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纪大人与“莲心姑娘”进行了怎样一番交流。只知交流之后,她正常了,不发疯不骂人也不逃跑了,安安稳稳过了些时日。
对路人感情戏的八卦猎奇心理稍稍减弱了栾游穿越以来一事无成的挫败感。她的字典里没有绝望二字,事情尘埃落定,绝望也没用。
万事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对快穿世界的不了解使她轻易暴露了自己,下一回必将严阵以待,提高演技。
她颓了一阵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把跑步锻炼坚持下来,出逃计划暂时搁置。
女主之前吩咐下人不要与她交流,吩咐暗卫管制她的自由,但并没有明确她的身份,也没有安排她的未来,只让她住着,供给吃喝。于是她既不是客,也不是仆,以前是证人,现在是闲人。
不明确不代表旁人不知道,栾游敢说,这别院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以前是什么身份。就像那小丫鬟,从来说话皆是“吃饭,喝药“的简单明了,连句平等的称呼都没有过。
栾游觉得,白吃白喝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何况自己还有事求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何朝何代何时何地都是通用的。她每天跑步,吃饭,主动扫院子,去灶上帮厨,旁人理不理她不管,反正是见人先露三分笑。
但凡有个脸皮薄些点头回应的,栾游立刻打蛇随棍上,跟人唠唠天气,聊聊岗位,随意挑个优点吹个彩虹屁。都同居一年多了,天天擡头不见低头见的,再高冷的人也不好意思总对着她的笑容摆脸子。
比如那个暗卫队伍里的十六岁,名叫卫岚,被栾游骂过的少年,此时正在长廊椅上猴一样上蹿下跳,捂着脑门烦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见我就说这事?我都答应帮你找了,天下那么大,找个只有名字其他一无所知的人好比大海捞针,总要费些功夫的。”
栾游笑眯眯的:“你有功夫啊,你们不是一个多月都没事做了吗?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找找人,也不至于荒废了技能。”
卫岚脸拉了下来:“没事做?我们事多着呢!”
“什么事?吃饭打架吹牛啊?”
卫岚怒瞪栾游:“我们是在待命,待命你懂吗?”
“懂,不就是没事做,等活儿嘛。”
卫岚猛吸一口长气,重重呼出,“我真是闲的,在这儿跟你废话!”说罢一窜七八尺,灵活地闪进花园不见了。
栾游用手环个喇叭高声道:“替我谢谢大哥们,都帮帮忙,最好能在亲戚朋友间扩散一下,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花园里远远传来一声怒吼:“谁是你大哥!”
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花园里没了动静,栾游脸上的笑意也随之隐没,垂头丧气在廊椅上坐下。混吃等死的日子不好过啊,主线结束了,这个没有女主的世界依然平稳地运转着。命运不知几时前来收她升天,席宁也不知几时才能找到,假装安于现状热爱生活什么的,好没意思。
她弓着腰,把胳膊撑在大腿上,姿态不雅地瞅地上的过路蚂蚁,回忆着项目标书内容,感觉脑子里像塞了浆糊,除了项目名称,其他的全想不起来了。
席宁真幸运,大脑开了十八年小差,跟植物人刚醒似的,单位都不嫌弃他。她这才一年已经废了,公司老总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家伙,这个项目但凡出点岔子,没她好果子吃。
她擡脚踩住一只蚂蚁,狠狠碾了碾,嘴里嘟囔着:“刘丽娟,刘丽娟,你害死我了,诅咒你!”
一双黑靴无声出现在她眼前,她慌忙收脚,擡脸便龇牙:“纪大哥,午安。”
小小蚂蚁竟然没被碾死,摇着触角左右探探,飞快地爬走了。
纪秋依旧一身黑衣,板着他的冰块脸,目光惯常不善地俯视栾游:“第一,不要叫我大哥;第二,不准再进入后院;第三,别院中人,不是给你使唤的。”
栾游尴尬了,虽然莲心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她一个二十大几的女人叫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子大哥的确厚颜了些。她勉强笑道:“纪大人,你误会了,我哪敢使唤他们,只是请求他们帮我个小忙而已。”
“不行。”纪秋态度强硬。
栾游是想与纪秋搞好关系的,毕竟他和他手里的人职业特殊,对京城包括周边环境非常熟悉,寻起人来应该事半功倍。她动了这个念头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纪秋,遭到无情拒绝。这才多费了点心思,硬是顶着一张张冷漠脸怀疑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脸,锲而不舍地跟黑衣男们搭上了话,婉转地求他们帮点小忙。
更是由于她彩虹屁吹得好,黑衣男们在纪秋不在别院的日子里,对栾游擅进后院,站在平场边一边看他们切磋一边大声喝彩的行为,予以了默许。
暗卫怎么了?暗卫也是年轻的男孩子,又不是真的杀人机器,还不许人家在女子面前有小小的显摆心态了?
栾游明白,如果她不是底细众人皆知的莲心,不是女主亲口安置的人,暗卫们不会放下戒心。
事情在纪秋来前进展顺利,席宁这个名字已经放出去了,甚至不需要黑衣男们暗中行事,外出时光明正大地打听就行。不管他穿成了谁,闻之必然会有反馈。
一不阻碍他们等派活儿,二不耽误他们领俸禄,不知纪秋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为啥非要来当绊脚石。
“纪大人,我父母双亡幼弟惨死,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难道还不能寻个远房亲戚依靠一下?”
纪秋眉毛都不动一下:“你出了别院,寻人随意。”
“你放我出去啊!我保证不去找大小姐,我离开京城远远的,改名换姓重新做人,绝不给国公府添一点麻烦。好吗?”
“不行。”
“那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进后院,绝不妨碍大哥小哥们做正经事,只求你们捎带手地帮我这个忙。”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跟你有仇还是怎么的?栾游笑容渐退,心头火起,压抑了好几天的真性情实在压不住了。
她没有回呛反怼,阴恻恻地看了纪秋一眼,口气却越发温和:“纪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跟你做个小小的交易,你帮我寻人,我教给你一样新本事。”
纪秋冷哼一声,目光显而易见地表达着不屑。
“就是大小姐写给我的那种文字。”
纪秋身形未动,表情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栾游又笑起来,用接待高级客户的亲和力十足的方式向他介绍着:“我可以把信拿给你看一看,你一定会感兴趣。那是异族文字,鲜有人识,字体与本朝文字大相径庭,用来写个密信,传递个消息什么的再好使不过了,很适合你们哟。”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纪秋变得有些不自然,一向稳如老狗的他忽然背起了手,轻轻咳了一声,道:“异族文字,你怎么识得?”
“我不能告诉你。”栾游歪着脑袋故作得意,毫无压力编起瞎话,“我答应过大小姐不告诉别人,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
纪秋像是被噎到了,以拳抵口又吭了两声,道:“你是周四的人,和大小姐有秘密?”
“纪大人慎言。”栾游站忿然起身,义正言辞道:“身为一个婢女,我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但我可以选择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周四小姐害我全家,我早已与她划清界限,你说我是她的人,是不是荒唐了点?至于我和大小姐的秘密,那是源自幼年的一段交往,恕我不能相告。”
两人离得有些近,纪秋在她说话间向后撤了半步,空出一臂距离,待她说完又道:“交往?你也知你只是一个婢女。”
栾游一听那暗含鄙夷的语气不乐意了,向前逼近半步。他个子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来体现自己的气场。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配和大小姐有秘密吗?大小姐秀外慧中,待人亲善,招人喜欢,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婢女,就连喜欢她靠近她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当然,她若是憎厌我,自然可以拒绝我的亲近,但我这次遭难,大小姐帮我报仇,置我于安全之地,还给我写了只有我俩能看懂的密信,便能证明不是只有我一人念旧。以身份论人心的人就是傲慢!就是偏见!出身可以限制人的地位,但不能限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小姐对我顾念旧交,以诚相待,我对大小姐丹心一片,天地可鉴!”
栾游觉得自己越编越离谱,越编越肉麻,仿佛一个百合剧本呼之欲出,本人都快听不下去了。
纪秋难得恍惚了一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竟有些涣散,也没有及时避开栾游的靠近。
趁他恍惚,奸笑在栾游唇角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义正言辞:“你有偏见,看不起我,我不要跟你做交易了,大小姐教我的东西,我也不该随便教人,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人,身后纪秋开口:“慢着,那字是她教你认的?”
栾游回头送他一个白眼,理也不理,气咻咻地走掉了。
一连许多天,纪秋没来找过栾游,似乎对那异族文字不感兴趣的样子。栾游并不着急,她相信女人的直觉,知道他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文字,而是和那人有关的一切。故意透露几句自己和大小姐非同一般主仆的关系,把身份不对等的交往形容得感天动地,感同身受的暗恋者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内心奔涌的情感,自己找上门来。
黑衣男们最近不知为何又忙碌起来,许是国公爷养不得闲人,在陪嫁之前先给他们找点事做,昼伏夜出,行色匆匆的。栾游也不敢再去后院打搅他们,找管事要了笔墨纸砚,关上门一个人在屋里绞尽脑汁地默写与项目有关的边边角角。
多日后的一个傍晚,卫岚突然上门找她,进屋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一摞麻黄纸扔到她的面前。
“你瞧瞧吧,这是我大兴界内所有叫席宁的,一共十七人,死了六个,活着的还有十一人,分布在各个州府县乡。京城只有一人,是御史中丞席文青的小儿子,今年只有五岁,定然不是你亲戚了。”
栾游有点方,她无措地拿起那一摞纸张翻看,每一张都记载了一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活着的写了职业,死了的写了死因,有的还附上了野兽派画风画出来的头像,可谓详细至极,十七张,果然都叫席宁。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栾游顿时感动了,“你,小岚你太客气了这让我怎么说才好,我只是找个人,我的天啊,没想到你会为姐姐奔忙到这种地步,姐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啊!”
卫岚擦汗的手唰地放下:“不要胡说八道,你是谁姐姐?要不是老大吩咐,你以为我们会替你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栾游抓到了重点:“们?你们?不是你一个人去打听的,是大哥们都去为我找人了?天啊!这这这原来这段时间你们在外奔波都是为了我!”
卫岚觉得她抓错了重点,不耐烦道:“什么为了你!是老大,是老大帮你的!也不知你给老大灌了什么迷药,竟让我们给你跑腿”他说到后头一句就变成了小声嘀咕,很快又板起脸道:“行了,你快看看哪个是你家亲戚,如今找到你也了了心事,以后就不要在我们面前假笑了,看着瘆得慌!”
栾游平复了心情,重新翻看那些资料,啧啧叹道:“不错不错,字写得不错,画也画得很好,可惜,一个都不是。”
卫岚浓眉倒立:“一个都不是?这是全大兴所有的席宁了,绝无遗漏!”
“我知道我知道,”栾游感到有些抱歉,“感谢大家为了我的事辛苦,但这些真的不是他。”
“你如何确定?”
“嗯,很难跟你解释,找这个人不需要暗中进行,我觉得你们还是满大街去贴寻人告示比较快。”
卫岚忽然冷静下来,双手抱臂扬了扬下巴:“你爹于魁是国公府家生子,你娘本姓刘,江南礼县人氏,原是秦姨娘的丫鬟。她家中无姊妹,只有一个弟弟,早年得病死了,没有子嗣留下。这个姓席的,是你家哪门子的亲戚?”
“我我娘表哥家的孩子。”
“你娘没有表哥,倒有两个堂哥,三个堂姐,本家夫家均不姓席。”
栾游撇撇嘴,“八代祖宗都被你们查透了,何必呢。我都说了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去找,反正我又不是做坏事,做坏事也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你们愿意帮我我感恩,不愿帮就算了,关于这个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卫岚嗤笑:“你确实没什么可说的,除了一个名字旁的一概不知,连人家家世背景都不清楚,当真是好骗得很。”
栾游疑道:“什么意思?”
卫岚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斜睨着她:“这个姓席的,根本就不是你家远房亲戚,而是你的情郎吧!”
一想到暗卫中流传着她心急火燎找情郎的传说,栾游开心得决定晚饭多吃一碗。暗卫们的脑洞完美缓解了她寻找席宁,又说不清席宁具体情况,动辄支支吾吾的尴尬。多好的借口,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向反应极快,当即娇羞垂首,欲说还休,把卫岚看得一脸无语,最后答应再帮她贴贴告示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