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徐云妮在店里见到了709室的那两张沙发,放在二楼的练舞房里。
沙发有点旧了,但看起来却更有韵味。
舞社中间重装过一次,风格依然复古,比几年前更多了一层厚重感。这店一晃已经开了十来年了,能坚持这么久的舞室不多,又连续出了时诀和崔瑶两个当红艺人,完全不愁生意。
崔浩已经不上课了,Delia也不上了,时诀说舞社已经换了好几批老师了。
时诀给她泡了杯咖啡,然后就挤到沙发里腻起来。
沙发明明有两张,非要坐一起,她正常坐着,他则像条要被晒干的鱼似的,一长条横在她身后。
徐云妮嫌挤,坐了一会就去窗口去喝咖啡,看着外面渐明的天光,有点愣神。
时诀又喊她过去,徐云妮过去陪了他一会,她看着他懒洋洋躺在沙发里的样子,又有点愣神。
光阴好像一瞬间就慢下来了……
她碰碰他的头发,然后捏捏他的耳垂。
时诀说:“徐云妮,买个房子吧。”
徐云妮说:“买不起。”
时诀玩着她的衣服,说:“没事,你老公我小有积蓄。”
“行啊,你选好地方了吗?”
“没有,我懒得找,你来吧。”
“嗯。”
“再买辆车?”
“不是有车吗?”
“哦。”
“你想买就买,有看好的吗?”
“还没,我在网上挑好,你去试驾?”
“行。”
他们闲来无事,聊了好久,基本都是时诀在提建议,然后徐云妮应下。时诀侧过脸躺着,因为挤压,脸上的肉堆了起来。
他淡淡道:“徐云妮,你是许愿盒吗?”
她说:“我是惯孩子家长。”
“哈哈!”
时诀老大一只身体在笑声中轻微抖动,他伸手,长长的手臂轻易就到了她面前,捏她的下巴,低声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徐云妮说:“对不起班长,我总忘记你比我大两岁。”
“内涵我是吧?”
他笑着,抱着她倒下去,腻歪了一会,一个打挺又起来了。
“不行,这施展不开。”
他们回了颂财公馆。
回去干嘛呢?
开启没羞没臊的生活。
生活的节奏完全变了。
时诀也搬了一些东西到颂财公馆暂住,除了日常衣物和乐器设备,最多的就是他买来的各种昂贵酒品。他们一起泡澡,一起喝酒,在她的房间里上床□□,做完了就抱在一起聊天,聊困了就睡,醒来再做,饿了就叫外卖,或者点些生鲜蔬菜,自己开火。
这种没日没夜的生活,过了不知多少天。
徐云妮感觉自己走路都发飘。
“……这样下去能行吗?”
每当她这么问的时候,时诀都会说:“怎么不行,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
徐云妮想想,好像也是,尤其是时诀解约的事情,经过李雪琳几番跑动,乐阳那边终于点头了,合同也已经准备完了。
他们就更闲了。
又过去几天。
一日清晨,徐云妮随便套了一条吊带裙,出门倒垃圾,这是她这些天活动的最大范围,就是把生活垃圾放到院门口,等物业保洁来收。
天仍然非常冷,她小跑出去,想着快点回去,忽然看见院子门上停了一只鸟。
徐云妮至今都不知道那只鸟是什么品种,它有很长的尾巴,灰黑色的羽衣里,还藏着一抹湛蓝的羽毛。徐云妮忘记寒冷,站在那看它梳毛,梳好之后,它抖抖翅膀飞走了。
徐云妮回到屋内,因为在外时间长了一点,再吸室内的空气,忽然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靡靡之意……那气味,那氛围,就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她走到厨房边,烧了一壶水。
这是第几天了……
他们除了吃喝拉撒和上床,有干别的事吗?
不过他说,这样很正常,因为他们现在都没什么事。
徐云妮试着进一步思考。
为什么会没事呢?
哦。
因为他们……
都失业了。
不对,更准确来说,是她失业了,因为他没事还会弹弹琴,写写歌。
认清了这一事实,徐云妮彻底怔住了。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然后她被抱住。
“水都开了。”
他把热水拿开,看她还没反应,就给她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徐云妮没说话。
他把她的裙子提起来,直接蹲了下去。
徐云妮两手扶住他的脑瓜。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不要?”
徐云妮没说话,时诀笑了一下:“不要我?”
他一笑,眼睛总是弯的,漆黑的眸子,晶晶亮亮。他马上二十七了,身型比年轻时候瘦了一些,骨骼轮廓倒是越发清晰,被落地窗照进的光打出一圈光辉。
徐云妮就松开了手。
她仰着头,两手抓着灶台的边缘,越来越紧,心跳越来越快。
她迎着窗外的清光,慢慢闭上眼睛。
清凉的早晨,无言的小楼。
这是盘丝洞。
也是伊甸园。
徐云妮的生日就在颂财公馆办的,他们开了个趴,把舞社的人,还有王泰林他们,甚至连丁可萌都叫着了,全都是老熟人。
时诀装了一套新的音响,还装了新的氛围灯,买了好多酒,定制了一屋子的甜品饮食,在屋里玩得昏天暗地。
徐云妮之前有跟时诀说过,或许可以把王泰林拉到他们这边,王泰林现在发展不上不下,但是有一定实力,也有一定基础。
时诀觉得可行。
徐云妮就给他们创造了个空间,带到二楼,让他们单独谈。
时诀中途出来一次,一开门,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门口。
“瑶瑶?”
崔瑶吓得一哆嗦,梗住脖子,看着时诀。
他穿着深紫色的条纹衬衫,头发都梳到了脑后,衬衫的细纹和耳环同时反射着淡淡的银光。时诀的容貌,如今有种洗尽铅华的味道,他那么日夜颠倒,又很少做皮肤护理,脸上自然有着岁月的痕迹,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华美,但神态的韵味,却更加深入人心。
时诀笑道:“干嘛呢?”
崔瑶:“你们在聊什么?”
时诀:“跟王泰林吗?聊合作的事。”
“他会加入你的工作室吗?”
“可能吧。”
崔瑶低下头,静了一会,说:“……那我们团到期解散了,我也能去你那吗?”
时诀:“当然。”
他心说你就是摇钱树啊,你不来都得想办法拐你来。
崔瑶又看看他,欲言又止。
时诀:“怎么了?”
崔瑶很担心,小声地问:“她能同意吗?”
“什么?”时诀没听清,低头问,“谁同意?”
“你女朋友……”
时诀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啊了一声,张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又呵了一声,大手盖在崔瑶的头上。
崔瑶感觉,这一下按下来,无声胜有声,就好像再说——你不了解她,没关系。
崔瑶一直觉得,时诀的工作室,徐云妮肯定要大权在握的,她会把他死死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但她想错了。
徐云妮除了在工作室刚成立,准备各种手续和拉人入伙的时候,使了点力气,其他的什么都没管。
主要她跟时诀的工作方式不太一样。
这也是她在同居过程中逐渐发现的,因为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长时间相伴生活,工作更是从没搅到过一起,难免有些不适应的地方。
就像这次生日趴之后,时诀跟徐云妮说,他跟王泰林都定好了,过两天谈细节,你帮忙看着点。
徐云妮就正经当个事办,认真准备了对双方来说条件都还可以的合同,还过了几遍设想的谈话预案。
结果可倒好。
这王泰林打着“谈细节”的旗号,跟时诀天天喝酒吹牛,他给时诀讲带货圈子的事,时诀给他讲乐阳那些奇葩的事,聊得没完没了。
一连几天,徐云妮准备得整整齐齐去找他们,遇见的都是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没表示什么,捡起空酒瓶和衣服,还拿薄毯给他们盖上。
刘莉对目前王泰林的情况大加抱怨。
生日趴那天,刘莉就找徐云妮说,自从王泰林工作重心转到带货,唱歌时间少了,憋得难受,就天天在家唱,洗澡也唱,干活也唱,甚至有时候床上都唱,听多了简直闹心死。
她问徐云妮,时诀会吗?
会。
但时诀不是唱歌,而是弹琴,他写曲的时候从来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或者别人在干嘛,琴声总是很明亮。
好听是好听,但有时不免也有些打扰。
刘莉说她一旦提醒王泰林小声点,他就会生气,说你以前不是喜欢我唱歌吗?现在不喜欢了?
“哈哈。”徐云妮听得好笑。
刘莉问她怎么调节。
徐云妮说她会这样想——
“万一明天他死了,就再也听不到了。”
刘莉:“……”
徐云妮看向餐厅里,那个笑着跟吴航他们叙旧的身影,思绪如轻烟。
时诀注意到什么,眼神转来,他们在灯影闪烁的碎光中相视,他嘴角往旁抻了抻。
徐云妮也回复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生活,总归需要一点智慧。
抱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的心情过,抱着每一面都是最后一面的心情见,很多事自然会回归本质。
时诀的工作室顺利建成了。
徐云妮就开始着手考试了。
时诀一开始很不满,说你干嘛还考试,你就在我的工作室干不行吗?
徐云妮心里想的是,我跟你的工作风格南辕北辙,我们搞在一起绝对要出问题的,但她口中说的是:“李雪琳也来了,当初谈的时候就说好把运营这块都给她,我要是在,难免要分她的权,我们这就成了普通夫妻店了。这种小作坊做不大的,做公司就要尽量规范,我明面上不参与,但你们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时诀觉得也有点道理,就不情不愿同意了。
生活嘛,总归需要一点智慧。
这一年,他们忙了很多事,买了房子,买了车,并把吴月祁接到了家里。
吴月祁经过治疗,身高窜了十几公分,腰能直起来了,虽然还不能完全挺直,但比起以前也强了太多。她现在就每天负责给他们做做饭,然后就去医院那边做康复。
时诀开始捧王泰林。
他并不露面,只参加了一些很小的商业活动,乐阳的事渐渐没什么关注度了。
网上都说,YAXIAN已经过气了。
第二年,徐云妮再次上岸,涉外商事法律方向。
他们一下子又忙了起来。
捧王泰林这事,比时诀想得要顺利,一开始他是按照王泰林的风格想要量身定做,后来发现效果一般,他就随便甩了他一个以前的曲子。那是他之前跟英晖较劲的时候,写的一堆废曲中的一首。结果没想到,这曲子被王泰林的大嗓一唱,负负得正,土中带潮,潮中又透着土,突然爆红,活跃在晚九点的全国广场舞喇叭里。
时诀一看这样,就把之前的废曲改一改,都给王泰林了。
有一个周末,他们都在家,时诀躺在床上,徐云妮正在加班工作,她想到什么,说:“我前几天上班的时候,听见我们科长的手机铃声是王泰林的歌,吓我一跳。”
时诀斜眼看她:“那是我的歌。”
徐云妮停下打字的手,过来亲了他一口。
二十八岁的时诀,还是像个小孩一样。
时诀看着亲完自己,顺便去泡茶的徐云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她依然坐在桌前工作,她被午后的光照耀的身影,跟记忆里的一些画面重合了。
他心想,当年709室午睡的他,大概就是穿越到现在这个时刻了。
对于徐云妮的工作,虽然时诀也总让她讲给他听,但他确实完全听不懂。
他只关心她科长被怀疑出轨,然后妻子来单位闹,徐云妮差点遭殃这种八卦事件。
但他们的工作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
某年某月,时诀被一个圈里比较聊得来的歌手请客喝酒,原本以为只是普通喝个酒,聊个天,没想到喝到一半,歌手介绍了一个朋友给他,说是自己的一个表哥,做进出口生意的。
表哥过来跟时诀客客气气聊了大半天。
时诀坐在沙发里,已经喝得微醺,尖长的皮鞋踩在矮桌上,手夹着烟,半扶着额,说:“到底什么事?”
表哥说:“时老师,我们真不想打扰您,但是是真遇到困难了,是这样,有件小事,想请嫂子帮个忙……”
时诀回去把事情跟徐云妮说了,徐云妮打了几个电话,聊了一阵,事情就差不多了。
时诀趴在沙发里看她,她处理完,跟他说:“我今天去了Delirium,你不是在那存酒了吗?我用了。”
时诀:“跟谁用的?”
徐云妮:“李雪琳。”
时诀:“谁让你们用了,我在那存的都是藏品酒,赔钱。”
徐云妮又说:“还有崔哥跟我说,他跟雯姐要自驾出去玩,我让人把西北那边的房子收拾出来了,晚上你劝劝妈,看她想不想去,崔哥说可以带着她一起玩。”
时诀觉得,徐云妮很神奇。
很多人都说爱人在一起久了,就没新鲜感了,但时诀完全不这样想。
他反而觉得,时间越久,徐云妮在他眼中就越神奇。
她从西北回来这么多年了,每次逢年过节,仍然会打包这边的特产,寄给她曾经的马主任,和联系至今的杜佳一家人,以及她各地的朋友们。
而他们家也总会收到天南海北的物产。
每年过节,徐云妮的拜年短信和电话,一夜都不会停。
这种事时诀绝对干不出来。
但可能正因为这样,徐云妮行走世间,听六路,观八方,做很多事,都显得轻而易举。
就像她有一次要告造谣他的黑粉,也是只打了一个电话,等了没多久,就出结果了。
他问是谁弄的,徐云妮说,你还记得顾茗清吗?她很擅长名誉权官司。
时诀正经想了好一阵,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来。
徐云妮很喜欢帮助别人,这毛病……哦不,这习惯至今依然。
她有时甚至会搞到他这边,在她单位里,知道他的人不多,她领导算一个,这位领导的女儿是学播音主持的,毕业那年也想去参加选秀,想签个靠谱的公司。徐云妮听那意思好像是想找YAXIAN,就来问时诀,时诀看完材料说拉倒吧。
“完全没有培养价值吗?”她问。
时诀夹着烟,回头道:“唱歌水平还不如你。”
徐云妮:“……”
但他最终还是帮这姑娘找了一家还算有良心的公司,领导非常感谢她。
徐云妮走了过来。
她都没动作呢,时诀就把自己脸上,她最喜欢亲的位置转了过去,跟条件反射似的。
他一边被她亲,一边在心里吐槽。
自己只有三十来岁,正值盛年,体格矫劲,脑子却越来越慢。
跟一只大脑萎缩的家猫似的。
这完全都是徐云妮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