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憨脑壳还在等。
容卿挑开帘子瞧见茫茫夜色下,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黄二,高大的身影在流转的宫灯下格外的落寞,耳朵一抖一抖地赶跑绕着他脑袋飞的蚊虫。
就这么想去雷峰塔?多一天也等不了?
“陛下。”青娘在她身侧低低地说:“还是带他去吧,他就是小孩儿,说了要去玩就巴巴地等着。”这一天他都在等着谢和回来,一起去雷峰塔。
看着怪可怜的。
容卿将手中的奏折递给青娘,与她说:“你早些睡,别等我们。”
青娘点点头,瞧着她走出去揉了揉黄二的脑袋,黄二擡起头忧伤的望着她,嘟囔了一句:“魔尊大人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再等他一会儿。”
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他明日才回来。”容卿不忍心骗他,看着他委屈的眼神,直接说:“不等他了,你若真想去,咱们现在就去。”
黄二立刻竖了耳朵:“不等他了?”可以吗?可以不等魔尊大人吗?魔尊大人会不会生气呀?
“不等了,咱们去玩。”容卿擡手在虚空中一挥,一把白光凛凛的剑骤然而现,她伸手抓住黄二的手臂:“走。”
黄二想也没想,直接拉住她的手跳上了那把剑。
剑飞出去,他的心也飞了出去,在夜风之中傻笑着说:“改天可以再带魔尊大人去。”
这只憨狗做什么都惦记着谢和,连今日吃粽子也留了他自己包的给谢和,从不吃独食。
容卿加快了速度,迎风疾行,黄二被吹的猛抽一口气,打了个激灵,两个人莫名其妙一起笑了——
谢和赶回十二州时已是深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青娘说卿卿带着黄二去了雷峰塔。
他应了一声,瞧见殿中桌案上堆满的奏折之中放着一个丑兮兮的粽子,缠的五花大绑,米却还漏的一塌糊涂:“这么丑。”
青娘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笑道:“是黄二亲手包的,特意留给大人您的。”
黄二包的?
谢和拎在手里,煮熟的米黏在粽子皮上,越看越丑:“一看就是他包的。”想起他粗手笨脚的样子,就像狗熊掰棒子,谢和被逗笑了。
“今日粽子节啊?”他才想起来,几天前听黄二一直在念叨人族的粽子节,他以为还要几天呢。
“是端午节。”青娘笑着纠正他,魔尊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和黄二一样,总把一些节日记成吃的,粽子节、汤圆节、月饼节。
“端午节。”谢和重复了一遍,拿着粽子又问青娘:“卿卿吃粽子了吗?”
青娘笑容盖不住:“吃了,公主还嘱咐给您留了几个。”魔尊大人最好的地方便是事事惦记着公主。
谢和点点头,三两下将丑粽子拆开,咬了一口,乖乖全是肉,腻歪的他皱眉。
青娘忙倒了杯解腻的茶给他。
他皱着眉硬是把那个大粽子塞进嘴里,囫囵地咽了下去,猛灌了两杯茶才算是吃下去。
没得噎死他。
但黄二亲手抱他,他若不吃,一会儿这个呆瓜又要伤心了。
“您慢点吃。”青娘递了帕子给他净手。
谢和原想随便用手抹抹嘴就行,但瞧见青娘端过来的帕子,手就不好意思往嘴上抹了,“多谢。”伸手接过帕子,学着卿卿教给他的样子擦嘴、净手。
再将帕子放在了青娘端着的“盘子”里,又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
这茶水不是喝的,是用来漱口的。
人族讲究的地方真不少,每次吃完东西都要漱口。
谢和不太适应被人服侍,在青娘的眼皮子底下漱了口,尴尬得耳朵发红,故作镇定问道:“过了端午再有几日就是卿卿的生辰了,你觉得她喜欢什么?”
“啊?”青娘被他说愣了,若是没记错的话,公主的生辰至少还有一个多月。
“我提前准备。”谢和又说:“第一次陪她过生辰,我没什么经验,往常她是怎么过生辰的?”
“哦……”青娘应了一声,又笑了,这需要什么经验?
她想了想回道:“公主的生辰是仙祖的忌辰,所以往常都只是先帝送些小玩意,等三殿下祭奠仙祖回来,陪公主过的。”公主的生辰从未大操大办过,往年先帝要祭奠仙祖也不能来陪公主,三殿下倒是每年都会祭奠之后赶过来陪同公主过生辰。
青娘想起小时候的公主忍不住苦涩的笑意:“公主的母妃过世得早,在宫中公主也没有玩伴,所以每年生辰她都换好了新衣坐在殿中等着三殿下过来,有时等得太久,她趴在桌子睡着了。”
谢和看着大殿中空落落的桌椅,心里被说的很不舒服,仿佛看到小小的人儿困在高高的深宫里,孤零零坐在那里等着哥哥来陪她过生辰。
这就是她的小时候吗?
他以为至少在她被送去魔域之前,是被好好爱着的。
或许她的哥哥是疼爱她的,但他需要遵守的规矩太多了,顾虑得太多了。
“公主喜欢的……”青娘还在想:“小时候她倒是有喜欢的,后来似乎也没什么喜欢的。”
“她小时候喜欢什么?”谢和又问。
青娘笑着说:“那可太多了,公主小时候像皮猴,瞧见皇子们骑马就吵着喜欢马儿,陪同先帝去一趟围猎就想要小弓,有阵子不知见谁用弹弓打蝉,哀求三殿下给她做弹弓。”
她想起小时候的容卿便止不住笑意,公主小时候比如今活泼淘气多了。
谢和也笑了,他想象不出卿卿“皮猴”的样子。
“后来她就玩腻了吗?”谢和记得容卿似乎不会骑马。
青娘说:“哪能,身为圣公主,先帝自然不会准许她学骑射,三殿下也不放心她骑马,抱着她骑了一次和她说骑马吓人的很,公主就怕了。”
又道:“后来倒是给她做了一把漂亮的小弹弓,但御花园里的蝉早被宫人清理干净了,她在宫中转了一圈就不玩了。”
宫中哪里有蝉给公主打,出宫又是不被允许的,一把漂亮的小弹弓也就在手上把玩了两天,就被先帝收走了。
圣公主是十二州的脸面,先帝不喜欢她像寻常孩童那样。
谢和听着听着,笑容就垂在了唇角,怪不得她后来没有什么喜欢的了,因为喜欢的都不被允许。
不知为何谢和想起被驯化的狐族奴隶,狐族以女为尊,可殊苍云宫中的狐族女奴习惯性低着头、屈着膝,见了男子柔媚的跪拜,仿佛天生的。
因为这是殊苍云定给奴隶的规矩,不听话就用鞭子、刀子,慢慢她们就习惯了。
一想到如今的容卿是这样长大的,他就愈发不舒服,更加厌恶起了她的父亲、三哥。
“我去找卿卿。”谢和没再问地出了大殿,在漆黑夜色里朝雷峰塔去——
夜色中的十二州那么寂静,让他格外地孤寂,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卿卿。
他赶到雷峰塔时没进去,因为他远远的就看见容卿立在雷峰塔之上,凭栏而立地望着下面沉沉寂寂的湖水,在发呆。
夜风吹拂起她的银发白衫,她像偷下凡尘的仙子。
他只是静静望着她,心中便生出无数的心悸与酸楚,她这样好,她该被所有人爱护,而不是驯化,折断她的翅膀。
湖水上映照破碎的月。
她似乎感应到了他,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皎皎的双眼盛着波光粼粼。
真美。
他纵身飞掠而上,落在她身边,拥着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容卿被抱得微微后退,贴在半扇门上,手掌轻轻推在他心口,小声说:“黄二在里面。”摸到了他突突跳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他望着她的眼,托起她的后颈低头亲了下去,亲上她的唇,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他太想她了,怕她孤单,怕她一个人在不开心。
他抓着容卿的手,摊开了贴在她的心口,封着她的唇,找她的舌尖。
掌心里是他猛烈的心跳,像是抓住了一颗心。
容卿被吻的发软发烫,心猿意马,想起那几天几夜的玉鼎谢和,他那时脆弱的格外动人。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在交出锁结之时,他会掉眼泪,浑身的肌肤都泛着粉色,敏感得不能触碰。
欢|愉中带着痛苦。
背后有脚步声蹬蹬跑下来,黄二的声音传过来:“卿卿,这里怎么没有白娘娘啊?白娘娘不是被压在雷峰塔下吗?”
容卿慌忙推开了谢和。
谢和喘|息着被她推靠在围栏之上,微红的唇,发红的眼尾,滚烫起来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腰,她在他眼前抿了抿被吻红的唇,他的心就发麻,将她又往怀里一带,紧紧抱住了她:“卿卿……”
容卿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听见他微微过呼吸地问她:“你想学骑马吗?”
“骑马?”容卿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她如今御剑不好吗?为什么要学骑马?
背后的半扇门被黄二拉了开。
“魔尊大人!”黄二丝毫不觉得他们俩抱在一起有什么,过来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又问:“你吃我留给你的粽子了吗?明天就要坏掉了。”
“吃了。”谢和伸手揉了他一把,差点没把他噎死。
黄二立刻问:“好吃不?”
谢和说瞎话道:“好吃得很。”
黄二满意地仰脑袋:“我就说全是肉好吃得很,青娘还不信呢。”
容卿笑着没说话。
夜太深了,容卿担心谢和连夜奔波没休息好,催着黄二回了京都。
回去时,青娘已睡下了,容卿没吵醒她,让黄二自己去睡觉,带着谢和悄悄进了寝殿之中。
连灯也没点就被谢和压在了榻上。
细密的吻,全是呼吸声。(审核员好只是吻)
容卿在失控之前忙按住了谢和,低低哑哑的说:“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再调息两日……”她脸烧红的厉害,说不下去。
谢和一双眼在夜里湿漉漉的望着她,与她十指相扣喃喃道:“死了也甘愿。”
容卿听的耳朵发烧,心突突乱跳,他这人……好不知羞。
“哪就差这两日……”她小声嘟囔。
他按下她的手,又来吻她,在她的耳垂旁气声问:“你就不想我吗?”
她耳朵麻了,嘴硬道:“不是天天见,日日在一起吗?”
“天天见,日日见,我也想你。”谢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想。”
她呼吸全乱了,若是亮起灯一定能看见她烧红的脸,动情的眼。
还要什么理智……——
天际泛出鱼肚白时,殿中寂静无声。
容卿在谢和怀里睡去,迷迷糊糊地听见谢和理着她的发喃喃说:“若是能回到你的小时候……我陪你过生辰,带你去骑马打鸟……”
她半梦半醒以为在做梦,只想着,他怎么知道她小时候想骑马打鸟?
她小时候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想着想着就昏睡了过去——
梦里有蝉鸣声,她听见有人在外小声说:“快将蝉打下来,别吵着殿下午睡。”
好熟悉的声音……
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见窗外明晃晃的太阳,窗户下挂着琉璃做的风铃,在阳光下摇晃出五彩的琉璃光。
她瞧着那风铃愣了好半天,这是……她小时候生辰时父皇送给她的礼物,她记得九岁那年被她自己摔碎了。
怎么会好好地挂在那里?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变的细小,连躺的床也变成了小时候的矮小床榻。
这是……
“殿下醒了?”青娘从殿外走进来,瞧见她,眼睛一弯的笑着走过来。
连青娘也变的年轻了。
这是她在做梦?
容卿慌忙下床走到了穿衣镜前,高高的穿衣镜中照出她小小的身体,圆圆的婴儿肥脸,正瞪圆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不是她六岁那年吗?
是梦吗?