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交流了几分钟,栾游得知李家三口打算回桐市老家去,方向恰好与去首都一致。这行程正合她意,虽然李家父母烦人了点,但李青青看起来挺懂事,且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疑似主角,有些事需要证实一下。
李青青启动车子,放了手刹又拉起来,回头看向她身边的人:“沈先生也要搭车吗?我上午开过来的时候还看见你的大吉普停在北门呢。”
大吉普?什么情况?栾游转头看了隔壁一眼。离得太近,他下巴上青色的须根清晰可见,小麦色皮肤,侧脸线条优秀,鼻梁高直,睫毛浓密,这前男友长得真不错
她赶紧移开眼睛,都末日了哪有空欣赏美男!刚才在说什么?大吉普,他有大吉普为什么还要挤在这里?
沈先生道:“我是想让美珊坐我的车,但她已经上来了,那就算了,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后座三个成年人加四个大包已经快挤成饼了好吗?
栾游对他礼貌微笑:“你打算去哪里?”
“首都。”他毫不犹豫。
首都人人向往,栾游也说不出个不妥来,只得道:“那不如你开自己的车,这样我们都能坐得松快些。”
“我没带车钥匙。”
“噢。”感觉哪里怪怪的,栾游抱着包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再作声。
李青青犹豫了一阵,还是道:“现在外面不安全,沈先生你能跟我们一起当然好,可是,你和罗小姐呃”
沈先生淡淡:“我们是朋友。”
李母拍拍李青青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人家挺好,不要瞎讲。”
李青青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从后视镜里瞄一眼栾游,笑道:“对的,都是朋友嘛,有什么不开心的都放一放,这时候我们应该守望相助,好了出发了!”
栾游盯着李青青的后脑勺,默默地想,莫非罗小姑娘和姓沈的分手还闹出过众人皆知的大纠纷?邻居这一副担心他们打起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起步不久,李青青猛踩油门加速行驶,路上的散兵游尸木呆呆看着他们飞驰而过,手脚来不及倒腾两下,就被滋了一脸土灰。
出了区间道,方向左转,车子拐上二级干道。栾游不知这个城市从前是怎样的景象,如今入眼的,只有如同被武装暴徒打砸抢烧过一般的模样。车祸现场频频可见,路面成堆的垃圾和漫天飞舞的塑料袋,沿街店铺冒着被焚烧后的黑烟,可疑的碎肉旁游荡着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看着窗外的街景,栾游和沈先生都保持了沉默。李家三口在用方言交谈,断续能听出是在讨论现状,他们时而激动时而忧伤,一会儿功夫李母又哭了好几回。
路牌显示离高速入口还有十公里的时候,路面上行进的车子明显多了起来,许多人携家带口,大包袱小行李全坨在车上,目标一致朝着高速方向开去。
进入八车直道,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大堵车。渐渐从走一分钟停一分钟堵到走一分钟停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司机们疯狂按着喇叭,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可是车流仍然以蜗牛速度缓慢挪动着,两个小时,挪了不到四公里。
前方发生了骚乱,邻车的男司机爬到车顶眺望,几分钟后跳下来,高声大嗓叫唤着:“都不要下车,前面有人变成活尸了。”
李青青打开车窗,伸头询问:“打死了吗?”
“打死了,还是小心点好,车门都锁起来,不要下车,谁知道有没有带潜伏期的。”
李母吓得赶紧叫李青青关窗:“哎哟哟,还有潜伏期的啊,那要是有好多,我们停在这里不是要遭殃啦?”
李青青按起车窗,烦躁地看着前面的刹车灯:“前两天一直有人出城的呀,怎么今天这么多车?”
栾游觉得好笑,刘丽娟设计的现代背景只是改变了一下城市名称,其余状况就是照搬现实模式,比如李家熟悉的直辖市口音,比如巨多的人口和节假日大堵车。人们出去游玩都能造成大拥堵,何况逃难呢!
“你笑什么?”身边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栾游马上调整表情,迷惑地看看他:“我没笑啊。”
“哦,”他挑了挑眉,“几天不见,感觉你变了好多。”
栾游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倾身拍了拍李青青肩膀:“李小姐,你知道HD67731是什么意思吗?”
李青青茫然不像作假,“什么?不知道。”
“没事,等得着急,想起了一个数字解谜游戏。”栾游假笑,心里有一点失望。李青青好像不是女主,那剧情安排她成为邻居就没一点特别用意?
此时分道扬镳是不理智的,栾游想了想,又对她道:“等一下尽量往右边靠,看这个情况,高速上也不乐观,上去下不来就麻烦了,我们不如走省道试试。”
李青青为难:“你看右边挤的,插不过去啊。”
栾游咧咧嘴,“你要是信任我的话,让我来开一段。”
“好好,你来开,再堵下去天要黑了。”
沈先生的腿突然撞了栾游一下,栾游皱着眉回看他一眼,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有病!栾游腹诽。尽管他长得不错,但自从知道他是罗美珊前男友后,她就对他好感骤降,天知道罗美珊的自杀和他有没有关系!
下车用最快速度交换了位置,栾游娴熟地操作,将车头向右带了四十五度,正抵在右车道两辆车的中缝处。右后车司机叭叭按了两声喇叭,她假装没听见,反而又向前推进几寸。只要右前车刹车灯一灭,栾游立马跟住节奏,几乎同时移动,硬是以车头紧贴车尾的姿态插进去半个车身。
后车司机开窗骂人,栾游面不改色,重复着厚颜硬怼的“技巧”,连跨三个车道靠边,逮了一个绿化带空档,径直把车开进了非机动车道,找路掉头。
转投省道怀抱的车也很多,但好在能够保持一定速度正常行驶,不用挤在高速下干瞪眼了。
开上省道时,天已经擦黑,栾游打开远光,一只手麻利地推方向,一只手不停地闪灯,在车流里左冲右突,把车开得飞起。车内人则左摇右晃,诡异沉默着。
副驾驶上的李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罗小姐你这样不太好吧,要注意安全啊,我们也不赶时间。”
栾游无所谓地微笑:“的确不太好,但现在要逃命,管不了那么多。前面路况怎样还不知道,万一丧尸从城里出来,感染者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跑快点就得死。”
她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沈先生的脸,他与镜中的她对视,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李母听着是这个理,便不作声了。可是后排的李青青却把脑袋伸了过来:“你说什么,丧尸?”
“哦,就是那些活尸,”栾游敷衍,“我瞎起个名儿,你不觉得它们很丧吗?”
李青青抠着下巴想了想,“嗯,还真的是很丧,我同事之前神神鬼鬼地说什么丧尸降临天下大乱,我都没听明白,还以为是上下的上,原来是丧气的丧。”
栾游一脚油门没搂住,本想超车却“咣”地亲上了前车屁股,一车人猛地朝前掼了一下。
挂空档拉手刹,栾游急急回头推起磕了脑袋的李青青:“你同事说什么?”
惊魂之下,没人听见栾游问话,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李家人都在大呼小叫。事故堵了一条车道,后方的车辆必须绕行,每个司机绕过他们的车都要骂她一句或竖个中指,之后被李家夫妇一顿埋怨,又被前车司机指着鼻子索赔五百元修理费。
栾游傻眼,她哪料到在末日阴影笼罩下,居然还有人要钱。要来干吗?擦屁股吗?
她没带钱包,正尴尬地僵在那里时,好心前男友下来替她垫付了费用,并表示:“你后边老实呆着,我来开。”
栾游臊眉耷眼地上车给李家人道歉,答应损失包在她身上,才总算得了消停。车子重新汇入了车流,速度没变,却比她开时稳当多了。
她无暇去计较沈先生用后背表达出对女司机的鄙夷,低声又给李青青道了一回歉:“刚才走神了,真是对不起,没磕坏吧。”
李青青揉着额头笑了:“没事,看你平时柔柔弱弱的,开车这么凶啊。”
“嗨,我是没遇上好师傅,带了一身坏毛病,平时也不怎么开的,你可别学我。”
栾游自我批评之后,开始拐着弯儿套李青青的话。从对丧尸出现原因的猜测讨论到对病毒蔓延速度的忧心,从对这场危机的持久度讨论到对救援机制不靠谱的抱怨,间或关心了一下她个人的生活工作情况以及她的同事们对这场危机的看法。
通过交谈栾游得知,李青青是去年刚考上的公务员,分配在槐城辖属的丰利县建管局工作,平时住单位宿舍,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数日前,她的一位同事兼室友预言了丧尸危机,让她提前回家做好准备。她以为无稽之谈没有听从,因此在丧尸爆发后,绕了更多的路,费了更大的劲才得以安全返回。
栾游的眼睛在前车尾灯的闪烁中一亮一亮的,她压抑着心情波动,饶有兴致地问道:“预言也太神奇了吧,她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李青青摇头:“她说她夜观天象发现的,两个礼拜前就开始囤食物用品,我们都觉得她开玩笑,没人相信,谁知道是真的。看这个样子,槐城迟早要封城戒严,我也没来及买些粮食,今早冒着生命危险去小区便利店搬了一点方便面和水,也不知够不够撑到桐城。”
“还会夜观天象,你同事是不是家传天师啊?”
“她家就是县城下面石磨村的,她妈妈奶奶我都见过,一家子农民就供出她一个大学生,能考上公务员简直烧高香了好伐,哪有什么家传啊,要有这样的本事,还用得着在农村呆着?随便去大城市给有钱人看看风水么,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李青青显然很瞧不上她这位同事的出身,说话间带了些许只可意会的优越感。栾游笑了笑,“不管怎样被她说中了,还挺有趣的,你这位同事留在丰利县了吗?”
“我回来之前她就请假走了,也许是回乡下去了吧,这个时候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好。”
“是啊,”栾游倾身看了看仪表盘,道:“前面有加油站吗?”
李青青懊恼:“堵车耗得快,我就是忘记装备用油了,还是前几天加的,以为至少能跑到邻市呢,快没油了吧?”
因为车辆激增,人人争先,双车道上追尾事故时有发生,司机们扯皮没完,堵车在所难免。
沈先生凭着优秀的车技一直在两条车道上寻空突围,慢是慢了些,好在没有停下。他也看了眼油表,道:“再走二十公里有加油站,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们。”
出城已近四个小时,满打满算才跑了一百多公里,照这速度别说去桐城,就是过邻市差不多也要天亮了。
栾游抱着背包当枕头,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困意悠悠地对李青青道:“话说以前我也认识一个懂风水会看相的女孩子,叫韩梅梅,也是丰利县的,不会就是你同事吧?”
李青青嗔她一眼:“什么韩梅梅,我还李雷呢,人家叫张小燕。”
“哦,张小燕啊。”栾游嘿嘿一笑,闭上了眼睛。
沈先生从不急刹,一车人都得以安稳打个小盹儿。栾游本打算养养神也罢,哪只一闭眼竟很快睡沉实了,而且,她终于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一个朴实的农家院里,身旁有个矮小的老年妇女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不休。
“作孽了呀,养只狗养十几二十年还知道看家摇尾巴,养你个赔钱货就是来讨债气我的啊!”
她对面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姑娘,此时二人脸上颜色都不好看。中年妇女想去扶,却被年轻姑娘一把拉住了。她看着老妇在地上蹭来蹭去,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奶奶,我气你什么了?我让你们跟我一块走,你不愿意,还不让我带我妈逃命啊?”
“我呸!”老妇大怒,脱下一只鞋就朝年轻姑娘砸过去,“逃啥命?天上下刀子了还是地里发洪水了?”
“我跟你说了好多次,是恶性传染病,得了病的人会成为活死人,要吃人的,到时候村里遭了殃,咱家这小院根本扛不住!”
老妇压根不愿听她胡说:“放屁!白眼狼!编瞎话想骗我老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啥呢,不就是觉着现在能挣钱了,想带你妈脱离俺老张家吗?做梦!你妈那是我正经花钱娶来的儿媳妇,当初带着你个赔钱货我没嫌弃她,现在咋了?出息了生外心了?李淑芬,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儿子为了你,为了养你这个拖油瓶赔钱货,受多少苦遭多少罪?给她个半路闺女供出来了,一天福没享到”
老妇悲从中来,哭得伤心,“大贵才四十多岁就走了,他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娘俩?你咋就不能为他守着,除了大闺女还有二闺女小儿子呢,你也为孩子想想,非要三嫁丢人现眼吗?”
中年妇女泪流满面,甩开女儿的手冲上去扶婆婆:“妈,我不走,我不会再嫁的,我肯定要为大贵守一辈子,你起来吧,我不走了。”
婆媳俩抱头痛哭,年轻姑娘一脸无语,她嘴唇动了两动,没发出声音,栾游却看得清楚,她在说:愚昧。
劝逃失败,年轻姑娘撇着嘴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忽然走到栾游面前,低声道:“阿宝,你晚上劝奶明天跟姐姐一起走,到大城市去,姐给你买个新手机。”
如上个世界一样,栾游只能体验不能操控身体,她附身的阿宝乐呵答应:“真的吗?我要最新的水果!”
脆生生的少年音,原来是个男孩子。
“可以,但你得劝好奶奶才行。”
“我跟奶奶闹,她肯定听我的。”阿宝挠挠头:“可是我们走了,二姐过两天回来怎么办?要不等等她吧。”
年轻姑娘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不用,给她留张字条就行,那么大人了,该怎么做自己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