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笑着说:“那么,等闻小姐忙完手头的事,请尽快到曙光大厦来商谈具体事宜。凭闻小姐现在的名气,由你来打这个广告,销量准会不错。”
话讲得这样聪明,态度又这样尊重,闻亭丽来时心里的不安和沉重,早已被一份踏实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好。”她十分慎重地接过了方达的名片,有点迫切地说,“一忙完父亲的葬礼,我就跟方先生联络。”
***
安葬完父亲后,闻亭丽成日闭门不出,整整消沉了十来天,这才强打精神在新租的寓所里请黄远山几个吃饭。
这次的事,幸亏有几个好朋友全程陪伴在她身边,否则她纵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在东华楼订了熟菜,又到附近买了水果和冰镇汽水,整整忙活了一下午,布置出一桌温馨且丰盛的晚餐。
朋友们为了帮闻亭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专门只聊些轻松的话题,高筱文手里端着一杯果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参观。
“居然还有电话和唱片机!哇,阳台也不小。这样好的三间房,一个月只要二十五块大洋?”
“凶宅嘛,估计是长久租不出去才降价。”黄远山立在窗口向外张望,“刚才开车进来都没看见几个杂货铺。咦,闻亭丽,对面那排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碰巧闻亭丽拎着开水瓶从外头进来,循声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间废弃的厂子,听说夜里经常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所谓凶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话:“中午带小桃子去玩,看到厂子的大门上有把新锁,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为何长期空置着。”
黄远山有点失望:“多可惜,这样大的一排厂房正好拿来拍戏搭景。”
高筱文笑着说:“凶宅你也敢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抠门的大导演。”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实在不好做,换你来当导演,说不定比我更抠门,再说了,我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恶人早就遭报应了。”
“你们快来听听这个。”沙发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头靠着头对着一份报纸,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上海妇女协会的见证下,将‘沪上之花’比赛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数捐给了红十字会和福利院,又从私人积蓄中拿出十万法郎捐给了妇女儿童福利组织。】
【此番义举,为一波三折的‘沪上之花’比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远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对了黄姐,这回闻亭丽也算正式忙完了,你们那部戏也快开拍了吧?”
“下礼拜二正式开机。”黄远山绽放出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说好了,拍的时候一定给我的傲霜粉饼多安排几个镜头。”
“没问题!喂,闻亭丽,我都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闻亭丽在里头应道:“快了快了,还有一位贵客马上就到了。”
忽听外头有人按门铃,燕珍珍跑去开门,来人却是董沁芳。
董沁芳带来了一瓶香槟:“恕我来迟了。”
大伙欢然雷动:“果然是贵客!快请入席!”
晚餐在一种欢趣融洽的美妙氛围中结束。
饭毕,燕珍珍、高筱文和赵青萝三人挤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闲聊务实中学各同窗毕业后的去向。
董沁芳则跟黄远山在客厅里聊着沪上最近发生的趣事,间或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这种静谧而快乐的氛围中,闻亭丽也获得了久违的放松,翻出一张唱片搁到唱片机上,让轻曼的音乐声在房中每个角落流淌,她自己则带着小桃子去沏茶。路过客厅时,董沁芳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跟陆世澄究竟怎么回事?”
闻亭丽一愕。黄远山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笑着说:“你别装糊涂,最近报纸上天天有记者帮你骂秋华公司,陆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极深,怎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闻亭丽坐下来懊丧地叹口气:“我巴不得自己跟陆先生交情够深,但事实上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陆先生这人,外冷内热,他帮我,兴许只是因为我是务实毕业的学生,而且邹校长历来很关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看不惯白龙帮的所作所为。”
“少来!”黄远山摆摆手,“务实的学生那么多,怎么没看到他个个都帮忙?”
董沁芳截住黄远山的话头:“上次你不是去找过陆世澄么?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要我帮他公司的某个产品打上一年的免费广告,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漂亮!”高筱文把头从阳台探进来,“这个忙要是换成我大哥来帮,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阵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们不了解陆世澄的性子吗?”
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紧不慢说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公馆见倒陆世澄的情形。
当时陆家还是陆二爷和陆三爷主事,陆世澄则刚从南洋转回上海念书。陆三爷向董家人介绍陆世澄只说:我这侄子是个哑巴,性子也内向,大家务必多担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董沁芳一度以为陆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较愚笨。正式打交道才知道,当晚那么多年轻人,陆世澄是最沉稳出色的那个,那种风范极难用言语形容,她只觉得觉得这少年就像一颗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静、温润、流光溢彩。一经浮出水面,光芒谁也压不住。
当时董沁芳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早晚要由陆世澄来主事。
事实上,陆二爷和陆三爷也一直有意殚压陆世澄。
“可是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点把他两个叔父一块打包去见阎王。”董沁芳耸耸肩,“所以,尽管你们不信闻亭丽的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此人比别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调和务实,而且,从不按照常理出牌。这一次他帮了就帮了,兴许真不图闻亭丽什么,要图谋的话,早就图了。”
高筱文越听越好奇,进来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陆世澄回上海这么久,为何从未找过女朋友?上次我去北平给我二姨祝寿,几位亲戚家的大小姐听说我在务实念书,一窝蜂凑上来向我打听陆世澄的情况,我这才知道陆世澄在北平名声也很响,你们猜她们背地里叫他什么——‘雪山一松’。意思是陆世澄就跟冰山里的松树一样,再漂亮再招人爱,也难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亏你那几个朋友形容得出来。”
董沁芳边笑边说:“这一点你们想想陆家现在的境况就知道了,我听几个知情人说,陆三爷为了夺回大权,近一两年没少变着花样谋害陆世澄,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各类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黄远山兴趣浓厚地研究着闻亭丽的表情:“听见了吧,不管怎么说,陆世澄绝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这次你遇到大麻烦,他却毫不犹豫地出了手,要说他对你没半点意思我是万万不信的。”
闻亭丽只在脑子里回想那一晚陆世澄送她回慈心医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里产生过猜疑,她还做出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举动。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陆先生对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语气这样笃定,难不成你问过他?”赵青萝好奇道。
闻亭丽忙岔开话题:“你们听,厨房里的水是不是烧开了?我去瞧瞧。”
黄远山笑得前仰后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问过,闻亭丽,就算陆世澄当面拒绝过你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人对你有没有心,最终还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陆世澄又没谈过恋爱,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喂,听见没,主动出击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利,你可千万别被那些老学究的话给套住了!该积极的时候,尽可以大胆些。”
“黄姐,真看不出你对爱情这样有研究。”
“那当然,爱情可是电影届永恒的主题之一,一个导演若是对爱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绝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当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书时,我可是专门选修过爱情心理学课程的。”
当晚,这帮朋友在闻亭丽家里尽情玩闹到十点多才离去。
夜里躺到床上时,闻亭丽却很罕见地失眠了。
她在琢磨董沁芳和黄远山的那些话。
“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主动接近他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想着想着,闻亭丽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来。屋里早已熄了灯,一方银白的月光从窗口伸进来,静悄悄照亮床边的地板。
闻亭丽望着那道光,心房里像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抓挠。
黄远山的嗓音在她耳边回旋。
“他说他对你没意思你就信了,你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要……
月光似在软软地在劝她——试试吧,试试吧,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你不是一向敢想敢做吗,来吧,再大胆一次吧。闻亭丽,别叫我瞧不起你。
这一想,她忙不叠下地趿鞋。
偏在这时,耳边跳出另一个声音——闻亭丽,你确定这一次还要自作多情吗?他不见你,不就是因为怕你误会?
这一想,闻亭丽再次颓丧地把脚缩回床上,顺便把被子蒙到脑袋上。
可即便蒙上了被子,心里仍旧很吵,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
陆公馆。
方达指着一份报纸笑道:“少爷刚回来,还没看最近的报纸吧。闻小姐倒真是个人物,此前我还担心她被白龙帮影响情绪和状态,没想到她在决赛夜表现得比上次更出彩,不错,是个做大事的人。听说这十来天欣欣的营业额都超过上个月一整月的收入了,哦对了——”
方达返身从外屋取出一个锦盒:“这是那天晚上闻小姐拜托我转交给澄少爷的礼物,我听说只是一副顾绣,就自作主张收下了,要拆开看看吗?”
陆世澄伸手把盒子拿过来,自己打开盖子。
锦盒里是一个圆型的小绣屏,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猫毛洁白胜雪,猫眼澈如琉璃,猫爪正扒拉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绣球,表情活泼而自信。
陆世澄凝神端详着绣屏上的猫,那猫也似在跟他调皮对视。
长得可真像闻亭丽。
他有点怀疑这是闻亭丽拿着自己的照片去绣坊定制的。
方达察言观色,对这绣屏赞不绝口:“闻小姐真是用心,这东西不村不俗,不管放在屋子里哪个角落都自成一景。”
又笑道:“对了,喜俪梨汁的广告合同已经拟好了,若是先生看了也觉得没问题,我就约闻小姐今天傍晚在曙光大厦签字了。”
他将合同拿给陆世澄过目。
陆世澄接过来慢慢翻看。
【闻亭丽那边没问题?】
“闻小姐甚至表示愿意免费帮我们打上三整年的广告。”
陆世澄没吭声,只将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同时高高举起合同挡住自己的脸,仿佛要认真研究合同上的每一个字。
方达忍俊不禁:“那我马上给闻小姐打电话约时间?”
看出陆世澄并无反对之意,方达迳自走到一边拿起电话。
“闻小姐,我是方达。”
聊了几句,方达回头朝陆世澄看了看,对着电话那边笑着说:“不行,这一套在陆先生面前完全行不通,他从不会因为这番说辞就见客的。”
陆世澄好奇放下合同,方达看在眼里,忙改口说:“我帮你问问陆先生,待会再给你回话。”
放下电话后,他说:“闻小姐说她在陶陶居订了晚餐的位置,今天签完合同后,她想请陆先生吃顿便饭,她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说。”
今天?陆世澄一滞,今天不行,这几天陆克俭不时传来一些异动,他在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方达看陆世澄久久不肯接茬,笑道:“闻小姐说这件事极其重要,非当面跟陆先生说不可。她说她不会占用陆先生太多时间,若是陆先生不肯见她,她就一直在陶陶居等,直到陆先生有空来见她为止。”
陆世澄心里有点乱,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
方达目光跟随着陆世澄:“记得陶陶居离曙光大厦不远,一顿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万一闻小姐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陆世澄回眸朝方达射了一眼,
方达干笑着把话咽了回去。
陆世澄想了想,指指门外,你手头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方达一听便知陆世澄这是不会去了,只好说:“是。”
方达走后,陆世澄继续翻阅手头那堆公函,然而公函上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动,看了半晌,连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到最后,他索性把笔扔到一旁,揿铃把陈管家叫进来,叫他帮自己给闻亭丽回个电话。
陈管家茫然:“闻小姐的电话?”
陆世澄一指桌上的电话机,刚才方达打过她的电话,问问电话公司就知道号码了。
电话刚响两声,那边闻亭丽就接了,看样子她一直在等这边回话。
“闻小姐,我是陆公馆的陈管家,陆先生让我跟你说一句:今天他得跟几位朋友谈事情,恐怕直到八点前都抽不出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点以后——”
陈管家捂住话筒,笑呵呵地说:“闻小姐非常高兴,她说她可以等的。”
陆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回过头继续吩咐陈管事。
【那么,晚上不用给我准备晚饭,我在外面吃。还有,傍晚七点半我要用车,让老黄务必准时在力新银行门口等。】
陈管家垂眸应道:“是。”
***
当天签完合同,已是傍晚五点钟。
方达亲自将闻亭丽送到曙光大楼的外面,闻亭丽开心地跟方达握手告别。
之后她便从车行叫了一辆车赶到了陶陶居。
她订的那个私人包厢位置隐蔽,价格也昂。
换平日,她是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阵,现在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欣欣的奖金已经发下来了,上午她还收到了馥丽诗的广告尾款,接下来几个月,她不但不必发愁一家人的生活,就连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更何况,这次她要请的人是陆世澄,对她而言,这顿饭意义非凡。
黄远山的话时不时窜上她的心头,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在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之后,她比从前更有勇气,对生活的态度也比过去更积极,那么,有些事非得再试一次才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想法,闻亭丽几乎是以一种雀跃的心情走进陶陶居,上楼在窗边坐下,请仆欧拿菜单上来点菜。
还好此前请陆世澄吃过一次饭,之后又在陆公馆用过一顿晚饭,对于陆世澄的口味,闻亭丽心里大致有个数。
对着菜谱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她非常谨慎地订下了五菜一汤,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陆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里:先上点心和小菜,八点之后再上正菜。
仆欧一走,闻亭丽仰头看看钟,现在是六点多,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钟头她就能见到今晚的客人了。
这一想,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吁了几口气,忽又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她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紧张,却又充满着期待,同时还有一点罕见的含羞,以及,一点点担忧。
至于在担忧什么,她决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会,她悄悄从包里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门前她特地擦了点粉,嘴上也涂上了樱桃色口红。
镜子一打开,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骤然出现在面前,怎么会有那样亮的眸子,黑瞳里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里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荡漾。
闻亭丽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自己,全然陌生,却异乎寻常地可爱,左一瞥,又一瞥,近看,远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饼,直起身,趴到窗口托腮看起了风景。
望着望着,天边从橘红色变成了暗蓝色,再然后,那点蓝也消失了,到最后,天幕变成了黑丝绒似的一大块,雾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灯逐一亮了起来,仆欧进来揿亮房里的西洋壁灯。
闻亭丽坐到灯下继续等。
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客人,独她这一隅格外安静。
她耐心地在茶杯里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在心里筹划着待会见到陆世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突然间,仆欧在外面敲门。
“小姐,可以上菜了吗?”
“再等等,我的客人还没到。”
“可是再不上菜的话,厨房就要下班了。”
闻亭丽擡头,惊觉时间已到九点了。
菜上桌后,闻亭丽拜托店家用盘子将菜一一罩上,时间的确不早了,但她期待的心情丝毫未受影响,陆世澄早说了自己会很晚,也许他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外头,客人们似乎正成批离开,走廊上充斥着醉话和笑声,不久之后,外头便彻底安静下来,偶尔有人在门外走过,也是店里的伙计。
终于,有人进来歉然说:“小姐,我们打烊了。”
闻亭丽耷拉着脑袋。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尴尬的场面了,高高兴兴张罗了一桌菜,客人没来。
十点了。陆世澄再怎么忙,这个点也能赶到了。即使是临时有急事不能来,以陆世澄的为人,一定也会找人通知她的。
所以,他这是明明白白地爽约了。
她的一腔期待和热情,一瞬间全化作了难堪和不解。
她知道,陆世澄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或许,他猜到今晚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因为不想令她尴尬,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总之不管怎么说,再枯等下去就有点可怜了,门外又多了几个茶房,大伙都好奇地望着她,闻亭丽闷闷地起身:“麻烦帮我把菜包起来。”
***
回到家,周嫂吓一跳:“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生病了?”
闻亭丽进屋第一句话却是:“今晚陆先生身边的人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没有啊。”周嫂莫名其妙。
闻亭丽失望到极点,一言不发把菜盒递给周嫂,没精打采回到自己的卧室,仰天倒到床上。
周嫂有点着急:“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去请大夫?”
闻亭丽擡手盖住自己的额头:“跑了一整天,有点累到了,没事的,小桃子睡了吗?”
周嫂稍稍心安:“小桃子知道姐姐会晚一点回来,她等不及就先睡了。对了,傍晚有个叫平的女人打电话找你,她让你一回来就回这个电话。”
闻亭丽翻身爬起来,电话拨过去,厉成英的声音有点急切:“半个钟头后我来找你,你新寓所那一块我不大熟,我们在何处碰面?”
闻亭丽忙说:“我家附近有家废弃的工厂,待会你到了之后,就沿着富阳巷一直走到尽头,向右拐弯,再走一里地就能见到了,那地方白日里也没什么人,晚上更不会被人撞见,我在厂子的仓库后门等你。”
挂掉电话,闻亭丽迅速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裤,把手电筒塞进书包里,对周嫂说自己出去买点药,轻手轻脚走出来。
到了地方,闻亭丽先是小心翼翼察看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在仓库后门坐了下来。
在黑暗中独自等了一会,那种恼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了。
其实比起难堪,她现在更多的是费解,这实在不像是陆世澄会做得出来的事。怎么会一句交代都没有?他自己答应了会来的不是吗?
害她白等一个晚上,他真不打算对她说句不好意思么,纵算自己抽不出空,也可以让身边人帮着通知她一句。
罢了罢了,闻亭丽潇洒地对着地上的影子摆摆手。无论如何,陆世澄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朗了,上次人家帮忙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代表对她真有什么意思,今晚的事进一步证明了从头到尾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想通这一点,闻亭丽心绪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今后不必再患得患失,下礼拜黄远山的戏就要开机了,她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拍戏上。
她刚要闭上眼睛歇一歇,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刹车的声音,惊诧地循声望去,就见前方的小路亮起了车灯,那光由远及近,飞快地朝这间旧厂子开来。
闻亭丽机警地闪到树丛里,厉姐鲜少会开车来找她,这多半是路过的车辆,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来的不只一辆车,而是有一整串车队。
这列车陆续开到工厂前门,又依次停下了。
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吱呀”一声,工厂那扇生了锈的旧铁门被人推开了。
有个人低喝道:“去看看周围。”
闻亭丽浑身一震。
邱凌云!那竟是白龙帮的人。
她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枪,同时急切地环顾四周,现在跑出去的话极容易被发现,不如先按兵不动。她所在的位置在后门,前头有树丛不说,还有一个废弃的水箱,别说大晚上,白日里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不多时,一行凌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有几个人找来了,地上的枝叶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
闻亭丽大气也不敢出,所幸的是,这班人大约是觉得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到这边乱逛,故而搜找得并不仔细,有两个人在她前方二十米处来回走了两趟,愣是没朝这边多看一眼。
马马虎虎找了一遍,一伙人心安理得回去报告。
“查过了,一只鸟都没有。”
“你们几个去守着路口,防着有人误闯进来。”
这时,有人在那空荡荡的场地中间点起了几盏德国照明灯,几辆车缓缓开进了厂房。
前头那辆车刚一停下,一群人拥上去。
车门一开,众人小心翼翼擡下来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个人,从闻亭丽的角度看过去,恰巧能看清那人的侧影,是个男人,身上穿着成套的名贵西装,脚上的皮鞋一看也知是高级货。
但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感,仿佛整个人已经与黑夜完全融为了一体。
在场之人无不对此人毕恭毕敬。
“三爷,这是我们曹帮主夜里审讯叛徒之所,虽说近几年用得少了,仍要比别的地方安全许多,先把人在这里藏一夜,明早再挪到更稳妥的地方去。”
那人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稍顷,轻轻握拳咳嗽一声:“把他扔下来吧。”
这男子的声音比闻亭丽想象中要年轻一些。
一帮人快步走到后头那辆车面前,合力将一个人擡下来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那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场子里太黑,离得又不算近,闻亭丽一时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她却无端觉得不安,或许是觉得这男子腕上戴着的表格外眼熟,抑或是那人的身形让她想起某个人。
“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叫他自己找死!”邱凌云的语气里有种按压不住的得意,“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醒了。”
喽啰们将雪亮的灯束对准地上的这个人。
这一望之下,闻亭丽几乎魂飞天外。
那是陆世澄。
陆世澄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身躯已被鲜血染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