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苏青盯着面前一杯啤酒,借喝酒的动作,拂开了他的手。
他靠回椅背,很无所谓似的,面上仍噙着笑。
场面依旧热闹,苏青已然忘记方才和别人在说什么。
手机弹出消息,她划开来看,竟是傅屿发来的:“不开心吗?”
傅屿手指点着手机,并未看她。她回复:“没有。”
“不想待在这里的话,我们可以离开。”
傅屿又追了一句,“我说真的。”
虽然傅屿只小几岁,但苏青始终觉得他是学生,有种代际差距。她不愿向任何人倾诉此时的心事,更遑论同他。
“抱歉,”苏青放下手机,对傅屿说,“这里有点吵,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再找机会请你吃饭。”
“不会啊,听大家说话也很有意思。”
“你多吃一点。”
“你才是。”傅屿夹了一只大虾到苏青碗里。
这感觉很古怪,像面对装成熟的孩子。苏青擡眼,看见旁边的孟叙冬同人饮酒划拳声势震天,仿佛方才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是错觉。
酒局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苏青接到电话,得以脱身般走到了转角的空巷。
来电人是大嫂,称大哥送外卖的电动摩托用了好几年了,坏了没法修。
他们找苏青借钱买一台新的,毕竟这是维持生计的家伙。
他们为了钱和房子,连女儿的主意都打。苏青已经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了。
大嫂连忙发了条视频过来,破损的车,还有大哥破损的安全帽。苏青担心他们又去骚扰应来,思忖说:“你们买了拿发票找我报账。”
身后响起脚步声,苏青回眸,看见孟叙冬站在不远处。
夜市的人愈来愈多,他担心她不安全。
而她明白这一点。
苏青揣起手机,从旁边走过,孟叙冬什么也没说。
回到席间,苏青叫应来回家,“九点过了,回家复习下单词,就该睡了。”
“啊?那让小姑父送我们。”
应来平日不这么幼稚,苏青劝说:“这么多人都在,他做东,哪有先走的理……”
“那我也不回去。”
苏青看出来了,应来和陈春和背地里谋划,今夜就要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才罢休。
“那你就在这儿吧,我先走了。”苏青说罢,来到傅屿身旁问询,他可以留下来或一起离开。
傅屿觉得这个时间刚刚好,可以去看一场电影。
苏青只当他玩笑,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二人先后上车,应来勐冲过来,挤上了车。
到街口,傅屿先下了车,手撑车门勾身叫苏青注意安全。
车继续行驶,应来忽然砸了下座椅,苏青一吓。
“小姑,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应来眯眼审视。
苏青语噎,“和小傅?”
“难道不是吗,你们一直在讲悄悄话。”
那只不过是特定环境下没话找话。展示取向,细数电影大师的名字,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就有深度。真正的交流与深度无关,而是感受到有什么经过心灵。
苏青想要交流的对象,早有其人。
但他们从未听见过彼此。
苏青叹了口气,“你想多了,我就算搞婚外情也不会和学生,这属于职业道德。”
应来惊诧:“你有婚外情?!”
“……”
“人和人最大的问题是鸡同鸭讲。”
应来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也是,有小姑父,你怎么会看上别的男人。”
苏青失笑,“什么时候向着他了,不怕他凶你?”
“他凶我,还不是为了你。”应来忽然有些认真,“你平心而论,小姑父对你好不好?这么顾家的男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
“我们家庭环境太糟糕了吧?”
“你别打岔。”
苏青默了默,说:“他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会有妄想,想要实现从前以为不可能实现了的事。”
应来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每天去书店自习。苏青收到傅屿的消息更频繁,但都回复得简略。
她这方面有点迟钝,除非一个人正大光明告白,否则不清楚别人到底有什么想法。但应来说了之后,她觉得言行应该更谨慎些,与他保持距离。
市竞赛开始了,苏青有经验,被委以重任,组织小组师生到市里参加比赛。
期间江黙浓联络她说,钟玫他们不顾老孟承不承受得起,从北京请名医飞刀给他做手术。
“你知道那个贱人一醒来就做了什么?”江黙浓讥讽地笑了两声,“立遗嘱!”
住院期间,两家人不顾体面上演争产大戏,老孟为之寒心,将名下不动产悉数给了了孟叙冬及几位堂侄。不过钟玫与孟家大姑一家还是分得了集团股份,毕竟这么些年也有功劳。
孟叙冬定然不会理会,但不知他面对时日无多的父亲,作何感想。
苏青数次点进微信置顶的聊天窗,却也不知说什么。他们最后的对话十分平常,一个说中午吃饭,一个说好。
说什么似乎都会破坏这份安宁。
竞赛过后,又是期末。孟家奶奶知道苏青忙工作,从乡下拎了两只土鸡来县城。
艾秀英喜欢同奶奶说笑,一见便说,哎呀鸡来搓澡门票也免不了。
孟家奶奶也笑。待艾秀英忙去了,她独自坐在长椅上,脸上的皱纹轰然垂下。休息室里在放老歌儿,她怔然出神。
苏青专程赶回来,看见奶奶这幅模样,一时心悸。
“奶奶。”苏青走过去,轻轻抚摸奶奶的肩膀。
“小青回来啦……”奶奶复住苏青的手拍了拍,适才回神,“冬子大姑给我一箱榛蘑,我拿来了,一会儿给你们做小鸡炖蘑菇!”
“好呀,我学着。”
“学来做给冬子吃?这孩子可真有福气。”
苏青敛了敛神色,与奶奶一道来到厨房。
艾秀英来瞧了一眼,颇欣慰似的,又假模假样说:“老人家来咱家,怎么能让您动手!”
“一边儿去。”奶奶说着摇头,朝苏青碰头笑,“孩子,你多不容易呀……”
“我妈嘴上这样,心头惦记着好。”
“可不是,不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闺女。”
锅炉烧上水,将鸡肉放进去快速过水,再取出来宰,奶奶说这样炖的鸡肉软烂不柴。
苏青正听着,外边传来了喧闹。
“谁稀罕看到你!”艾秀英刻薄的嗓音穿透澡堂穹顶。
苏青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外边一看,只见江黙浓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颇眷恋地打量四下,“英子,别这么激动嘛,搞得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哼!”艾秀英冷笑,“当年你一走了之,孩子都不管了,你有什么脸?”
“哎,我有我的无奈。”
“你知道你儿子过的啥日子?”
江黙浓称奇,“你也知道那是我儿子?”
艾秀英忿忿,“那是我女婿!”
苏青瞠目结舌,想要劝阻,却同时惹恼了她们。江黙浓拽住了艾秀英围裙,艾秀英反手扯她的珍珠项链。
“当年要不是你们瞒着,会变成那个样子?亏我拿你当闺蜜,你当我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吗?那万一告诉了你,回头你埋怨我——”
“我怎么会埋怨你,我要走,是给你说明白了。你说要我和我一起走,我在火车站等了你多久?你个懦夫,巴巴的守着男人和这破澡堂,你看你现在啥样子了?”
“整成你这样就好了,说实话,你打针了吧,这水灵灵的脸蛋儿。”
“热玛吉懂不,羡慕吗,老娘日子潇洒得很!”
“是啊,你妈来澡堂大闹,我的天——”奶奶通知了孟叙冬,苏青没来得及阻拦。
孟叙冬接了装修的活儿,从新区赶过来,衣服底下闷一身汗。看见一屋子人,他挠了挠鼻尖上的汗珠。
两个女人已经停手,气喘呼呼地瞪着彼此。
“你们闲得没事儿,来帮我烧菜。”奶奶一手拉一个,“来啊……”
少倾,苏南和应来也回来了,一家人在餐桌落座。
“趁热吃!”奶奶招呼。
江黙浓拾筷,艾秀英一下抽走了她的碗。
“你……”江黙浓牵起唇角,“小青,给妈妈一个碗。”
突然听到这声称呼,苏青眉头一跳。她左看看右看看,把空碗往江黙浓面前挪去。
“你敢!”艾秀英一放话,苏青立马停下。
“儿子。”江黙浓转头瞧孟叙冬,他谁也不理会,夹了块鸡肉,嚼得一个香。
艾秀英扬起胜利的笑容。
“是我不周到了,这改口费还没给呢。”江黙浓气定神闲,“他们结婚到现在什么都还没置办,英子,这就是你不对了。”
孟叙冬微微蹙眉,“还让不让人吃饭?”
“怎么也得办婚礼吧。”
江黙浓话音刚落,苏南轻声附和:“这倒是……”
苏青几口吃了饭,出去了。
没一会儿,孟叙冬也拎着外套来到门外。苏青瞧了他一眼,他不甚自在地说:“没事儿吧?”
“她们没说什么吧?”
“商量起来了。”
现在要顾虑不仅是艾秀英,还有江黙浓和孟奶奶。老孟这一病,奶奶的心全系在孟叙冬身上了,一定不希望他们的婚姻出现问题。
“孟叙冬,今晚……我能去你那儿吗?你都来了,要是我不和你回去,她们会问的。”苏青说完对自己有点无语。
孟叙冬却是答得爽快,“行啊,我去春和房间睡。”
“不是这意思……”苏青擡眸,捕捉到他面上一闪即逝的笑意,不由一怔。
孟叙冬微微眯眼,有几分苦恼一般,“我又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