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不长,后半夜栾游睡得十分香甜,清晨醒来在床上回神半晌。有了张小燕的前车之鉴,栾游不敢确定歌女钟灵就是女主,但她绝对跟女主脱不了干系。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便是如此,车祸给了她与方家人交流的机会,方家人则带来了线索。早知如此,她早该上街碰瓷了。
这究竟是自己的好运气,还是整个世界都在围绕女主转动的缘故?栾游认为是后者。女主就是小说的筋骨,是作者创造出来的大气运者,有名有姓的的NPC都在为其作配,故事也围绕其任务内容展开。虽然栾游每次都穿成炮灰,路人,无名氏,但仔细想想,她做的每个决定其实都是在一点点靠近女主。
如果没有男童告密,她必然得见“周大小姐”;如果不是穿错了维度,她也一定会在基地与“张小英”相遇。这次难忍养母离家出走,打算与席宁接头来到宁城,为求生与报社有了接触,为参加舞会去做新衣,因此才与方家人产生交集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难道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小说规则也在给她设置剧情?前两次都离女主不远,却总是阴差阳错不能见面,莫非是规则在替女主阻拦她的杀意?
可是不让杀,还给线索,岂不矛盾!
疑问无解,栾游觉得,越是迷雾重重障碍多多,越说明她选择走上杀女主破次元的道路是正确的。困难再大,也挡不住她想脱离小说世界的强烈愿望。
栾游请了余家大儿子帮她去报社请假,手臂受伤,连载大概要断两周左右。哪知报社不答应,无情表示推迟两周便要扣一半稿费。栾游实在舍不得付出的心力,只好想了个办法,自己口述,花钱雇小余帮忙记录整理。
小余虽然没有写文章的本事,但繁体字可比栾游写得快多了,两人你说我写,进度倒也不慢。只是口述武打动作,对话情景什么的对栾游来说略羞耻,文风不由内敛了许多。
余婶对挣外快没意见,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看法,每隔一刻钟便找个理由到栾游屋里转一圈,午饭之后更是搬了个凳子直接坐在他俩身边补起了衣服。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字不漏听着他俩说话。
写完一段休息,栾游喝口茶润润嗓子,余婶趁机又打听起她的事儿:“胳膊都撞断了,你怎么就放人走了呢?那天那个人我看也不像什么好东西,说话横得很!”
栾游一改之前回避,就着她的话唠起来:“他就是个司机,又做不了主,抓着他不放也没用。”
“哟,那你得找正主儿赔啊,这胳膊断了不是小事儿,说不准就落下个残疾呢。”
栾游笑着点头:“没断,脱臼,已经接上了,就是得多养几天,人家也答应赔偿我了。”
余婶小眼睛一眨:“有轿子车的人家可不一般,赔多少说好了吗?可别叫人几块大洋蒙了去!”
栾游叹口气:“赔多赔少看良心了,那方家有钱有势的,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也没有办法。”
“有钱有势的方家?”余婶眉头一皱,“哪个方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正看稿子的小余接了话:“还有哪个方家,中原王方家呀。”
余婶“哎呀”一声,丢了衣裳按住胸口,惊讶道:“乔小姐啊,你怎么撞到了那个方家的人!”
栾游满脸无语:“大婶,是他撞到了我!”
“哎呀呀惹不得惹不得,宁城横着走的人家!”余婶连连摆手,表情夸张地压低声音道:“他家出了个中原王,杀人不眨眼的!”
栾游一副无知模样:“小余,中原王是谁啊?在宁城也没人敢惹?”
小余点头:“中原王方钦,就是方参议的大儿子,四省大帅,兵强马壮的谁敢惹他啊,厉害着呢。他爹原先就是个做生意的,儿子做了大帅,他也当上官了。”
“哦,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方铮的?”
“是啊,方参议的小儿子,留洋回来的,跟方大帅不是一个妈生的。”
栾游笑了:“你知道的还挺多。”
“嗨,他家的事儿宁城谁不知道啊!”
余婶还想劝说栾游:“就是就是,人人都知道中原王方家的厉害,你可别傻乎乎的真上门去要钱,得罪了方家不值当。”
栾游很淡定,从中原王这个名号一入耳她就明白了,女主接下这个混乱过渡时期的任务,不跟军阀扯上点关系像话吗!
梦境里那个附身者所说“树敌太多”的恐怕指的并不是老子,而是儿子吧?
如果钟灵就是女主或委托者,那么栾游几乎可以断言老方被枪杀跟她有关。梦中她的眼神,作派,微表情无一不在暗示着这个事实,作为寿宴枪击事件唯一的“局外人”,护花使者吴先生色迷心窍,栾游可是清醒的,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看来女主这一次的任务和中原王有关,只是不知她的委托者是在为情逆袭,还是为了党派之争。
所以老方现在是死了没死?那日方铮虽说赶时间,可也不像刚死了爹的模样,难不成,这还是个预言之梦?
栾游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假如老方没死,这个叫钟灵的女人就一定还在宁城,找到她,试探她,确认身份杀了她!
翌日,栾游带着小余写文写了一天,套话套了一天,傍晚时分裹上大棉袄就出了门。根据小余的说法,宁城里上档次的娱乐场所有四五家,钟灵这个名字并不广为人知,她只有一家一家的跑去询问。
春风舞厅,紫金峰舞厅,莱莱饭店,宁城乐府,每跑一家,栾游便掏出一封信对看门人道:“有人让我来给钟灵小姐送信。”
几家统说没有这个人,栾游只好去到最后一家,据说深受权贵喜爱的东华会馆。会馆坐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升平大街,一层是饭店,二层是戏院,三四层则是歌舞艺厅,占地广阔,气派非常。老式栅栏电梯已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栾游看着那些衣着单薄扮相美丽的红男绿女在等电梯时嬉乐调笑,自觉走了楼梯。
东华会馆安保措施挺严密,楼梯出口也有人守着,如栾游般两个麻花辫一身土气棉袄的装扮一看就不是前来消费的客人,理所当然被拦了下来。
栾游掏出信:“我来给钟灵小姐送信。”
身穿黑马褂的守卫用两个鼻孔看她:“没有这个人,快走!”
栾游心一凉:“怎么会呢?人家就是让我来这儿送信的啊,会不会人太多您不记得了,受累帮忙进去问一句好吗?”
守卫不耐烦地驱赶她:“这里的人我都认识,跟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栾游觉得不可思议,能去的大舞厅都去过了,钟灵能被邀请到方家寿宴上演唱,还被那个附身者如此看重,显然不会是厮混在小型风月场地的角色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从大厅入口处走来另一个马褂男,嘴里叼着一根纸烟,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哥们儿借个洋火。”
守卫摸出火柴,见栾游还愣在那儿,上手推了她一把:“哪有叫什么钟灵的,走走走,别挡着客人的路。”
借火男点了烟,瞅了栾游一眼:“找钟灵?你来早了吧?”
栾游精神一振:“您知道她?她在哪儿,我是来给她送信的。”
守卫不解:“有这么个人吗?我怎么不记得。”
借火男乐了:“你当然不记得,她还没来呢!滨海万乐皇宫的头牌,大红人儿,下个月来咱们东华友驻演出。这人还没到,请柬都摞一麻袋了,老板天天为这事儿发愁,全是达官贵人,推了谁都要得罪人啊。”
他对着栾游手里的信封努努嘴:“喏,八成又是请客的,要不你给我吧,反正请柬一堆,钟灵看不看可不关我的事。”
栾游把信揣回兜里:“算了,还是等钟灵小姐来了再说吧。”
下楼梯的时候,栾游有些恍惚,钟灵不但身在娱乐业,而且还在滨海市,两人穿越降落的身份地点竟然如此之近。她要在滨海多待些日子,说不定有一天就和钟灵在某个酒局上不期而遇。
不过世事没有早知道,没有梦境线索,见了面她也不认识她。虽然多走了弯路,但该相遇的总会相遇,只盼望命运这次别再给她出什么幺蛾子了。
栾游边走边思考如何接近女主,这件事操作难度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大。东华会馆大门看得紧,钟灵人未到邀请函已经积了一摞,作为头牌,身边肯定跟有不少人,送信这个点子不好,钟灵没有必须要见她的理由啊。
站在戏院门口,栾游仰头望着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心中挣扎。是重新做回舞女呢,还是来应聘当个打杂的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近身当红头牌的办法?
“嘀嘀。”喇叭声惊醒了栾游,转身一看,一辆汽车往戏院门口驶来,正朝她按着喇叭示意让路。
她忙往旁边避让,那车在她身边停下,从驾驶座伸出个脑袋,冲她大喝一声:“好哇!又是你!”
“少爷,我说的没错吧,这丫头就是个砸瓷儿的,您瞧她胳膊还吊着呢,又来升平街讹人了!得亏遇上我们,换个人指不定还得被她讹上一笔!”
栾游看着喋喋不休的司机和他身边那个礼帽遮眼的年轻男子,将左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天多冷啊,这位方少爷没时没晌地在外溜达是显摆他有车呢?
“你说你脸皮厚不厚,小小外伤漫天要价,今天当着我们少爷的面,你有胆子就再说一次,要啥?要多少?你说啊!”
司机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拦着栾游的道儿不依不饶。而那位方少爷既不阻拦也不催促,闲闲站在一边,仿佛很乐意看属下为难人的这场戏。
择日不如撞日,让说就说呗,栾游不觉得合理要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向左挪了一步避开司机的唾沫星子,道:“方先生,本预备明日去你府上,没想到今日巧遇,如果有空的话,不如谈一谈赔偿的事情吧。”
司机气哼哼:“你还真敢说。”
“我为什么不敢?”栾游瞪他,“我是受害者,撞人赔偿天经地义,我为什么不敢说?倒是你,一直唧唧歪歪的,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按说我不该找方先生,你开的车我就该找你才对!你车技不精出了事故不说认错道歉,反而一再擡出你的老板来压人,这算是一个称职的司机吗?方先生替你揽下赔偿,不代表你就没错,以后不吸取教训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开车,你还得出事儿!”
“你你!”司机的脸在霓虹灯映照下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有那略显暴凸的眼珠子表达了他此刻的愤怒。
方铮等他们斗完嘴,微擡帽檐,露出一半眼睛:“听闻你是写文章的,作家?”
栾游实话实说:“作家谈不上,写些杂文混口饭吃。”
“文章刊在哪里?”
“清风报。”
“笔名?”
“匆匆。”栾游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补充,“你可以去查一下,近三个月我都有作品发表,近日正在连载长篇,但手臂脱臼了无法用笔,至少得挂空两三周。我笔耕不辍这么久,好不容易拢了一批固定读者,这一耽误,读者没了,报社还说要扣掉我的稿费,等于心血付之东流。这笔损失,方先生你说我该不该求偿?”
“你想要多少钱?”
栾游早已算好了帐,直言不讳:“八十块。”
方铮没什么反应,司机憋不住了,眼见就要暴跳开骂,栾游赶紧道:“我真不是漫天开价,算一算你就知道了。请假报社不批,为了不耽误连载,我雇了一个人帮我记述,一天一块钱,少说要雇二十天;一只手做事不便,另请了房东阿婶帮我做饭洗衣拾掇屋子,又是一笔支出。骨头没断也是伤了,总要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吃才能早日…”
“好了,”方铮打断她,“明日你到方公馆来找李管家,我会吩咐他支一百块给你。”
栾游顿了顿,“八十块就够了。”
礼帽微垂遮住了方铮的眼睛,口气里隐隐不耐烦:“没什么区别,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向东华会馆走去。
栾游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般打官司,原告方总会提出比现实损害高一些的赔偿金额,法院判决往往不会全部支持,能支持一半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支持了三分之二,那堪称大获全胜,原告律师就成神了。八十块是她经过斟酌定下来的数额,比心理底线高出一截,目的是给方铮留个还价的余地,没想到……不愧是大帅家,有钱!
盯着他高瘦的背影,栾游霎时心念电转,脱口道:“明天你在家吗?”
方铮充耳不闻头也没回,留下来停车的司机一脸嫌弃地凑近栾游,挖苦道:“原以为你就是个砸瓷儿的,没想到还存着这份心哪?”
栾游不明白:“哪份心?”
司机嗤笑:“想往我们少爷身边凑近乎?明儿拿了钱买面镜子照照,就你这样的,给我们少爷倒洗脚水都不够料。”
栾游:“……原来你不瞎啊,怎么一开上车那俩窟窿就不好使了呢?”
司机:“你!”
没错,她就是想往方铮身边凑近乎了。当什么舞女,做什么打杂,眼前现成一条守株待兔的好路子啊!老方办寿宴之际,不就是钟灵现身之时吗?
在人多眼杂的会馆里想靠近众星捧月的头牌很难,万一钟灵就是女主,她不留退路的试探不仅可能招来反击,更会让女主从此加倍提高警惕。目前已知女主斗倒过白莲,历练过末日,如今还要与军阀层斗智斗勇,心智和身手必然都更上一层楼,不做好万全准备,与她交手的难度是地狱模式。
次日,栾游打听着找到了玄武大街788号,那是一幢掩映在绿树之中的花园洋墅。周边相同的宅院好几座,环境清幽雅致,院墙上满布爬墙虎藤蔓,铁艺大门内静谧无声。
栾游敲了门,喊了几嗓子也无人应声,踅摸好一阵子才在门上发现了电铃。
方家的管家是个穿长棉袍的中年胖子,听了来意后二话没说拿了一兜子大洋给她。显然事先得到了方铮的交代,给完钱就想送客,连房门也没让栾游进去。
栾游单手吃力地拎着钱袋,一脸笑容:“大叔,方少爷在家吗?”
“不在。”
“要不我等等他,钱收到了,总得跟他打个招呼。”
“不必了,少爷吩咐过,你拿了钱就可以走了。”
栾游磨蹭着脚步,忽而又道:“大叔,您家还招下人吗?我家穷,没吃没喝的,想找个活儿干干。端茶倒水扫地除尘按腰捶背,我什么都会,工钱能糊口就行。”
管家看看她吊起的胳膊,又看看她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不招。”
栾游厚着脸皮继续道:“听说方老爷快过寿了,家里能忙过来吗?我打个短工也行,真的穷,就想挣俩小钱。”
管家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方少爷跟我说的呀。”
栾游被很不礼貌地赶了出去,站在铁门外嘿嘿一笑。管家必然会把今日无厘头的对话告诉方铮,方铮必然会起疑心,一个住在贫民窟的卖字女,萍水相逢的车祸受害者,连方家大名都未听说过的人,如何会得知方老爷要过寿?她有什么目的?
她当然有目的,端看方铮关不关心他老子的死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没什么人看,还是通知一声更新时间调整,可能是中午十二点,可能是晚上九点,三六九都试试,看能不能蹭上玄学吧,哈哈,卑微的我。
走过路过收藏一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