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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随安飞快打量着对面二人。
适才偷袭的袖箭显然是三角眼男人发出的,此人体型细长,小腿缠着绑带,能看出腿部肌肉精|壮,应该是速度型选手,擅长暗器。
高大的光头不用问,绝对的力量型,且目光精烁,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恐怕很难缠。
浮生门一众门徒对这二人的态度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一种畸形的恐惧——林随安砸吧了一下嘴巴——有点意思,或许浮生门还有救。
想到这,林随安背在身后的手摇了摇,示意花一棠赶紧走流程。
不曾想,掌心突然传来一抹清凉,林随安一个激灵,扭头一瞧,花一棠居然正用帕子沾了晶莹剔透的药膏,小心翼翼为她上药。
林随安僵住了,“喂!”
花一棠好像没听到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先慢条斯理涂完药膏,又托着林随安的手吹了吹,然后从怀里掏出雪白的绷带一圈一圈开始包扎,手法还挺专业,显然跟方刻进修过。
围观的百姓,浮生门的门徒,谷梁和不良人,还有对面的两只BOSS,都被花一棠如此旁若无人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竟是无人做出反应。
靳若和四圣齐齐移开了目光。
“花一棠,”林随安耳根子发烫,悄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在干嘛——”
花一棠猝然擡眼,水光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林随安“咔吧”闭上了嘴。
花一棠包扎的速度很慢,语速可不慢,“据长史府马夫和侍从的供述,刺伤刘长史的贼人首领身高九尺,壮似铁塔,手脚粗大,手持一柄长四尺的黑色横刀,就是你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凛凛目光射向光头男,冰刀一般。
光头男仰首大笑,“哈哈哈哈,不错,就是我!我敢做,就敢认!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浮生门门主狂刀侠公飞阳是也!”
三角眼男子冷笑道:“瞧这小子长得跟剥了皮的嫩鸡蛋似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扬都第一纨绔花家四郎?”
花一棠回了一声更大的冷笑,“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问的是靳若,靳踹了一脚胡不令,胡不令一个哆嗦,“这、这位是我们的副门主,荣千山……”
“呵呵,好一个卑鄙无耻偷袭伤人獐头鼠目恶臭熏天的玩意儿,名字居然像个人。”
花一棠张口就是一串加速版的嘴炮攻击,噼里啪啦骂完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是骂荣千山畜生不如。
公飞阳和荣千山脸色一沉,浮生门门徒纷纷吞口水:花家四郎果然名不虚传,骂人真带劲儿。
围观百姓哗然:
嘿,这小捕快骂人的调调我喜欢!
这小郎君是谁啊?这么大胆子?
你刚刚没听到,是扬都花氏的人,有背景的。
那个厉害的小娘子,应该就是净门的千净之主,传说能以一敌百!
你们猜,这小娘子和公飞阳谁更厉害?
小娘子若是赢了,咱们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受浮生门的压榨了?
别做梦了,公飞阳一个顶那个小娘子两个壮,这要是能打过,那可就神了!
荣千山上前一步,“花四郎,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速速带着你的人滚,否则浮生门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花一棠淡淡瞥了眼荣千山,继续包扎完最后一圈,稳稳当当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撩起睫毛,定定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微微一笑,“包得不错。”
放心,小阵仗。
花一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林随安手腕,转身,挺背,昂首,提高声音,“吾乃安都城司法参军花一棠,现已查明,昨日刺杀刘长史之贼首为浮生门门主公飞阳,特来擒拿归案,如有抵抗者,严惩不贷!”
百姓:嚯,原来这小郎君是新来的司法参军。
“你算那颗葱?”荣千山尖叫,“你以为安都城是谁的地盘?!”
“安都城自然是安都百姓的地盘!”花一棠厉喝,“你又算什么狗屎?!”
此言一出,四周瞬时一片死寂。
百姓们互相交换眼色,谷梁和不良人不约而同挺直了腰杆,气势变了。
荣千山咬牙切齿,“浮生门门徒听令,全都给我上,将这些官府的走狗剁了喂猪!”
一声令下,浮生门门徒身体条件反射一抖,正欲进攻,林随安跨步上前,随意挽了个刀花,诡绿色的刀光凌空飞旋一圈,刀鸣割空之音不绝于耳,震得整条街鸦雀无声。
花一棠厉喝:“助纣为虐者,杀无赦!迷途知返者,花某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浮生门门徒悚然一惊,刚刚被林随安揍得满地找牙的悲惨记忆回来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突发奇想,突然喷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哎呦呦跌倒,这一下可好,大家有样学样,吐血的吐血,摔地的摔地,“嗷嗷”、“呜呜”、“嘤嘤”的叫声五花八门,躺平的姿势千奇百怪。
胡不令一帮伤势最轻,吐不出来血,好在演技不错,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地,砸得地面咚咚直响。
林随安:“……”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帮人和安都净门分坛脱不了干系,瞧这演技,和净门简直是一脉相承。
靳若笑了,“喂,那边的光头和黑麻杆,看来这浮生门的门徒不待见你们啊!”
四圣:“不待见!”
公飞阳的脸黑成锅底,荣千山狠狠眯眼,“果然是烂泥糊不上墙,好了伤疤忘了疼,无妨,待门主将这林随安大卸八块,我看还有谁敢忤逆?!”
公飞阳拔出背后的横刀,直直盯着林随安,“我愿与林娘子一决高下,谁赢了,谁便是这浮生门的门主,林娘子可敢应战?!”
“我对浮生门的门主没兴趣!”林随安提起千净,“此来,乃是依律擒贼!”
二人对峙而立,风云俱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突然,二人同时动了。
公飞阳左脚狠踏地面,几乎震裂地面,似铁球碾压地面滚滚冲出,林随安蹬地爆发,腾身踏风,如同一只穿云而出的飞鹰,二人迅如疾风,速度几乎不相上下,瞬间便到了对方眼前。
公飞阳竖劈贯刀,林随安仰刀撩起,一如惊雷撼空,一如飓风逆转,刀刃相击,火花四溅。
几乎同一时间,二人同时变招,公飞阳抽刀直刺林随安咽喉,林随安斜刀一荡,以刀势带动身法,旋身成弧线,避开来势汹汹的攻击,顺势反手再扫,用的是“迅风振秋叶”的轻灵身法,刀光似鸿毛一片飞向公飞阳左肋。
岂料就在此时,公飞阳以足尖为圆心,身形如旋涡流转,千净擦着公飞阳的腋下刮过,公飞阳右手刀换左手刀,翻身轮刀成刺目光环,林随安只觉公飞阳刀势如怒海波涛,巨浪翻涌,一咬牙,双手持刀挺|身轰出一招“刀釜断殇”——
“砰”一声巨响,似两山相撞。
二人滞空一瞬,同时飞身后退数步,站稳身形。
公飞阳嘴角溢出血丝,林随安虎口破裂,右手的绷带滴下血来。
不过两息之瞬,二人对了五招,速度快到旁人几乎难以看清中间的曲折,只看到最后一招势均力敌,难分上下。
公飞阳的脸色变了,啐出一口血吐沫。
林随安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心道不妙。
本以为公飞阳是单纯的力量型,不想速度和反应也不弱,适才最后一招对抗,能测出公飞阳的力气和自己相差不大,且体型巨大,体重高,惯性足,若是实打实的拼力量,自己不占优势。
看来唯有在灵活机动性上寻找突破点。
围观百姓不知不觉聚上前来,装死装晕的浮生门门徒纷纷爬起了身,和百姓们挤在一起,目瞪口呆的看着。
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和公飞阳打成平手,这个人居然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娘子,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靳若和四圣也很吃惊,原因是林随安竟然无法碾压取胜,这个公飞阳敢在安都城嚣张至此,果然有些真本事。
花一棠死死盯着林随安滴血的绷带,眼里几乎迸出火来。
公飞阳笑了一声,“千净之主林随安,名不虚传啊!”
林随安勾起嘴角,“狂刀侠,当得起一个‘狂’字!”
二人眸光同时一闪,再次出击。
公飞阳刀势如暴风,用的全是大劈大砍的猛攻招式,尤其是连环轮刀势,如巨浪击石,澎湃不断,招招致命,杀意笼罩。
林随安身形飞闪,迅风振秋叶的步伐结合半吊子莲花步,似流水无形,手中招式变化万千,以登仙教的缠丝剑卸去对方刀力,以姜尘的双龙出海打乱对方节奏、配合五陵盟苗刀刀法突破防守,穿插最纯熟的十净集组织攻击,可谓是用尽毕生所学,想一鼓作气击败公飞阳。
十息时间,二人过了三十六招,公飞阳的额头、肩头、手臂、大腿全都挂了彩,随着每一次攻击,便有血浆飞溅而出,靳若等人精神大震,连连欢呼为林随安打气。
林随安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游刃有余,每招攻击她都是冲着必杀去的,但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避开了,不仅如此,甚至还激发了公飞阳的战意,越打越猛,每一次回击的力量都比前一次更甚,虎口和掌心的血浸透了绷带,手麻的几乎握不住刀柄。
林随安第一次体会到以前被她压着打的那些人的郁闷和憋屈,心中叫苦不叠,不知不觉,背后已经汗透。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比的是谁的续航能力更长。
林随安本来还算有信心,直到她发现公飞阳的白眼仁渐渐漫上了一层淡青色的波光,心中悚然大惊,这分明是中了龙神果之毒的特征,但公飞阳意识清醒,战力骇人,与之前四圣的状态完全不同,难道——
林随安足下一蹬,绽出两重残影,如苍鹰俯空到了公飞阳身后,腰腿一甩,躬身荡开一刀,破开公飞阳一招攻击,顺势欺身上前,低呼道,“你是破军?!”
公飞阳眉间杀气涌现,仿佛疯魔上身,横刀如暴风骤雨一般抡了过来,眨眼之间,连攻十招,林随安躲闪不及,颧骨、额角、肩头挨了好几下,血花乱飚,不禁连退数步,面色微变。
好家伙,这是一个有意识的破军4.0版本。
公飞阳的光头上爆出青色的筋脉,似蚯蚓一般蠕动着,声音变得嘶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横刀上撩、下劈、轮荡、横扫、立体攻势疾如旋风。
林随安应接不暇,频频后退,体力一点一点流逝,额头流下汗来。
完球了,她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嗑|兴|奋|剂的?
花一棠也看到了公飞阳的头顶的青筋,当即猜出来此人的身份,心脏几乎停跳,死死攥着手指。
围观众人都替林随安捏了一把汗,最紧张的,居然浮生门一众。
老贾:“情况不妙啊,眼瞅这林娘子要败了,要不咱们趁机上去帮门主一把,否则待门主胜了,咱们可就没有机会邀功了。”
胡不令:“不急,再看看。”
老贾:“你真信这林随安能胜?”
胡不令:“你忘了以前那些枉死的兄弟们了?落在净门手里总比落在荣千山手里强!”
老贾沉默。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靳若听到,靳若诧异,侧目看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荣千山突然发难,飞出一双袖箭射向了胡不令的双眼,“叛徒,必死!”
胡不令吓得全身僵硬,根本不知道躲,就听叮叮两声,袖箭被靳若击飞,荣千山冷笑一声,回身又朝林随安飞出三柄袖箭,靳若大怒,腾身飞出,刀光绕着周身转了一圈,击飞偷袭袖箭,纵身一跃,和荣千山缠斗起来。
胡不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老贾的脸色更难看了,俩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若是林随安输了,他们也活不了。当即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林娘子,公飞阳用的是斩马刀法!”
“破绽在下盘!”
说的轻巧,林随安心中嚎叫,她早看出公飞阳体型臃肿,惯性巨大,下盘不稳,但是根本攻不过去啊!
二人已经交手近百招,林随安全身衣衫几乎被汗水浸透,慢慢的,耳边只能听到千净的刀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一缕恶魔般的细语钻入了脑海:
【想赢吗?】
废话!
【想赢,就要抱着杀人的决心。】
呵?
【不杀人,你永远赢不了!】
【杀了人,就会成为真正的破军,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滚你娘的!
破军算个球!
林随安故意向前一钻,撞入公飞阳凛冽的刀风之中,小臂、脸颊、后背连受三刀,血肉横飞,钻心的剧痛瞬间将所有杂念灭为虚无,林随安脚下一碾,周身瞬间发力,螺旋拔地而起,绽出三重残影,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公飞阳错认残影,两刀劈空。
就是现在!
林随安全身仿若断树向下栽倒,双脚趁着实重的一瞬间凌空交踏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激射飞出,贴着地面侵入公飞阳刀光的间隙,荡出一刀。
“嗤”一声,公飞阳小腿飞出一块肉,喷出血浆。
公飞阳大喝一声,反手就劈,林随安一招已然用老,急忙用千净一挡,巨大的冲力将她掀飞,凌空旋身一团,单膝落地,又冲了上去。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林随安用的是一刀换一刀的打法,快到极致,勇到极致,也险到极致,一个不小心,就是同归于尽。
花一棠面色惨白,摸出怀中的金叶子,正要发动一掷千金大法发动人海战术,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林随安的眼睛。
血光中,林随安的眼睛亮得吓人,写满了“绝不认输!”。
这一场,不是她对公飞阳,而是她和自己的战斗。
花一棠咬碎银牙,压下了金叶子。
林随安,我信你,你一定会赢!
和越来越快的速度相反,林随安的呼吸越来越慢,四周一片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恒静,身体仿佛迎风撑开的风筝,吸收着大地、天空和风的能量,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张力,她渐渐感觉不到疲劳,失去了疼痛,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公飞阳的攻击在她的眼中变慢了,她能看到刀刃划过空气的裂痕,肌肉凝聚时蓄力的动向,这些动态的痕迹飞速流转、汇集、散开,形成了一个“力”和“势”的空白区域,就在公飞阳左腿膝上四寸处,像一个苍白的“台风眼”,吸引了林随安的全部注意力。
电光火石间,林随安脑中豁然开朗,刀随意动,迅如飞箭刺入了“台风眼”,噗一声闷响,公飞阳腿骨应声断折,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喷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林随安后跃一步站定,持刀立身,五感渐渐回归。
四周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音最大的自然是谷梁不良人和靳若。
靳若一脚踩着荣千山的脸,振臂高呼,“师父威武!千净之主威武!净门威武!”
众百姓鼓掌叫好,最神奇的是浮生门门徒,也跟着大喊大叫吹口哨,看起来居然还挺激动。
林随安仰起头,感受风吹过发丝,咸腥的血腥气散在了风中。
此时,她才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看到的空白区域,就是公飞阳真正的“破绽”,而她刚刚使出的那一招,才是真正的“破定”!
好家伙,难怪这招“破定”数十年无一人勘破,这也太难悟了吧,林随安哭笑不得地想,这辈子八成只能悟出这一次。
风中飘来的温柔果木香,花一棠站在了她的面前,双眼还是红的,笑脸已经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林随安,你赢了。”
林随安勾起嘴角,“嗯。我赢了!”
小剧场
花一棠:吓死我了!全靠一股正气撑着才没昏倒,呜呜呜。
妈呀,这次大姨妈差点要了我半条命,脑子都不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