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时诀放下可乐,不咸不淡道:“我看你跟王泰林相见恨晚啊。”
相见恨晚还称不上,但确实是相处得还不错,徐云妮很喜欢直爽的人。
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徐云妮听出了领导的不满。
本来她说要请客,反而吃了他一顿,就已经有点不像话了,徐云妮认为,她不能一错再错。
她说:“那也是你先打好了基础,你替我说了好话,他给你面子,不然情况还挺危险的。”
时诀:“危险什么?你怕他揍你啊?”
徐云妮:“啊?王泰林会打人吗?”
时诀:“怎么不会?一二年级的时候常动手。”
“这样啊……”徐云妮下颌微微扬起,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下来,“没事,班主任都说了,有问题就找班长,王泰林再厉害,他总打不过你吧?”
时诀愣在那,过了会,质问道:“你跟王泰林吃饭该不会是反过来说的吧?”
徐云妮呵了一声。
“哪有。”
浅到瞬逝的笑。
时诀一手撚着薯条,搅拌着纸上的番茄酱,下巴垫在手背上,拇指拨拨喉咙。
顺利过渡了王泰林,徐云妮与他聊起学校的事。
“主任前几天一直找你来着,他跟你联系了吗?”
“联系了。”
“应该是排练合唱的事吧,我也选上了。”
“哟,恭喜你。”
徐云妮拆开鸡块的盒子。
“没什么可恭喜的,选拔标准好像只有身高。”
“还有长相。”
徐云妮一诧:“是吗?”她稍稍琢磨了一下,又说,“后来主任说要挑几个助手,我也报名了。”
“都是打杂的活,你报它干什么?”
“主任说是负责组织管理的,我还想报组长来着,没竞争上,被乐团一个叫王、王……”
她一时没想起来,时诀说:“王泽?”
“对,你认识他?”
“四班的,技术不过关,吹小号给自己吹发腮的音乐课代表。”
“就是他,我没竞争过。”
时诀淡淡道:“你官瘾挺大啊。”
徐云妮把盒子纸折好位置,看看时诀:“你没官瘾,那你为什么要当班长?”
“因为我妈喜欢。”
“什么?”
“她觉得我当上班长就是好学生了。”
徐云妮哑然片刻,说:“那你之前都是什么表现,让阿姨觉得必须用班干部的名头来约束?”
时诀眼神飞去了一旁。
他们一句一句聊着。
说完了学校,徐云妮又聊起了常在面馆,她一边吃着汉堡,一边研究着吴月祁的番茄牛肉面汤底制作秘方,足足十来分钟。
时诀在对面听着,看着。
……算是意外,还是情理之中?
她还挺健谈的。
时诀不是没跟女生出来吃过饭,大多情况下都需要他来把控节奏。这顿饭则不然,那道平稳的声线,总能恰如其分地找到个合适的话题,把聊天自然而然进行下去。
他感觉都不需要带脑子了。
不过说实话,他现在是得省省力气……
“……班长?”可能看他有点发呆,她问,“是要睡着了吗?”
他提起精神,徐云妮问:“嫌我话多了?”
“怎么会,”他说,“你别嫌我话少就行。”
“哦,没事,”徐云妮说,“你嗓子都哑了,少说点吧,留着力气上课用。”
她说着,拿来水喝了一口,柠檬水已经见底了,她试着把吸管移动到冰块缝隙里,把最后那半口吸上来。然后无意间一擡眼,看见对面的人手掌托着面颊,静静看着她。
安静与疲倦,使他看起来像是拔了刺的玫瑰,只剩香氛与美丽。
他说:“真温柔啊。”
什么?
……谁?
她?
徐云妮刚刚喝水的时候才想了一个接下来准备聊的事,现在突然就忘了。
静默片刻,他问:“怎么不说话?”
“不是,”她实话实说,“你一打岔,我就想不起来了。”
“啊……”他笑着说,“我的问题啊。”
这一声比之前更轻了,却又有种奇怪的穿透力,带着鼓膜轻轻震动。
“那这样吧,”他像是想要弥补一样,提议道,“我来找个话题?”
“你说。”
“交过男朋友吗?”
玻璃窗外,有小朋友跑过去,拿着个玩具,发出了叮铃铃的响声。
她说:“没有。”
时诀:“喜欢什么样的?”
……他们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频道的?这些话该是他们这种关系聊吗?徐云妮先是这样想着,而后又想到,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
……话说他们现在称得上是朋友吗?
她说:“正直踏实的。”
“哎?巧了,”他说,“我也蛮喜欢这种。”
徐云妮看着他意味明显的视线,放下手里的食物。
“班长。”徐云妮忽然十分好奇,问他,“你是对所有人都能聊出这种话吗?”
时诀顿了顿,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止神色,好像连声音都落了地一样。
徐云妮回过神,感觉自己这话可能有点过了。
他偏开视线。
“班长……”徐云妮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说一半,看他的侧脸,好像有那么点故作姿态的意思,她试着问,“班长,你是在逗我吗?”
他看过来,徐云妮说:“还是真生气了?别吓唬人啊。”
“没有,”他笑了笑,“你是什么意思都没关系。”他又问她,“怎么发现的?”
徐云妮缓缓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你的风格了。”
时诀好奇道:“我是什么风格?”
“有点喜欢让人误会?”徐云妮分析说,“班长,你有时候真的挺恶趣味的。”
“有吗?”
“有,”徐云妮想到什么,“之前在酒馆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说你在陪酒?你哥明明说你们是为了跟别家公司合作。”
“大差不差。”
“那还是差得有点多的。”
“过程都一样的。”
“就算过程一样,”她像在说绕口令一样,“还是不一样。”
时诀静静看着她。
她在吃一块鸡翅,很牛的吃法,一口脱骨。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风格?”他忽然问。
徐云妮咽下鸡翅:“什么风格?”
“你猜猜。”
“书呆子?憨秀才?土狗?”
“哈哈!”时诀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拍拍桌面,“哎,你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嘛!”
徐云妮面无表情,拿来另一块鸡翅。
等半天,他还是不开口。
“说啊。”
时诀:“就是你自己说的类型。”
徐云妮:“……”
他又笑了,伸出手来。
因为胳膊太长了,很轻易地就到了她面前,指尖托着她的下颌,往上轻轻一用力,帮她把嘴闭上。
“真够呆的。”他淡淡道,“光成绩好有什么用啊。”
食指指尖,触感非常硬,应该是常年练习乐器留下的茧子。
吃吃喝喝,他们又聊起了别的。
“班长,你以后会当明星吗?”
“干嘛?要我提前给你签名?”
徐云妮说:“没,就是有点好奇,我感觉……”她看着他,忽然说,“我感觉你像个天生的艺术家。”
“什么?”他一愣,好像被什么词刺激了一样,眉毛挤了挤,轻嗤一声,“那你可看走眼了,我当什么也不可能当艺术家的。”
“这样啊。”
“你呢,你想干点什么?”
“我大概会干些在你眼里很无聊的工作吧。你在那家舞社干了多久了?”
“好几年了。”
“……你才多大?就好几年了?”
“十九。”
“啊?你都十九了?”
“嗯,你呢?”
“十七,我明年春天才过生日,你为什么……你是上学上得晚吗?”
“不晚,”时诀说,“我家人之前生病,我休学了很久。”
徐云妮计算了一下:“那十九岁干好几年,也有点夸张了啊。”
时诀摸摸下巴,回忆着。
“我大概十五岁就开始在我哥课上帮忙了。”
“那不是当童工吗?”
“是啊,”他笑笑,“别把我哥当好人啊。”
徐云妮想了想,问:“你哥知道你和阿京的事吗?
时诀:“他不需要知道,上个课而已。”
徐云妮:“你像在上减肥训练营。”
“哈,”时诀摸摸自己的脖子,嘀咕着,“……还行吧,我本身也是比较容易掉秤的体质,等空下来多吃几顿就好了。”
他的指尖在自己的喉咙和锁骨之间随便拨弄了几下,他的手非常白,脖颈也非常白,指甲是粉的,血管则是淡淡的紫。
徐云妮把菠萝派掰开。
她又问:“崔浩跟你有血缘关系吗?”
时诀:“没有,他是我爸的学生,他跟瑶瑶是堂兄妹。”
说起崔瑶,徐云妮又问:“瑶瑶那是长白头发了吗?”
“什么?”时诀想了想,哦了一声,“那是喷的,她学校最近有活动,崔哥不让她染头发。应该是自己喷的,没怎么弄过,不太熟练吧。”
“喷的?我就说,怎么就可着一处长。”
“……”
“挺好看的,新潮。”
时诀抽抽嘴角。
徐云妮把剩下两个鸡块叠一起吃进去了。
时诀只吃了一对鸡翅、一盒冰淇淋,一份土豆泥,之后就不怎么动了,偶尔捡几根薯条。桌上的东西基本都被徐云妮吃光了,她能看出来他身体疲惫,胃口不佳。
后来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桌人在盯着时诀看,还有人偷偷拿手机拍他。
几个女生笑着,相互之间小声说话。
徐云妮看向座位方向。
时诀已经彻底不吃东西了,一手揣在帽衫的前兜里,一手虎口卡在脸上,看向窗外休息。
不知是手太大,还是脸太小,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下来,他下半张脸整个都被挡住了,他的头发下面剃得较短,上面留了七八公分的长度,发质看着很松软,刚刚洗过,有些凌乱,将眉目半遮半盖。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学舞的原因,他不管什么姿势,看起来都像在凹造型一样。
一切瞩目,都有理有据。
徐云妮走过去,坐下。
“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她说。
时诀站起了身。
出了商场,冷风吹来,徐云妮感觉刚刚舒展开的皮肤再次收紧了。
徐云妮拉上衣服拉索,对时诀说:“明明我说要请客,还蹭了你一顿,真不好意思。”吃得倒是很开心,爽快畅聊。
他不甚在意:“下次再请回来呗。”
“好。”
“我等下没课了,要逛逛吗?或者去店里坐会?”
“不了,太晚了,你赶紧休息一下吧,咱们学校见。”
时诀说:“嗯。”
他们在路口分别。
时诀在原地等红绿灯,徐云妮则顺着长街离去。
时诀站了一会,侧过头。
徐云妮两手插着兜,大步流星,偏偏走的又是逆行的方向,显得背影愈发清晰利落。
她渐行渐远,最后身影彻底融入了喧嚣的街道,和来往的人群中。
时诀回过头来,将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扣,朝马路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