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翌日清晨。
徐云妮生物钟准时,醒得要比时诀早一些。
她刚睁眼时,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淡香,视线定焦,发现自己半倚在时诀的怀里。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调整到面朝着对方睡了。
他的头发完全睡乱,头发就像水草一样,打着弯铺在脸颊上。他的白色衬衫有些地方已经蹭脏了,但依然散发着那股淡淡的温香。
徐云妮看了一会,拿来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毡房。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山里雾气缭绕。
清晨的山谷,空气实在太新鲜了,徐云妮深吸气,脑内一派清明。
她在布满晨雾的山坡上散步,不远处有头白色牦牛在吃草,她走到旁边看了会,问:“吃早饭呢?”
牛没搭理她。
徐云妮冷笑道:“你做成的牛肉干还挺好吃的。”
牛这回听懂了似的,哞哞叫了两声。
徐云妮心情好了,她手背在身后,说:“继续锻炼,吃好喝好,争取把肉练得再紧实一点。”
然后她往回溜达,走着走着,脚下打了滑,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两手撑在两侧,左手感觉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心道一声不好,一转头,果然是新鲜的牛粪。
她赶紧爬起来,张开双手,上下看看自己,回头怒瞪牦牛。
这时,山坡上传来两声笑。
徐云妮扭头,看见时诀站在毡房门口。
“你按到什么上了?”他明知故问道。
徐云妮不说话。
“……哈哈,”他憋不住了,忽然笑起来,远远指着她道,“徐云妮,这就是你什么都不答应我的下场,活该,牛都看不过去,哈哈!”
山谷中回响着他清爽的笑声,他的身影像与雾气融在了一起。
这要路过个僧人,都得拿出法器镇一镇。
时诀从山坡上下来,近距离看看她,颇为嫌弃地“咦”了一声。
徐云妮看着,问:“你这衣服贵吗?”
他马上说:“干嘛?你要擦手?徐云妮你敢。”
徐云妮心道,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时诀走过去,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脖子,说:“过来。”
走到山脚下,前方远山云雾顿开,忽然落下金光,照得那一汪静泊像宝石一样反射荧光,时诀见此美景,脚下一停,忽然说:“我们去湖边洗吧。”
徐云妮:“……”
走到那怕是牛粪都要干了。
“走吧。”他说。
“太远了。”
“看着不远啊。”
不远什么……
怎么才能给这个缺乏物理常识的人解释什么叫“望山跑死马”呢?
“走。”他拉着她就要翻栏杆。
“哎,哎哎哎……”徐云妮梗住脖子,“班长,班长,我饿了,咱们就在这洗一下,然后快点找地方吃饭吧。”
总算把人劝住,他们回到车旁,时诀从后备箱拿了矿泉水拧开,在旁边一点点倒水,让徐云妮洗手。
他倒着倒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还没完全清醒。
水流凉丝丝的,徐云妮正洗着,时诀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来接通,说了几句,然后挂断。
徐云妮问他:“经纪人?”
“嗯。”
“有事吗?”
“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去。”
时诀原本定的两日行程,第三天看情况,今天下午还有当地文化景观的拍摄行程,李雪琳要跟他沟通拍摄内容,在催他早点回去。
一会功夫,李雪琳来了三个电话,时诀接得烦,又不能真给手机关了。徐云妮就先给他送回去,让他去找李雪琳,她自己在酒店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吃完饭,时诀发来消息,给了她一个房间号
【直接去你房间?】
【来吧,没人。】
徐云妮就找去了。
时诀房间留着门,她直接进去,把门关好。
时诀正在洗澡。
房间不大,普普通通的大床房,徐云妮把包放到桌上,坐在沙发里。
过了一会他披着浴衣出来了。
他问:“你要不要也洗个澡?”
徐云妮确实想洗,昨晚条件太艰苦了。
时诀:“你把衣服扔这,我让酒店送洗烘干,用不了多久。”
徐云妮:“不用,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就在包里。”
时诀动作一停,细眸微眯,上下打量徐云妮。
“哟……”他咂着嘴,轻轻摇头,“我昨晚是真危险啊。”
徐云妮不接话,直接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还残留着水汽和沐浴液的香味,她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出去的时候,时诀正躺在床上抽烟。
徐云妮靠在桌边擦头发,问他:“你跟公司的人说了吗?我在这里。”
“就李雪琳知道。”
“她不管你?”
“她不管这个。”他抽着烟,分析说,“其实我感觉,她现在巴不得我出点乱子,那她谈续约就有优势了。”
“你要跟他们续约吗?”
“我没想好,李雪琳想让我入股乐阳。”
“才干了两年就谈入股,他们这么看好你。”
徐云妮擦得差不多,把头发包起来,清洗热水壶,然后烧热水。
时诀悠悠道:“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写歌超费劲,我还真犹豫过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混个股份,乐阳赚钱能力强,路子广,我就帮他们捧Reve就行了,以后就靠他们养老了。”
“你现在就开始想养老了。”
“那怎么办?”时诀瘫在床上,“想歌又想不出来。”
徐云妮烧好热水,冲了一包酒店赠送的茶包,然后抱起手臂,面朝时诀,开始说正事。
“班长,股份不是混出来的,你肯定要有资金注入,自然人入股也要担一定责任的。”
“啊……”
“你惦记他们的钱,他们惦记你的人,谁占谁便宜真不一定呢。而且,你又不会一直低谷,先别这么急。”
他说:“我急什么啊?”
徐云妮说:“不急就行,你这两年一直在忙创作,就算真要入股,也要把这公司摸透了再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时诀看着眼前人,听着絮絮叨叨的嘱咐。
徐云妮的湿发被毛巾高高包起,露出小巧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在朦胧的阳光照射下,她吹着杯里的热水,然后尝了一口,好像不太满意,眨了眨眼,但还是接着喝下去了。
时诀叼着烟,问:“那万一一直低谷怎么办?”
“不会的,你才二十六岁。”
“都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了。”
“远着呢。”
“一晃的事。”
徐云妮缓缓吸气,从茶杯中擡眼,她感觉时诀明明都已经回过劲了,还非要得逮着那一个点不停地说。他就是想听鼓励,想听肯定的言语。
所以她这个月薪都不够保养他座驾的小小职员,就这么带着浓浓的耐心,无数次哄着小朋友说,没事的,你要有耐心,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徐云妮微笑着,柔声道:“班长,您现在看起来比十九岁的时候还水灵呢。”
时诀大笑出声:“哈哈!”
高兴了?
徐云妮端着茶杯,又抿一口。
说好听点,返璞归真,讲直点,越大越幼稚了。
时诀兴致来了,不停地讲。
徐云妮不让一句话落地上,开玩笑,马主任都能被她哄得明明白白,时班长算什么。
她游刃有余,甚至还能抽出一部分精力回忆,从前他有这么碎嘴子吗?
好像没有。
关于这一点,时诀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其实大学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旺盛的倾诉欲望,那时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吃喝玩乐,她念书,他作曲。可一旦步入社会,区区两年多点的时间,突然有了无数多的事情想要倾诉。
时诀一边说着自己,一边也让徐云妮讲她的生活。
时诀感觉很神奇,原来他完全不感冒的东西,现在居然也能听进去点了。
他把这个变化当成个正经事与徐云妮说明,她说:“可能奔三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吧,班长,我们主任说了,男人年纪越大,就越琐碎。”
时诀冲她勾勾手,徐云妮放下茶杯走过去,被他一个擒拿,抱摔在床上。
“你说谁呢?”
徐云妮被他抓痒,挣扎着笑起来。
徐云妮讲了很多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诀都听进去了,甚至,当徐云妮讲到那位金句频出的马主任的开会日常时,他居然还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面对面。
隔着屏幕说话,与这样紧贴着彼此,感受声音的距离,完全是两回事。
两天时间太短了。
时诀放开她,问道:“你们还有别的活动吗?”
“什么别的活动?”
“类似这次这种的,跟你们单位有关,还能让我来这边的。”
徐云妮想了一会,说:“好像没有了。”
他撑着脸,美人卧榻的姿势看着她。
“你想一个,你平时办法不是很多吗?”
徐云妮感觉,时班长有时候灵得要命,有时候那脑子又过于想一出是一出了。
时诀继续说:“想个办法,徐云妮,不是这种一两天的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的。”
“哪有这种活动?”
“没有就想办法啊。”
徐云妮凝视着他,沉默三秒,一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诚恳道:“班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我只是开发区一个小小的科员。”
时诀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徐云妮说,“我攒了假了,下个月我就去找你。”
“哟,又开始保证了是吧。”
徐云妮看着他。
时诀眯起眼睛道:“干嘛?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视线怎么能做到如此坦然的啊?”
“我怎么就言而无信了?”
“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其实徐云妮,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喜欢顺着时诀来的,但极少数的情况下,她也想刺激刺激他。
“我忘了,你提醒我一下?”
“昨天说的今天就忘,谁说一年就来找我?”
徐云妮:“我从来没说过一年,我只说,我一定会找你。”
时诀:“你不是说你赵叔出国就来吗?”
“又篡改记忆了,我说的是,到时候我怎样都可以。”
“那行啊,你辞职啊,跟我走。”
徐云妮缓吸气,说:“班长,别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你答应的事就全都做到了吗?”
时诀:“哪样没有?”
徐云妮举例说明:“你以前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我唱歌就会变好吗?难道没有说大话吗?”
她明显感觉到,身旁人的火起来了。
时诀撑起身体,伸出一只手臂,拿住她的下颌。
他气势熏灼,声音反而降得很低。
“徐云妮,你想怎样啊?”
“班长,就事论事,请不要诉诸暴力。”
“徐云妮。”
“我在。”
“你给我想办法。”
徐云妮一时难以回应。
时诀:“最后这大半年,乐阳肯定往死里给我堆行程,我跑不出来,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出声。
时诀:“所以,还有没有牛场这种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一杆子支到合约到期的最好。”
怎么可能啊!
徐云妮已经放弃纠正“牛场”的措辞了,她深吸一口气,“行,行,我想办法……”她从他的魔爪中脱离,下地去包里拿笔记,然后手机里也翻了翻。
时诀在床上玩着手机,悠闲地等待着。
徐云妮找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适合时诀参加的活动。
但时班长就在旁边监督,他等了这么久,徐云妮实在不好一个方案都给不出,她思来想去,转过头说:“要不,你跟王泰林一起卖杏?”
他的眼神危险地从屏幕上方挑来。
徐云妮马上说:“哦,这乐阳估计不能同意,跟他们给你打造的调性不太相符。”
时诀坐了起来,思考了一会,问徐云妮:“你这除了杏,还有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