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摘星河 正文 第15章
第15章
明天早上的戏份，女主角发现朝夕相对的医生丈夫竟然就是臭名昭着的连环杀人犯，是个极具冲突和爆发性的情节。
可就连夏小迟这个半吊子也能看得出来，安馨基本接不住向熠的戏，明明她应该强势、应该一步步崩溃质问丈夫，但安馨在气势上却总低向熠一头。
夏小迟有点不敢看向熠。一旦他进入角色，眼神就骤然深冷癫狂，还有嘴角抿出的那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明穿着都没变，却让人看见就心头骤紧。
她每看一次就被吓到一次，摸着发凉的后颈挪到大熊身后。
大熊回头找同盟，“没事，熠哥入戏了，我也不敢看他，可吓死我了。”
夏小迟了然地笑，忽然听见门口一阵喧闹，哗啦啦进来了好几个人。
楚姐扭身，大喇喇挥了挥手，“你们来晚啦！”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嗐”了声，说：“刚听副导讲戏呢，耽误了会儿。”
都是眼熟的面孔，大熊一一向夏小迟介绍每个来人和剧中角色的对应关系。
一下来了这么多演艺圈的人，夏小迟不免有些局促，低声对大熊说：“熊哥，我去走廊上走一走。”
“小夏。”被人群簇拥着的向熠突然叫她。
“诶！”平时也偶尔被这么称呼，夏小迟反应倒是很快。
向熠招手让她过去，“帮我拿一下这个好吗？”
再没有刚才的冰冷，笑容是有温度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能真切地感受到高于体温的温暖。
接过来，是一本字行缝隙里写满笔记的笔记本，粗粗瞄一眼，大概是向熠对剧中人物性格和行为的分析，她不好太细看。
夏助理临时上线，不能走了。
向熠顺手拿开旁边沙发上的靠垫，似乎不经意地带了一句，“坐这里吧。”
众目睽睽的，身为他的“助理”，夏小迟只能照做。
笔记本放在腿上，扉页上一行潦草的笔迹，写得匆忙，黑色墨汁还没完全干透。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夏小迟偏头看他一眼，他也在看她，目光在真诚等候一个回应。
她迟疑一下，为这份沉甸甸的郑重其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向熠眉宇一松，重新回到众人的交谈里。
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明星们，全都素面朝天、穿着随意，在茶几周围随性地四散开，对夏小迟来说也算一大奇闻了。
聊着聊着人物，说到男四号的戏份，难免有人提起今天孙俊以的采访。
女二号的演员表达愤怒的方式简单粗暴，“居然说向老师和安馨对戏，可我们大家也每天都在啊，气死我了，要不是今天摄像头还开着，我当场就捶爆他的狗头。”
原来夏小迟一直以为她是娇柔那一型的，没想到私下是这么火辣的性格。
另外一个男演员愤慨接道：“就是，他连副导讲戏都敷衍得很，还好意思编排我们对戏的？”
夏小迟想，看来这个孙俊以在剧组的人缘真的很差，所以以后要是看到和他相关的新闻，都得掂量一下再决定信不信了……
再后来，她真的困了。
原本还将就能保持清醒，可是向熠趁大家不备往她背后塞了个靠垫，她就实在阻挡不住上下眼皮打架的趋势，身体还勉强在沙发上支棱着，意识已经漂流到北极去了。
模模糊糊的，听见向熠对安馨说：“比起其他只能按照导演要求来演戏的演员，我们要幸运太多，能够有自己思考、运作角色的空间……”
还听见向熠对男二号说：“这里的‘情绪爆发’，当然可以是嚎啕痛苦，不过，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无声流泪的方式？眼神的力量是否能够更加感染镜头……”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好像说要去找导演，又好像是说导演要来这里找他们。
只是简短打了个盹儿，夏小迟却像睡了一个饱满的觉，没有小憩醒来时常有的迷沌，居然还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
演员们和工作人员全都散了，大熊坐在窗边的地毯上玩手机。
她习惯性地看了一圈远处，视线才落回近点。向熠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剧本，握住微卷起的纸卷。
“抱歉，明明是我邀请你来玩，却要你陪我工作。”
夏小迟揉了揉眼睛，“没关系，我也觉得很有趣。”
因为没有睡醒时惯常的恍惚，她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清楚意识到，直到她看向向熠，他的视线才移开，落在手中的剧本上。
在那之前，他好像一直，都在看她。
向熠起身，将剧本放在茶几上，“这部戏压得很紧，没有假期。如果你还愿意来，下次放假的时候再带你出去逛一逛。”
下一次。
每一次见面，夏小迟都看作是最后一次来珍惜。
不过向熠每一次都会说，下一次。
她似乎越来越了解他了，隐约意识到，他所说的“下一次”，是一种对她不必明说的许诺。
“好。”夏小迟转动睡得微僵的脖子，顺势低头瞥了眼手机时间。
快到凌晨两点了。
“很晚了。”她说。
听说今天早上AB组都是从七点半就开始拍了，夏小迟不得不发自内心感叹，这些演艺圈的人，难道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向熠闻言看她，“你今晚想住哪里？”
也许是因为夏小迟没有掩饰住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闪烁，向熠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明，“让大熊帮你在酒店另外开一间房间。或者，如果你不愿意住在酒店，我在横店市区有一套公寓，家具齐全，常年有人打扫，我叫司机送你过去。”
夏小迟微微松下紧绷的背，声调不自觉因松懈下的紧张而舒缓，“我都可以，你安排就好。”
到这里，话题似乎进入了尾声，柔软的暖黄灯光下只有无声的对视继续流淌。
向熠似乎是想转身的，但动作只开了头便顿住，回身，“我现在应该说晚安，然后走出去，留给你独自休息的时间和空间。”
他看她的目光里总是染上一层薄薄的柔和。夏小迟在这样专注的凝视里觉得口渴，但却不感觉难受。
“但……是？”她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有些发涩。
“但是。”向熠重新掀眸望向她，“我却想问你，想不想开车出去转转？”
“去哪里？”夏小迟没意识到她已经站了起来。
向熠笑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夏小迟摇头。
他俯身去边几上的金色托盘里拿车钥匙，“那就开到哪里算哪里？”
“好啊。”夏小迟也跟着往门廊走，尾音和嘴角一样微微上翘。
她还是不敢离向熠太近。
他穿的还是夜戏的戏服，黑色的高领薄毛衣，外面叠穿白色衬衫，再配上金边眼镜，一再提醒夏小迟想起他入戏时的表现，活脱脱一个心理变态。
向熠忽然停住，“等我一下，很快。”大步走回套间内部，消失在走廊尽头。
几分钟之后，他再出来，全身行头都换掉了。眼镜摘掉，暖灰色针织毛衣，黑色长裤，简单外搭一件黑色厚外套。
夏小迟无比肯定他是为了她才换的。
其实刚才他也没回头看她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向熠借给她的厚羽绒服，边穿边问：“你不戴口罩吗？万一被拍到……”
向熠正站在门边等她，手按住黄铜的门把手，“你希望我戴口罩吗？”
明星出行，口罩是必备囤货，门口的置物柜上整整齐齐码了一叠没拆封的黑色口罩。夏小迟拿了一个自己戴好，另一个拆开包装，递给向熠。
万一被拍到她和向熠半夜出行，估计不用到明天早上，连她小时候读的哪所幼儿园都会被扒出来。
或许是见夏小迟面露哀求，向熠顿了下，还是顺从地接过口罩戴上。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可以出门了。
向熠回身看向自然跟上的大熊。
大熊一愣，眨着小眼看着向熠，又震惊地瞄了一眼夏小迟，再看回向熠，“熠哥，我不……去？这么晚了，不太合适吧……”
夏小迟走出门外，不参与他们的决断。
毕竟追星追了好几年，她完全能够理解大熊的顾虑，可是私心……
私心里，虽然有点难以启齿，私心期望着只两个人的独处。
不知道向熠是怎么解决的，很快他走出来，和夏小迟一前一后下了地下停车场。
见他自然走向驾驶座，夏小迟快步往前小跑追上他，摊开手，“不如我来开吧？”
向熠有些意外地挑眉。
夏小迟难得坚持，“你现在开车算不算疲劳驾驶？”
向熠笑了一下，车钥匙放在她手心里。
来自指尖蜻蜓点水的触感，短促又轻盈，可她感觉到了，他的手是温暖的。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出发，转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夏小迟侧目留心右边的车距，视野里一晃而过向熠微微上扬的嘴角。
说是开到哪算哪，就真的没有开导航，顺着寂静无车的车道漫无目的地开，也不知道前方是城市还是荒野。
途径一排二层小楼，和夏小迟小时候的家很像，引得她多看了一眼。
向熠的观察力一向敏锐，“怎么了？”
夏小迟怀念地笑，“搬来江城之前，我家就是那样的房子。那时候我爸爸妈妈开了一个小厂，一楼是厂房，我们一家就住在二楼，我小时候爱睡懒觉，早上醒来总能听见‘轰轰’的机器声响——”
从车窗的倒影里瞥见眉飞色舞的自己，猛地收住，“不好意思，是不是很无聊？”
“不是，我觉得很有趣。”向熠坦然诚挚，但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夏小迟觉得奇怪，趁着车开在笔直大路上足够安全，余光分心往侧方瞄他一眼。
向熠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心头一坠，顺着空调打出的温暖气流，坠进漫漫的深海里。
夏小迟摸了摸额头，有种车内暖气开得太足的错觉。
原以为要继续缄默下去的，向熠忽然开了口，“我给你看剧本、听demo的时候，你会不会也觉得很无聊？”
“不会！”夏小迟立刻拔高声调否认。
她简直感觉太幸福了好吗。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紧张，我想试着拉进一点距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向熠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可也能让她轻易听出其中隐隐的慎重，“一直没有在微信上打扰你，除了最近工作很忙，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方面，我不是很有经验。”
夏小迟没有追问他是哪方面。
她已经慌乱得不行了，指尖都浅浅攥进了方向盘的皮套上，压出一个个浅浅的月牙图案。
向熠等了片刻，察觉夏小迟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继续不急不缓地说：“我的生活其实很无聊，不在片场就在录音棚。”
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炫耀，他温柔平和，纯粹一层一层剖析开生活，没有美化，好的坏的方面都太坦然。
夏小迟分毫不怀疑他的说法，毕竟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他在连轴转地超高强度工作，但有些根深蒂固的刻板观念一时冒出来，“我以为，艺人的生活是很光鲜亮丽的。”
“至少我不是。”他的态度此刻澄澈却也幽深，“有时候会觉得，我仅仅存在于一个比真实世界小很多的微缩世界里，时间久了，你大概会发现我有很多和正常生活脱轨的方面，或许会觉得我很无趣。”
这话里令人遐想的余地太深太广，夏小迟不敢再往下听，也不敢再往下想，以玩笑话作为退缩的堡垒，“可是你现在就告诉我了，岂不是没有给自己留挣扎余地。”
她觉得向熠看穿了她，看穿了她的软弱、看穿了她的恐惧。
但他没有揭穿，也不会逼迫，他只随和地笑笑，“只是想试试，到时候会不会看在我早就坦白从宽的份上，给予我网开一面的机会。”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不用再探究，所有的意图的想法都昭示，叫人心颤，也叫人安稳。
夜深了，人和万物都陷入沉睡，寂静得听不见鸟鸣声。路灯一如往常般昏暗暧|昧，掩不住璀璨的星河。
远方的天不是一片漆黑，夜幕泛着绸缎般的紫红光泽，繁星往丝绸上缀满了华丽钻石。
夏小迟看着，看着，无端觉得这应该是常常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夜色，静谧，绚烂，往往是某个美好而盛大的故事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