是一种引诱,让人陷落。他尝够了,才挑起舌尖沿着她上颚滑入。
苏青感觉心悸,本能地攥住了他贴身的衣衫,手指不小心划过胸膛,他喘息了一声,更深地淹没在她湿津津的口腔里。
舌头缠绕住她的,掠过卷起的舌底。分明不在热气弥漫的浴室,她却发热发昏。
“我不想再忘掉你……”
将你刻在我的肌肤上,再也不会忘记。
苏青还想说什么,可快要喘不过气了。
孟叙冬一顿,稍稍将人松开。苏青趁势坐起来,捋了捋额边的头发,“在愈合,不能太……”
“我说啥了吗?”孟叙冬藏敛唇边笑意。
苏青倏而起身,环顾客厅,却又不知该逃去哪里。
“吃饭不,我做。”
“嗯……”
孟叙冬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晚餐,江黙浓和奶奶一道回来了。当着奶奶的面,江黙浓没有提及家产之类的事。
待到洗碗的时候,江黙浓私下和苏青说,只要人还在,遗嘱就有修改的可能,钟家人做了一个套壳公司,转移财产。
苏青其实已经不关心孟家纷争了,面上附和着。
江黙浓有所察觉,笑说:“你不用考虑冬子,该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实话说,我也不完全是为了冬子。我想有了些钱,我们就可以去找找别的生活。我很俗气吧?也许不一定要有钱,也能幸福……”
“有个词叫fuckyoumoney,意思是如果存够这笔钱,当我遇到不喜欢的事情,就有底气甩手走人——fuckyou,老娘不干了!”
知道江黙浓时髦,没想到这么时髦,苏青抿笑。
“我到了日本,投资地产赚了些钱。一个人有点寂寞吧,那时认识了一个比我年轻的,结婚了。”江黙浓笑着摇了摇头,“没过多久就腻了。我才知道,原来离婚可以这么痛快,而不是痛苦。婚姻也好,工作也好,小青,你会需要这笔钱的。”
思绪盘桓多时,苏青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
江黙浓垂眸,过了好一会儿应声:“他都那么大了,我拿什么面对他?我回来是因为听说他结婚了,想着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我以为他爸生意做那么大,他怎么也会过得好,可我想错了……我也不知道他去过日本。”
“所以你才要争……”苏青怔然,偏头不经意看见孟叙冬站在门边。
他拎了一袋草莓,递给她,“洗了吃。”
“哦。”她上前接过来,他便走开了。
江黙浓一起帮着洗草莓,“你们为这事儿闹别扭了,是吗?”
苏青呼吸一滞,江黙浓又笑,“他结婚的对象是你,我特高兴。但也不是说……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亲闺女。”
苏青鼻尖泛酸,一颗带水的草莓塞到了嘴里,江黙浓轻柔地抚摸她额边头发,拇指摩挲,“好孩子,长大辛苦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曾有过的来自母亲的温柔肯定,苏青潸然泪下。
江黙浓将人揽进怀里,抱了好一会儿。
客厅放着电视剧,奶奶爽朗的笑声飞渡雪夜。
年关将至,县城张灯结彩。
一大家子从农贸集市逛到批发商城,浩浩荡荡。陈春和买了回乡的火车票,也来采办东北特产。
“小来去哪儿了?”陈春和奇怪。
“在家学习。”艾秀英无奈,“正该学的时候不好好学,这该玩儿的时候想起来用功了,劝都劝不动。”
苏青斥巨资给应来请了各科一对一辅导,说是新年礼物。童诗情当即也来讨礼物,苏青没搭理,孟叙冬便说:“大嫂看上啥,我送你。”
江黙浓睇他一眼,“要你装大款。”
童诗情却是巴巴地凑到孟叙冬跟前,“可说好了啊!”
孟叙冬只笑。
苏乔正式放假了,穿着花棉袄,慢悠悠跟在一行人后面,“我可是准了一份大礼,人人都有份!”
苏乔要带他们去做体检,叮嘱他们今晚空腹。
“这算什么呀……”童诗情说着却是收了声,他们都想到了大哥,人世无常。
这天一早,澡堂家的女人来到县城医院。人意外的多,好在苏乔提前预约了。
苏乔亲自带艾秀英去各科室,等候结果的时候,碰上苏青,问:“冬子呢?”
“他有事儿,带春和去乡下买土猪肉吧?”苏青只是听他提了一句,不清楚具体情况,想来除夕这天,不至于还要忙工作,“他们做工程年年都要体检,应该没有大问题。”
“他不有工伤么?”
“嗯……”
苏乔思忖说:“始终干不长久啊。”
“我也这么想,可是……”苏青摊手,“他还能干啥?”
“你呢,就打算在县城待下去?”
苏青没有接腔,苏乔一幅了然的样子,“当初我还劝你,继续读,哪怕你进大行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哪儿能凭空就能实现理想。”
只有和苏乔谈论这个话题不会感到难为情,苏青坦言,“我确实在考虑读书的事情,我也想出去看一看。”
“好啊,和我做校友。”
“那有点难。”
“去澳洲吧,冬子过去陪读,那边儿蓝领可吃香了。”
苏青浅笑,“再说吧。”
“他是你老公,为你付出是应该的。你想啊,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必然是你付出更多,这是女性生育和社会结构决定的,一时改不了。”
“你觉得他是会要孩子的人?我们结婚都这么随便。”
“那不好说啊,年龄到了,催产素上来,都有繁衍的冲动。”
“你也会吗?”
“有影响,如果真到了非常渴望那天,我就去领养。”
结果出来了,苏乔单独做了胃镜检查,苏青看了一眼,不由骇然。
“别和妈说啊。”苏乔安抚版拍了拍苏青脸蛋儿,去科室找其他人。
艾秀英检查最全面,过几天才能拿到结果。结束后,她们紧赶慢赶回了澡堂,准备年夜饭。
奶奶架了老式锅炉,已经在炖猪肉了。
屋檐下大雪苍茫,苏青叫奶奶进屋歇着了,独自看火。
没一会儿,苏乔踅出来吸烟。静默半晌,苏青说:“那时候,有人陪着你吗?”
“就是一个人,才想起来,我曾经也是有家的。”
苏乔在美国任教时查出胃癌早期,学校负担了大部分医疗费用。在病床上度过的时间,对她来说太过漫长,也太过浪费。就是在这期间,她想起了无止尽浪费人生的妈妈与妹妹。
“我以为你不怕。”
“小青,没有人不怕死的。”
积雪深深,面包车卡在道路旁。孟叙冬熄火下了车,走进街区。
书店门窗透着光亮,他俯身瞧了片刻,推开了门。
门上铃铛作响,坐在吧台看书的傅屿擡起头来,有些意外似的。
孟叙冬按了下额角,双手负在身后,踱步上前,“我来找本书。”
傅屿迟疑一瞬,站了起来,“随便看……”
孟叙冬避开目光,走到书架前,“那种文学书,苏老师喜欢的。”
傅屿恍然大悟,“是要送礼物?”
“差不多吧。”孟叙冬略略蹙眉,视线逡巡于一行行书脊。他忽然回眸,“那什么,逻辑是拐杖。”
“啊。”傅屿笑着走近,领孟叙冬来到陈列诗集的区域,“有什么要求吗?”
“我自己看看。”
孟叙冬勾着身子,仔仔细细找过去,发现了一本中日双语的诗集。他拿起来翻看,辨认字句一般,轻声念了出来。
“‘你的手指冷的’
拉近些
在这静静的雪夜”
傅屿有点惊讶,“你会日语?”
孟叙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脸色渐而变得严肃,“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就这本吧。”孟叙冬利落收线,走到吧台前支付。
傅屿用书纸包装,挑起一条红丝绒带子,“系一个结?”
“也行。”
书递到手上,孟叙冬急忙要走,却听傅屿说:“你知道苏老师为什么文身吗?她要走了,你们好好谈谈吧。”
孟叙冬神情肃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