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如何才能缓解闹心?
生活给你答案——只要出现另一件闹心的事就行了。
其实严格来说,时诀的闹心并没有得到“缓解”,只是注意力被转移了。
但多少也算有个新角度。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时诀应该感谢英晖,他也应该感谢徐云妮,因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诀就靠着这两人轮流掩耳盗铃,当其中一个人让他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去看看另一个人,在这种自虐式的处事模式下,逐渐找到一种平衡。
从《音何启航》开播第二期开始,网上就有关于时诀与英晖谁更厉害的讨论,到了后期,这种讨论差不多成了这个节目最火的话题。
节目组当然不肯放过这种热点,他们分别采访了时诀和英晖,询问他们对对方的看法。
时诀的说法是,大家方向不同,受众不同,风格没有高低之分。
而英晖就比较直了,他对节目组说的,就跟在洗手间里说的一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讨论得越来越多。
到最后,观众就分那么几个阵营,一部分是只听歌什么都不管的,一部分是站队吵架的,还有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甚者,还有拉他们两人郎配的。
英晖中等个头,人很瘦,长相平平常常,气质就跟说话风格差不都,十分犀利,有点沉郁的特征。
而时诀正相反,高大俊美,细眉深目含情眼,逢人便带三分笑,松弛写意,一派风流。
这谁能不磕?
他们本人就不磕。
这两人其实对对方都有看法。
英晖始终觉得,时诀写歌讨巧,听众水平低下,他的音乐根本配不上这么高的热度。
而时诀一开始说的是风格没有高低之分,但在听了英晖种种发言之后,心里就剩了一句话——我真给你脸了。
他们像较着一股劲似的,即使节目都结束了,也是暗潮涌动,甚至很多节目都有意邀请两人,炒一炒热度。
前期乐阳还会借一分势,后面时诀的人气越来越高,公司开始避免两人相见。
再后来,又有一个节目组找来。
这次的节目并不是创作类的,只是单纯唱歌,但是投资不小,制作比较精良,问时诀有没有意向。当时英晖已经确定要参加节目了,并表示只唱自己原创曲目。李雪琳不让时诀参加,说没必要。
网上好多人讨论,有CP粉说你得参加啊,这么好的机会能一同上台不要错过啊!千万要突破狗公司的束缚啊!有毒唯发言说哥他就是纯纯的吸血怪!扒着你蹭!恶心死了!你可千万不能去!去了脱粉!
还有一些看乐子的,说你别怂吧,是不是被英晖说中痛点了啊?
时诀不怎么关注网上这些言论,架不住他们总有找到他的方法,每收到一条消息,他就关闭一个网络渠道,到最后,关得只剩下微信,基本断网了。
李雪琳怕时诀上头,劝他说,别在乎网上这些声音。
时诀说:“我没打算去。姐,公司有其他人要去吗?”
李雪琳说:“有,怎么了?”
时诀:“谁去?让他唱我的歌。”
李雪琳说:“阿京。”
时诀坐在公司三楼的咖啡厅里,闻言不自觉地偏开头。
想了一会,他最后还是把这口屎咽下了。
他把烟撚在烟灰缸里,说:“行,我来做他的曲子。”
李雪琳惊喜道:“真的啊?”
对于阿京来说,他最近热度下来了,正在发愁,忽然听闻时诀要给他写歌这个消息,半夜找到酒店千恩万谢,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哥,咱们以前有过节,我还以为你会记恨我呢!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好!哥,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太不懂事了,我给你跪下,你今后就看我表现!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时诀不想听他这些屁话,在他看来,阿京各方面条件都属中等,嗓音条件也平平常常,很符合英晖口中的“普通水平的歌手”的定位。
他心想,我要是能拿他赢你,总不敢再废话了吧?
时诀非常想赢英晖,不光是胜负欲,这其中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以为这会是场简单的对决,但是,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
英晖的风格就是极重旋律的抒情曲,伴奏非常简单,多少有点老派。
时诀给阿京做的曲子也都根据阿京的个人风格来的,一些时尚的,前卫的东西,而阿京为了火确实也拼,让怎么唱就怎么唱,让怎么练就怎么练。
刚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阿京的歌的播放量远远超过英晖,有两首歌甚至直冲了热榜。
然后,在节目录制中期,英晖唱了一首歌,叫《春日将尽》,歌曲走的慵懒细腻的路子,描述了一个晚春清晨的景象。
时诀全程在节目拍摄现场,在英晖唱这首歌的时候,他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曾经有一个早晨,在709室,他躺在床上发呆,他原本与人定好了时间,但那人推迟了,说下课还要去图书馆一趟。
这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英晖唱完歌,主持人采访他这首歌的灵感,英晖说:“这是我等人时写的,原本是《耐心将尽》,但是太直白了,就改成‘春日’了。”
英晖的风格就是注重旋律的抒情曲,经常给人老掉牙的感受,但旋律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一旦找到那条准确的轨道上,对人心简直一击即中。
英晖这首歌突然爆了。
在那之后,英晖以前的那些歌也越来越多人听。
大家开始说——
哎,其实细听的话,英晖的歌很有韵味啊。
好旋律都快被用光了,英晖还坚持写这种歌真难得。
业内人士说一句,YAXIAN的歌听感上头,主要是音色空间感强,他喜欢玩高低频比例,压缩动态差,尤其做燥歌的时候,中高频一通轰炸,然后套loop模板,主要他技术好,所以这么弄省事又洗脑。
有时还是听点简单的歌安慰人心。
唉,复古一点挺好的,现代音乐太复杂,太闹腾了。
此类说法越来越多。
乐阳的人怕时诀受到影响,林妍专门过来找他聊。
“你别在意。”
林妍在乐阳是有股份的,咖位也有,刚进公司一两年的小孩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叫老板,或者叫林老师,只有时诀叫她姐。
林妍面对时诀跟对其他人也不一样,完全是平起平坐的熟人做派。
她说:“你别去较那个劲,他现在就盯着你炒,你认真就上当了。”林妍喝着咖啡,笑着说,“能写热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太多歌手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首热曲,都羡慕死你了。”
时诀脑子里想着那首《春日将尽》,抽着烟,说:“我可以写首旋律为主的歌。”
林妍:“你别,你越理会这些人就越来劲。”
时诀没说什么,他依然决定做一首复古的抒情曲,他跟阿京说了,决赛的时候给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好多人都知道了,时诀要用同类型曲子在决赛跟英晖一较高下。
节目组怎么会放过这种热点话题,找各路渠道,疯狂炒作。
他们还找英晖采访,问他的想法。
英晖说:“我没什么想法,他愿意拿什么曲子都行,但我不觉得他能写出好听的旋律。”
节目组问他为什么,英晖只说一句:“旋律是最简单的,但旋律也是最难的。”
一时之间,时诀就被架起来了,乐阳感觉苗头不太对,找媒体放风,说没有敲定最后会用什么曲子。
这样一来,像要怯战似的,就更落下风了。
李雪琳找人连夜开会,觉得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事得想个办法。
时诀没管这个会,他跟李雪琳说,这几天别找他。
时诀把自己关在酒店里,每天写歌。
但他像中了魔似的,每次写完一首歌,脑子里就冒出《春日将尽》,然后就把这歌废了。
歌是不好吗?不是,但那么一比,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一连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就在那里写歌,后来李雪琳来了,找酒店经理一问,说这段时间人就没出来过,也不要客房服务,除了送了一次酒,门都没开过。
李雪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去找时诀,好不容易把门叫开,一个照面吓了一跳,时诀那眼睛都睁不开了,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睡袍全是褶子,浑身烟酒的呛味。
“这哪行啊!”李雪琳道。
时诀没让她进门,靠在门边,问她:“有事吗?”
李雪琳抱着手臂,皱眉道:“这不行,时诀,这样吧,我们讨论了,我拿点Demo你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你放心,都是公司自己签了保密约的音乐人,不会有问题的。”
时诀脑子反应得慢,声音哑得不行:“……作弊啊?”
李雪琳:“不是作弊,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事必须完美解决,不然会对你的势头造成很大影响。”
时诀歪过头,淡淡道:“姐,怎么这么紧张,他哪有这么大面子。”
李雪琳:“不是,我是看你……”
“哎,”他轻声打断她,笑着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李雪琳叮嘱他要正常吃饭睡觉,然后就离开了。
时诀坐在桌旁,接着写歌。
到最后一天,时诀又熬了一夜,天蒙蒙亮,他看着窗外寂静的黎明,眼睛都是花的。
他这么静坐了好久。
李雪琳来找他,时诀把曲子给她,说:“后面我就不去了,我休息一下。”
“行行行,”李雪琳看他这模样,真怕他猝死,“你快休息。”
那首歌,被拿去给了阿京唱。
时诀关上门,洗了个澡,拉上窗帘,一口气睡了二十个小时。
其实那应该不算睡,准确说,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那窗帘就再也没拉开过,时诀也不叫人打扫,除了送点吃的和酒,他完全不开门,他开着音响,放着音乐,就在屋里待着。
决赛那天晚上,时诀直接断网睡觉,第二天早上,他醒了。
周围静悄悄的。
他拿手机来,李雪琳昨晚就发了消息,说阿京赢了。时诀就那么趴在床上,用手机看了一遍重播。
过程没什么意外。
但是正片下方,有一些采访,大多数都是关于阿京的,还有些别的选手内容,其中有一个题目叫“英晖以前觉得YAXIAN‘假’?”
时诀点进去,那是赛后的一个小采访。
主持人问英晖,对这个比较结果有什么感想?
英晖说:“我非常高兴能参加这次节目,受益匪浅。”他顿了顿,又说,“我还想说一句,阿京决赛这首歌是我整个节目里最喜欢的歌曲,旋律非常美。”
主持人:“你还是特别看重旋律。”
英晖:“对,旋律是情感最集中的体现,现代人把人驯化得过度理性,情感发育失常,只能靠强刺激来带动,但这其实就跟毒品似的,后续只有无穷的空虚,真正美丽的旋律,像一些古典音乐,民族音乐,带给人的反而是平静和满足。”
主持人说:“阿京这首歌确实旋律优美,我听得都非常感动。”
“因为那是真的。”英晖说,“说实话,这首歌的作者,我一开始不看好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他不信任自己写的东西,所以要靠极丰富的内容去掩盖这种‘假’,这种歌不会好听的,因为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问:“这种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英晖耸耸肩,说:“反正,是我之前想错了,他完全有这种情感表达的能力,也许他现在真的在做一些风格尝试吧。”
时诀退出手机。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手机很多未读消息,他知道公司的人非常激动地想要找他,但他现在有点懒得理他们。
当他决定从《银鱼组曲》里摘歌给阿京唱的时候,他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又把脸埋在枕头里趴着,好长一段时间。
【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时诀知道吗?
他不愿意听自己的哭声,所以伸出一只手,把床头的音响打开,随便放了一首曲子。
其实,时诀并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他一定要赢英晖,这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别的理由。
他想证明一些事,给自己看。
结果一败涂地。
这眼泪为谁而流?
为自己。
他被剥夺掉的,何止是一段岁月。
他哭到最后,浑身发抖,眼泪、鼻涕,口水把枕头弄得一团糟。
他突然坐起来,把手机拿来。
他打开她的微信,她今天还没发消息,前几天的消息倒是很多,还有图片,是她跟王泰林他们在风景区的合影。
……她考了个什么玩意来着?
哦对,一开始说要去某地农业农村局,后来岗位不招人了,就直接考去了开发区管委会,干些助企纾困的工作,前段时间正忙着给当地杏园合作社卖杏,为了打开线上市场,找人卖货,就联系上现在已经彻底发展成带货主播的王泰林。
他们搞了一个“杏有灵犀思念你”活动,好像卖得很不错,企业相当高兴,直接拨款招待,徐云妮就带着一伙人到处玩,昨天才回单位。
他看着照片里她的笑脸,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已经一年多了吧,她有任何要来找他的迹象吗?
他鼻子不通气,只能用嘴呼吸,两手一起上,哆哆嗦嗦地打字。
他不解,他问她。
【徐云妮,你为什么还给我发消息?】
然后,三秒不到,她的语音就打了进来。
时诀听着语音拨打的铃声,听了半天,按下通话键,拿到耳边。
“喂?”徐云妮说,“不发消息,打电话可以吗?”
他听到倒水的声音。
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她应该已经在单位了。
她在工作前,一定要准备喝的东西,她不喜欢喝白水,不是泡咖啡,就是泡花茶。
他觉得,应该是花茶。
水声停下,他听到翻文件的声音,然后她笑着问他:“班长,消气了吗?”
时诀听着这淡淡的,平缓的嗓音,他缓缓擡起下颌,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然后,他上身晃了晃,居然就那么直接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