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婚礼可以彩排,人生未必不能重来
053
婚礼由头再来,新郎入场,新娘入场,老父亲握着司仪递来的麦克风,泪眼婆娑说不出话。台下的亲友也像第一次参与,完全沉浸其中。
苏南始终觉得家人破坏了表妹的婚礼,对不起表妹。宴席结束后,苏南拉着苏青去了更衣室。
表妹拽了拽胸托,瘫坐在沙发里,“没事儿的表姐!真没事儿,我本来不想走秀呢,婚礼不就是走秀吗?但份子钱不能不收,我得走。”
苏南大受震撼,表妹又说:“重来一次多完美呀,我特意看了下监视器,找了更好看的角度。不过刚才我爸真实情感那样儿,我差点笑喷!是吧,好笑吧?”
表妹喝多了,新婚丈夫更是酩酊大醉,几位至亲扶他们去酒店房间休息。
苏青忽然有点感慨,婚礼可以彩排,人生未必不能重来。
“这个给你。”苏南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银灰色缎面盒子。
苏青吓一跳,打开见是一对手镯,“你也喝大了?”
苏南笑,“姐姐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喜欢你就收着,不喜欢拿去当了,没关系。”
“那怎么能……”苏青戴上手镯,擡起手腕,在灯光下瞧。她看见了门外的婚礼舞台,粉色气球堆了一墙,有的松落了,掉在红地毯上,又轻盈地荡了起来。
不像表妹那样对婚礼感到抗拒,苏青觉得这和节日一样,只是让亲友聚在一起交流感情。人的本能是渴望社交的,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认同与接纳,社会伦理为血亲赋予了这一职责。毋庸置疑,亲人之间应该有更深刻的信任,但现实常常令人失望。
苏青第一次考虑婚礼的事,届时一定不能邀请大哥。比起飞跨舞台,他更可能会站上舞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家族的不易。
“也给他看看吧。”苏南双手推着苏青的肩膀,一同回到宴会厅。
灯光黯淡,人尽散去,服务生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蒋蒙凑在孟叙冬耳朵旁说着什么,顺手拿了块龙虾肉吃。孟叙冬踹他一脚,他吮了吮指头,擡头看见人,笑说:“小青姐,这回没吓着你吧?”
如今秘密坦白,蒋蒙没有办法威胁苏青了,但蒋蒙的江湖气息还是令人感到警惕。叙冬似有察觉,起身来到苏青身边。
“你们在说什么?”
“小叔帮我料理了大哥,我得表示。”
苏青惊讶,“料理?”
难得吓唬住苏青,孟叙冬失笑:“人好着呢。”
苏南转了一圈没看见艾秀英,想来在外面和大哥扯皮,便寻了出去。苏青二人也往外走,孟叙冬点了点下巴指首饰盒,“这什么?”
“大姐姐送我们的新婚礼物。”苏青打开盒子给他看,“你要戴吗?”
“别人结婚,我们还有礼收。”孟叙冬挑眉,似乎觉得戴首饰有碍男子气概,“你收着吧。”
苏青一顿,“哦。”
走廊拐角传来吵闹,几个马仔围住大哥,大哥毫不胆怯,持续向艾秀英输出辱骂。看见女儿们来了,艾秀英如释重负,“赶紧走了!”
“你们谁敢!今天不把房子的事情说清楚,我天天上澡堂闹!”大哥扯着脖子高喊,眼看他们乘上电梯离去。
“你们别逼我!”大哥比马仔还凶恶,仰头往地上倒。几个马仔拿他没辙,问蒋蒙如何处置。
“人都走了,还演啥?”蒋蒙说。
几个马仔散了开来,大哥重获自由,追下楼去。
“哥……”其中一个马仔上前,问蒋蒙要劳务费。蒋蒙眉头一皱,不情不愿摸出方才孟叙冬给的一笔钞票,数了几张拍到他们手里。
“这不合适吧?我们收债公司明码标价的!”
“去去去,我也要过日子的!”蒋蒙揣回钞票,按下电梯按钮。
“哥,要不是看在你帮哥儿几个找工作的份上,我们真不愿意干这差事。老大哥都走了,江湖完了,你说你还惦记什么。趁早找份正经差事吧,嫂子小宝还指望着你。”
蒋蒙擡腕看了看小天才手表,独自进了电梯。
他们说得不错,老大哥远走高飞,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为了家人的生活,他设法向孟家讨债。如今是法治社会,不可能真的违法乱纪,他花钱请这群弟兄,虚张声势而已。
孟叙冬以前就横,现在心思更深,恐怕早已看穿他的把戏。他叫他处理房子相关的事,如同给马儿面前吊一颗苹果,耍着玩儿。
“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大哥追来澡堂,将一家人拦在大门口。他满头大汗,唾沫星子横飞,“我爸,我爸那儿一大家子人怎么住呀,我们早就被赶出来了。还不是相信冬子,相信你们,我们才花钱才在外边租房子……”
艾秀英冷哼:“你将才不是骂我不要脸吗?咋不接着骂了!”
“妈,我收回……”大哥甩手打在自己脸上,“房租多贵呀,帮帮我吧!”
艾秀英一把推开他,跨上矮阶。他往前一仆,抱住了她的腿,“妈!我妈和老叔可都死在了街头,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艾秀英一面踹他,一面叫人开门。
苏南赶忙拿出钥匙,目光落在门锁上,忽然顿住了。苏青回头一瞧,惊诧道:“妈,锁被撬了!”
孟叙冬闻言一步上前,推开澡堂大门,吊顶的风扇旋转,收银台上歪倒几个啤酒瓶。
艾秀英赶忙拉开收银台抽屉,账簿有翻动的痕迹,一把钞票还在。苏南发现通往住屋的门锁也坏了,忙不叠上楼查看。苏青顺手抄起刷把,进入储物间,“孟叙冬,堵住大门!”
家里值钱的都在这几个地方了,苏青快速清点储物间库存,并没有丢失什么,只有装废品的蛇皮袋倒在地上。估摸小偷发觉澡堂家太穷,生气踢了一脚。
苏青穿过门,走进休息室。电视机正在播放老港片,小偷竟翻出了老苏珍藏的碟片。昏黄余晖透过窗玻璃,形成巨大光晕,教人看不真切。
直觉有个人躺在上面,苏青双手握住刷把,一步步走近,想起似的高喊:“孟叙冬!”
一只手臂垂下沙发,又擡起来,掀开盖在脸上的报纸。及肩的碎发光泽而散乱,白衬衫领口敞开到胸线,露出阳光晒出的小麦肤色。
好似误入了梦境,苏青感到不真实。
苏乔勾身坐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觑眼找到苏青所在。余光里孟叙冬从另一扇门快步走来,苏青轻轻拦住了他。
“这你对象?”苏乔咧笑,露出一口白牙。
苏青适才眨了下睫毛,皱起眉头,要将人看得更清楚。她嘴唇翕张,然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这叫什么?”苏乔撑着修长手臂站起来,眼睛弯弯,唇边泛起浅窝,“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叙冬微怔,压低眉头,“苏乔?”
苏乔随便地拍手,“记忆力不错。”
“你……”苏青喉咙干涩,只觉浑身血液上涌颅顶,“你撬的锁?”
苏乔看傻子似的睨了她一眼,“没想到还真是他。”
终于确定,一颗心也随之沉底,苏青大步走近,一把拽住苏乔的衣衫。两人身高相近,目光相对,几乎看不清彼此。
苏乔轻轻掰苏青的手指,掰不开,便任由她了。苏乔笑着,她愈发怒目而视。
“好了。”苏乔张开双臂,紧拥住苏青。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人战栗,苏青鼻尖泛酸。
“Jophonehome.”苏乔英文名Jo,《E.T.》台词梗苏乔呢喃着,低头深埋苏青颈窝。
犹如澡堂滚烫的蒸汽,穿透皮肤,融化在脉搏里。苏青抿唇忍耐着,不一会儿,轻轻推开了人。
苏乔转身朝门外走,双手抱着后颈,毫无闯入者的自觉,自在得不得了。她头也不回,“那谁,不会吃醋了吧?”
艾秀英和苏南在楼上还未下来,大哥趁乱将收银台的大把零钞往衣兜里塞。苏乔倚着墙角拿手机录像,他浑然不觉。
苏青高举刷把,使劲打在他身上,他哎唷一声,弹跳开来。兜里塞不下的钱散落,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她。话未出口,他长大了嘴巴,“妈呀,见鬼了!”
苏乔收起手机走来,大哥往后缩脖子,“不是这,这这这,这不是小春吗!”
苏青一惊,忙将刷把掸向大哥。他毫不收敛,点着手指,绕着苏乔转来转去,“还知道回家啊,咋晒黑了,阿美莉卡丝带儿是吧?哎,崇洋媚外!苏春啊,还记得我吗?你大哥!”
脚步声传来,苏南从里推开门,“还好,没有丢什么,估计是哪家孩子恶作剧……”
苏南堵着门不动了,后面的艾秀英说:“干啥呢?”
大哥双手比成喇叭,“英子,你的好闺女回来了!”
“啥呢?”艾秀英挤着苏南走出来,视线一扫,睁大眼睛跌在了一堆书里。
几人一拥而来,扶起艾秀英。艾秀英撇开他们的手,颤颤撑起身,盯着不远处的女人。
变了,变太多了,可是具体哪儿变了?
想不起了。
“打哪儿来打哪儿滚回去!”艾秀英拿起刷把,勐地打在大哥背上。
大哥抱头乱窜,“这不对吧,有气往我身上使干啥……”
“打得就是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艾秀英追着大哥打,手中的刷把忽然被抽走。
苏乔将刷把别在背后,对大哥说:“你偷钱的样子我已经录下来了,不介意的话,我报警了。”
“我拿自家的钱,你算老几?”大哥昂头,“当初咬死了不认我们,多少年了,这回来,谁知道你有什么企图?”
苏乔但笑不语,拿起手机拨号。
大哥忽然有点怕了,脚步退缩,“妈,看吧,我才是留在你身边的人。我们现在租房子住,真的不合适,房子多贵呀,我俩工资顶不住。再说了,还要给小来存嫁妆呢,你不管我,总不能不管孙女……”
苏乔微微勾身,一张俊美的脸凑向大哥,吓得他滑落到长椅上,“你家有事儿?家丑不可外扬,还是等我走了再说吧。”
“你走啊!”大哥怕兮兮地呛声。
苏乔晃了晃食指,“好久没洗过东北澡堂子,我还想再待一阵子。你要给我搓澡吗?不然的话,请你离开。”
大约孟叙冬实在忍不下去了,苏青看见他一手按住大哥肩膀,从背后锁喉,将人提溜起来,丢出门外。
大门闭合,窗帘亦遮严实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苏青望着孟叙冬,轻轻努唇,好不怜爱。苏乔放下手里的刷把,问苏南,“这俩货一直这样?”
苏南抿唇不语。
苏乔的目光划至艾秀英,再划开,感叹:“齁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