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在闷热的狭小空间里接吻
055
宿醉后的早晨,三姊妹在街口新开的饭馆吃解酒的豆芽汤饭,苏青独自一人点了延吉冷面。番茄片、苹果片、黄瓜丝、辣白菜和酱牛肉,还有一颗溏心蛋,大冰碴子汤底,清爽劲道的荞麦面,她吃起来不歇气。
经营饭馆的是一个年轻的朝鲜族女人,爱笑,将店堂收拾得格外干净。听那边冷面馆的伙计说,这个女人的丈夫死了,到这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听见苏青叫苏南大姐姐,女人幽默地问:“大姐咧?”
苏青指了对座的苏乔。
女人没想到确有其事,头一次听到这种叫法,问她们是哪里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苏乔和苏青一样排斥苏南的到来,从来只当第一的她不肯屈居第二,自然不甘心家中长姐的身份被夺走。苏青故意叫她二姐,惨遭修理。此后苏家便只有大姐姐、大姐和小妹。
苏南并不避讳养女身份,却也很难向女人说明这一情况,只能说她们是老街澡堂家的,有时间来澡堂玩。
苏乔回来之前透过苏青的邮件对家中情况有大致了解,回来后翻了账目。澡堂经营不善,她们扎堆在澡堂做事,玩儿似的,竟连名片没有一张。苏乔建议她们印名片或宣传小卡,“你可以给别人,多留几张在这些常来的店。县城是小,但始终有新的人来,现在不是讲曝光引流么,你们网络宣传买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江山?”苏青语气平缓,随意一句话似的。
苏乔笑笑,单手托腮,“等会儿去澡堂吗?”
苏南担心她们会挑起战争,忙说:“我带你逛逛吧,县城修了新区,还是有很多变化。”
苏乔没有表明为什么回来,只是说美国的大学放暑假,回来见见朋友。过了这段时间她便会回美国,这个县城只是她的中式梦核。
苏青可以假装一切照旧,前提是她不对她们的生活发表意见。
苏乔加了一小份锅包肉下第二碗米饭。苏南先结了账,到门外吸烟,苏青跟着出来。
香烟雾气为苏南略显憔悴的脸戴上面纱,苏青说:“还好吧?”
“还好。”
苏南垂眸,掸了掸烟灰,“不太好。”
“婚礼前一晚你们……”
苏南轻轻摇头,“改天再和你说。”
“那你要和苏乔一块,还是和我回澡堂?”
“你也先别回去了。”
此刻的澡堂是一座爆发中的火山,她们谁去都会遇难。
最终苏青和两个姐姐往上街走,去了美美发廊和应来玩儿,之后又在附近的书店歇凉。
店里有一群小学生在打手机游戏,苏乔坐下旁边地板上和他们搭话,苏青悄悄和苏南说了一声,离开了。
去新区的公交车不多,日头变暗车才来,苏青在玻璃震震摇晃里穿过了桦树林。
县中在新区设了分部,就在车站旁。高考结束了,低年级的孩子还在上课。上课铃声打响,篮球拍打的声音错落回响,而后陷入一片寂静。
苏青沿着行道往前走,渐渐又听见声音。工地巨大机械轰鸣,绿幕围挡钢筋水泥,密密匝匝的高楼建筑里戴黄色安全帽戴工人穿梭。
马路上一排移动食摊,锅铲快速翻炒起油烟。脱了帽子与上衣的工人大口吃喝,黝黑皮肤覆膜一层汗。
苏青借着花白灯泡的光打量人群,人群也打量她。
金毛小子坐在碎石散落的马路牙子上扒盒饭,旁边男人穿灰扑扑的工字背心,手里揉着一件体恤衫擦汗,似乎吃完饭了。
“孟叙冬。”苏青声音不大,可周围的人全看了过来,只有孟叙冬没听到。
“小青姐……”陈春和愣愣地出声,孟叙冬这才回头。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将衣服甩在肩头,上前一步却没有靠近她。
苏青双手拎绿格纹旧保温饭盒,双颊染红晕,鼻尖上起了薄汗,在喧闹中干净出尘。
“怎么过来了?”孟叙冬说。
“我煮了绿豆汤。”苏青有点犹豫,“你已经吃了吧?”
陈春和急忙抱着盒饭过来,“小青姐,我喝!”
苏青笑,一手将保温盒抱在怀里,一手拧盖子。孟叙冬只得凑近了帮她端保温盒。盒子上层盛了糖渍西红柿,她拿出来,鲜有的难为情,“顺手就做了。”
陈春和伸筷子一连夹了两块吃,扒干净最后一口盒饭,倒了一碗绿豆汤。他吃得香,几个相熟的青年工友围拢来。大家嫂子嫂子的叫,苏青嫌烦,可还是分了汤给他们,结果孟叙冬一口也没喝到。
之前孟叙冬想用招待所的灶炉煮宵夜,苏青一看那台面的污垢,怎么都不肯用。今天她在批发商城那边的电器街买了风扇,看见有卖露营器具的,好奇逛了逛,手里便多了卡式炉和瓦斯。然后又买了小号平底锅与筒锅之类的器皿,将房间的角落变成了迷你厨房。
住招待所的工地女人早就弄了,屋子里又是电磁炉又是空气炸锅。那会儿苏青不以为意,直到自己动手才觉得就该是这么回事。她煮了一锅绿豆汤,多余的放在了楼下超市的冰柜里。
“家里还有。”苏青对孟叙冬说,“我等你,晚上一起回去。”
“收工得有一阵子。”孟叙冬说。
苏青表示无妨,孟叙冬便带她进了工地小卖部。
能够在工地小卖部开小卖部的都是单位领导亲戚,就像县医院外面的超市,县中的食堂,以及安保后勤,都是有关系的人在做。社会运作靠一张巨大人际网,只不过县城比大城市更容易观测。
工地的人多少都知道孟叙冬的来历,尤其这些领导亲戚。小卖部的男人和苏青唠嗑,打机关枪似的追问她的工作与家庭情况。
苏青说家里开澡堂子,两家父母相识多年。
“我就说嘛,小孟找媳妇儿肯定是找门当户对的……”男人瞧了眼过来买水的项目部实习生,声音拔高了些,“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女大学生读了点书,眼界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上的呢,早就成家了!”
苏青没接腔。
实习生扫码付钱,走了。等到下工的时候,苏青又看见了她。
她拎着白帽,站在半步开外,似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红着脸说:“他们给我介绍对象,我不愿意,他们就造谣。那天大家在讨论小孟家境,我只不过多问了句为什么会来工地……”
苏青猜想也是这么回事,男人多的地方,女人就成了性资源。人家女大学生正经来工作,还要应对这些麻烦。
“我明白,”苏青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我们会帮你。”
“不是这意思,我不想你误会。”
“其实坏一点也没关系吧?”
两人相视而笑,实习生挥着手往宿舍的方向去了。
仿佛水族馆密集细小的银鱼,工人们从热气里涌出。
“小青姐,我先走了。”陈春和拿着孟叙冬的车钥匙离开。
苏青诧异,“我们走回去吗?这个点已经没有客车了……”
孟叙冬二话不说拉起苏青去马路对面,一街的食摊只剩零星几家,灯泡像坠落的星星。
孟叙冬推起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跨坐上去,偏头看苏青,“上来啊。”
风吹起尘埃,热浪推着后背,苏青垂下眼眸,轻轻走到摩托车旁。
孟叙冬拉了她一把,她侧坐着,勾住了他的背心,而后又碰到皮带。
“坐稳了。”
“嗯。”
引擎嗡鸣,摩托车飚了出去,压弯过了十字路口,平稳前行。
苏青一头黑发散开,好似飘荡的鱼尾。桦树林叶子哗哗作响,是送行的吹奏。
苏青环抱住男人,下巴抵着他微弓的后肩,“孟叙冬。”
感觉到她在说话,他迎着风喊:“啥?”
“我们去县中吧!”苏青也大声说。
他们来到老县中,教学楼一格格窗户明亮,学生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
门口拦着铝合金电动阀门,老保安拎着水壶来回巡视。
孟叙冬带着苏青绕到另一面的矮墙,利落地爬了上去。他俯身递来手臂,她犹豫地扫了眼四周,终是同他翻进了校园。
好幼稚,可活到现在第一次干这种事,心跳怦然。
孟叙冬大摇大摆穿过操场,对着篮框空气投篮。像真有篮球似的,跨大步,三步上篮。
苏青忍不住笑。
孟叙冬落地转身,摸了把寸头,双手插兜,“帅不?”
“有毛病……”苏青错开目光,却藏不住脸上盛开的笑意。
“咋了,还不敢看我了。”孟叙冬勾住苏青肩颈,故意凑近了来瞧,“老实说,你就喜欢哥这款吧?”
苏青笑着躲,反而给他逮住机会挠她腰侧,“信不信我削你。”
“挺虎啊,”孟叙冬松了手,勾身拍了拍他脸颊,“来,哥给你削。”
“……”
苏青忽然目光横扫他,忽然眯起眼睛,“上学的时候和好妹妹这么说话呢?”
孟叙冬牵起唇角,“一般人没这待遇。”
苏青往更远的国旗台走去,孟叙冬追上来,仍一副戏弄的口吻。
老县中不大,两个人在校园里晃悠一圈,偷偷进了教学楼。苏青今天穿的灰色翻领短衫扎一条铅笔裙,孟叙冬说她自称学校老师没有人会怀疑。
“那你呢?”苏青睨他一眼。
“我复读生啊,复读十年,还考不上好妹妹的学校。”
苏青笑出声,值班的老师迎面走来。孟叙冬敛了神色,说:“苏老师,我家冬子这成绩再复读一年有希望吗?”
苏青边走边说:“东东各方面挺好的,就是不大听我的话,还得训……”
来到走廊尽头,他们放开声笑,跑跳着下了楼。
摩托车是陈春和新买的,还没上牌照,孟叙冬把车停在网吧门口,进去还钥匙。陈春和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摩托车,孟叙冬没好气地拍了他一脑袋,“嘚瑟!”
苏青真怕他给孩子打傻了,本来就傻乎乎的。她挽他手臂走向招待所,他说:“绿豆汤。”
苏青一吓,连忙去旁边的超市取冰的绿豆汤。
“老师记忆力不行啊。”孟叙冬说着讥讽的话,却从冰柜里拿了支她喜欢的雪糕,到柜台付钱,他又买了一堆糖果。
他有努力戒烟,但周围老烟枪环绕,让人很难戒断。她允许他逐日递减频率,想吸烟的时候多吃糖果。尽管他现在买糖果是做人情。他对老板娘玩笑似的说:“兴许我老婆还得借你冰柜。”
老板娘哈哈大笑,“甭客气!”
他们并肩回招待所,网吧灯光吸引了视线,苏青说:“应该打网吧,今天才算完美结束。”
“那是小孩子。”
苏青不解其意,孟叙冬将一把糖果往她裤兜里塞。她睫毛颤了下,听见他说:“上去吗?”
第二年在网吧门口,她就是这样哄他上招待所的。
苏青剥了颗糖果吃,回到房间,半化的糖落进了孟叙冬口中。
他们在晃荡的彩色门帘,在闷热的狭小空间里接吻。
“哥哥……”
孟叙冬好喜欢她,连这话也回应了。她接下来的话却有些不合时宜,“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高中?”
孟叙冬大手箍住了她下颌,很生气的样子。
“不会吧,更早?”苏青被压倒在床尾,铅笔裙裹不住大腿与探进来的手,响起崩裂的声音。她还在笑,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傻子。”孟叙冬掰过她的脸,撕咬般的吻。
那天她喝得烂醉,理应不记得。他带她招待所休息,准备去网吧上通宵,但她缠着他不放。
她整个人缠了上来,好似他梦里的样子,他很难保持冷静,也很难克制。他小心翼翼地回应她的吻,她吻技娴熟,让他的反应愈发强烈。裤料绷得难受,她帮他解开了纽扣与拉链。她摸到了预溢的清液,像吃蜂蜜,她抹在了舌头上,吮吸指尖。
她用迷离地眼神看着他,说,孟叙冬,和我做吧。
二十岁,他正处在性幻想旺盛的时期,何况幻想对象就是眼前这个人。
他们做了,体验不佳。他花了半小时检索自己是否有功能障碍,她已经呼呼大睡。
或许他该庆幸她不记得。
至少现在他有经验了,他知道她喜欢什么节奏,敏感的部位,他可以就在房间里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