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有了房子才有归属感,他们的归属感那么昂贵
036
听闻孟叙冬答应装修房子,艾秀英背地里骂谁要他来逞英雄。今晚孟叙冬回市里过元宵,艾秀英倒还多问了几句他家的事情。
艾秀英感慨说,苏青就这么结婚了。好像这才接受了女儿已婚。
艾秀英问苏青看上孟叙冬什么了,大学都没读,不匹配。
苏青直接来了句,他身体好。
进步青年、优秀女工艾秀英为一首破诗而投身婚姻,自觉不是件光荣的事,没想到女儿更可耻。
苏青在他们的燃情岁月意外诞生,为此苏家不避讳性教育。尽管向女儿们普及避孕的重要性时,艾秀英和大多数县城父母一样,强调好女孩不能随便。
艾秀英气呼呼地疾步往前走,苏南赶上去说:“他们知道过日子的。”
艾秀英说:“是啊,我又能看着你们多久,后头的日子还得自己过。”
苏南惊叹:“妈!”
艾秀英难掩埋怨:“人总是要死的。等你们到我这岁数,就开始有体会了。”
澡堂家有个传统,元宵晚上要出门溜达溜达,走百病。今年没有多余的人,女人们在微凉的晚风中散步。
她们一路穿过热闹的夜市,过马路,等红绿灯,到美美发廊接应来。
为父母的事,应来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赶着人们复工的日子,主动上美美发廊应征了学徒工。
为了不让发廊老龄化,像老街那些店一样慢慢死掉,郝攸美做了许多努力。主打彩色漂染,Y2K元素爆棚,发廊里里外外张贴着各式海报。这些海报也都发到了抖音上,其中还有金毛陈春和。郝攸美觉得应来外型很不错,头一天就给人搞了个千禧年辣妹造型。苏青大受震撼,上抖音一看,竟然有几千赞。
晚上店里人少,应来抱着假人头出来,乍看有些吓人。她才开始学剪发,新鲜劲很大,说晚上回去还要练。
“多辛苦呀,还是上学好。”艾秀英说。
应来献宝似的捧起假人头,“美美姐说我很有悟性,你看这层次!”
苏青默然,培训机构骗人交学费都会说你有悟性、有天赋,没想到美美也来这套。
艾秀英缩了缩肩膀,别过脸去,“有鼻子有眼睛的,屋里放这个东西,你晚上瞅着不害怕呀。”
应来用手梳了梳假人头散乱的碎发,紧紧搂在怀里,“不是还有您和大姑么。”
她退了招待所,吃住在澡堂。应验了隔辈亲那句话,祖孙相处十分融洽。
艾秀英想起似的,皱眉:“你咋叫美美姐,美美和你小姑是同学……”
“陈春和也叫小姑小青姐呀,我和他差不了三岁。”
“全乱套了!”
女人们笑起来,到后来也不知为何而笑。
笑声洒落在澡堂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蓝色女池。艾秀英用她的妈妈留下的牛角梳给应来梳头,苏南唱着老旧童谣,苏青仰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女池的天再高,也没有一张透明玻璃,能望见夜空。
放掉池子里的水,艾秀英和苏南先上楼睡了。应来练习剪头,苏青盘腿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书。
练习告一段落,应来拿扫帚清理地上的头发,“小姑,你今天要不在这里睡吧?”
“我是有家的人。”
话是这样说,苏青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当时孟叙冬说今晚老孟和钟家的亲戚都在,苏青不觉得那样的场景有多可怕,但想想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扮演一个儿媳,已经开始心累。他们商量好了各回各家,并且他会在市里住几天,看看房子的情况。
今晚他应该喝酒了,十一点过后便没有回复。
苏青忽然想知道几天具体是多久,以至于书翻来翻去,看见的只有数字。
以前苏乔质疑她有分离焦虑,听起来很脆弱的病,她矢口否认。现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有,随便吧,反正已经拨出了给丈夫的电话。
只是无法接通。
电话回拨过来,是上午十点过。苏青正在澡堂厨房炸鸡蛋果。面粉拌鸡蛋和糖,醒发后擀成面饼,切块丢入油锅。
不知道哪一步环节错了,苏青往锅里丢面块,油锅像要爆开,金黄色翻白花,让人想起游戏那种沼气谭,生物一掉进去便化为白骨。
苏青刚丢下一块,一手捏耳朵,一手接听电话,声音有点咋呼:“你酒醒啦?”
“嗯。”孟叙冬带了点鼻音,宿醉醒来的感觉,“你干啥呢?”
“炸鸡蛋果。”苏青没给他质疑她厨艺的机会,“你想吃吗?”
“想。”他笑了下,闷声喘息。
“那你回来吃啊。”苏青语气轻飘。
那边陷入了沉默,不自在的感觉放大了,苏青自顾自说:“晚上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事。我这儿开着火,先不说了。”
不一会儿艾秀英过来了,指着一锅宽油说倒多了,然后掰开了剩余的面团说面醒得不好。
苏青有些沮丧,这是为豆豆准备的。
幼儿园开学在即,豆豆要回市里。孩子长得快,接收了新鲜事物,容易忘了旧的。苏青也想给孩子留下点印象,帮忙准备饯行的餐桌。
中午,章晚成带着豆豆来了。豆豆戴着那顶袋鼠LOGO红色帽子,摇粒绒背心上斜挂一个苹果绿水壶。没有妈妈的照顾看起来还是一样。
苏南表现得很平静,吃完饭送他们出去,然后一个人回来。
苏青正处理掉那盘炸得有点糊的鸡蛋果,苏南忽然说,“那天章晚成把豆豆带走,我就在想,我不能没有豆豆。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好像,没有那么难过……”
苏青一怔,说:“带孩子这么辛苦,这些年来你累坏了。”
苏南迟疑着,没有言语。
“等你反应过来,真舍不得了,也多考虑自己好吧?咱妈作过示范,怪不了男人与婚姻,只能怪我,这么多年这个家谁都不好过。”
苏青给苏南让出独处的空间,往楼上走去。
本该在午睡的艾秀英正对着遗像说话,有点悚然。人死了,她还有许多要骂的话。
骂到最后哽咽了,艾秀英说,大闺女太苦了,看着她从一个孩子到有了孩子,现在什么都没了。
苏青不忍听下去。
章家门儿清,结婚的时候给了苏家十八万彩礼,意思是结算这些年的辛苦费,往后苏南和苏家不要过多往来。这笔彩礼着实有些羞辱人,对章家而言太少,然而苏家更无法拿出相应的陪嫁。彼时家里的存款三万顶天,风险应对能力为零。
后来有了孩子,章家肯给房子了,房子只写孩子的名字。艾秀英忍无可忍,跑到他们市里的家住着,美其名曰伺候月子,实则要房子过户。章家体面地说过户要缴契税,不划算,给苏南单独置办了一套县城的房子。
房子位于老城核心地带,附近有一所县城中学。苏南租出去了,有一点收入。不够维持优渥的生活,也不至于太狼狈。
为房子的事情闹,苏家不是个例。有了房子才有归属感,他们的归属感那么昂贵。
苏青还是回了招待所。妈妈们一定有些体己话要说,做女儿的不懂各中心境,存在只是多余。
近来招待所的人少,夜晚安静。经理和前台小妹正在理一堆过年的剩余挂历。晃眼一瞧,赶忙叫住了苏青。
“二〇六,你们还租不?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想着过年我没催你们。”
苏青一瞬间有点茫然,但很快便说:“我和我男人商量一下。”
经理上下打量苏青,没有丝毫意外,一早看出这是个仰仗男人的女人。
“最后给你宽限一天啊。”
苏青揣着怀里的书上楼,到房门口的时候给孟叙冬发了消息:“经理催我们交租。”
好像得不到应答,就暂且无法进这扇门。
那边没回复,想来在家里还有些亲眷要应付。
苏青朝走廊尽头望去,灯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幻觉一般。她应该打电话过去的,但不想再听到忙音了。
推开门,屋子里的昏暗顷刻间缠上来。夜晚的窗户好似盛了蓝色墨水的瓶子,摇晃着空房间的寂寞。
前阵子外宿,条件比这里好太多,空气里没有陈旧机器烘干被子散发的味道。大概是恋旧,已经熟悉了的事物就会让人产生眷恋。
家不是一栋房子,一盏电灯,家是有人在进进出出忙前忙后的地方,逼仄空间也会留下千百帧不同的动作,然后不断重复。家就是这样堆起来的,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形成。
对于苏青来说,关于家的概念,正在变成那个人的身影。
门虚掩着,苏青擡手摸开墙上的开关。
灯亮了,她转身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西装客,下意识就想要跑。下一瞬,门外一个人闯进来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墙壁上。
苏青张口说不出话,椅子上那人走了过来,微微勾身,似在端详她的样貌,“唷,这娘们儿。白瞎了,跟谁不好,跟着冬子。”
这些年没遇见过这种人,只有之前随孟叙冬闯入澡堂那帮人感觉相似,可那不是孟家的人吗?
短暂的屏息之后,苏青找回了些许理智。害怕反抗引来过激行为,佯作镇定,“这楼里楼外都有监控。”
马仔忽然拍了拍苏青脸颊,带起火辣,“要不是有监控,老子能办了你!”
苏青睁大了眼睛,马仔笑得邪佞,“开玩笑的姐们儿,冬子干爹要见你。”
老苏和孟家一起干工程的时候,苏青从父母交谈中听说过这个人。原是省城江湖一哥,开夜总会,搞地下赌场,这么多年靠房地产业洗白上岸,成了蒋董。
生意场上刀剑无情,孟家靠着蒋董做大了生意,彼此也成了竞争对手。各中纠葛不得而知,蒋董开始拿孟家的家眷开刀,许是困兽犹斗。
苏青努力不让自己露怯,“我得听我男人的。”
“你男人,”马仔嗤笑,逮着苏青往门口拖,“你男人昨晚进急诊了你不知道?”
刺冷的感觉从脉搏弥散,苏青浑身僵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